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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路羽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南京。
      乡下半年的生活,远离尘世与喧嚣,骤然来到武汉,刚下码头,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各种现代化建设,路羽一时间有点懵。
      上海已经成为孤岛,南京情形不容乐观,那个收留了他小半年的宁静乡村,也朝不保夕了。政府主要机构早已从南京搬移至武汉,而在11月20 日,中央在武汉发布《国民政府移驻重庆宣言》,这一天,路羽18岁。
      次日,他和管家爷爷踏上流亡之路。

      “少爷,咱们得在天黑之前找到住的地方,码头人多,你跟紧我别走散了。”管家提着行李扭头对路羽说。
      “爷爷快跑!”
      天空突然想起刺耳的声音!路羽拉着管家拼命往前跑。
      “快跑啊!拉警报了!日军又来轰炸了!”街上骤然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开始奔跑。
      路羽和管家随着人群一起,他们不知道哪有避难所,只能像流水一样被人群冲着往前。幸而码头附近修建了防空洞,一群人乌泱泱地挤进去,管家和路羽也在其中。
      他俩在角落里站着,防空洞里黑黢黢的,不断地有人从外面挤进来。第一声警报已经结束,间隔不过15秒,第二声随之响起,警报声更急促更刺耳。路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像要跳出来一样。
      “少爷别怕,没事……”管家话声还没落,“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各种惊叫声,脚下的土地随之震颤,路羽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就要倒下,周围的人群拖住了他,拥挤得连摔倒的空间都没有。然而还没有结束,接着第二次、第三次随之而来,刚刚还吵闹的街道立刻安静了,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就连防空洞里也静默了。
      “这帮龟孙……”不知哪儿男的用方言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夹杂着明显的哭腔。
      路羽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刚刚踏上武汉的土地,就亲历了一次轰炸。即使之前看了再多报道,听了再多流言,设想了再多的场景,都不及这一刻的冲击。刚刚的爆炸声让他有点耳鸣,现在不止耳朵嗡嗡的,脑袋也嗡嗡的。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警报解除了,人群松动开来,大家开始向外散去。路羽和管家最后从里面出来,天已经黑了,周围房屋倒塌的、残破的,街头上全是各种建筑的残骸,门、窗、匾额、生活用品,还有人的尸体,早已经四分五裂了。还有一团一团燃烧着的火焰,是轰炸引起的,火苗还在不断吞噬着房屋,以及无辜人的生命。
      路羽觉得自己的腿不听使唤,他想要走近看看这些人,但腿有些软,还在不断打着哆嗦。突然他坐倒在街边,管家拿出手帕递给他,他有些不解,却在管家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少爷……”管家也坐倒在路边,他嘴唇不断发抖,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主仆二人就这样坐着,惟有泪千行。

      街上的百姓此时却没有发悲伤的时间,他们自觉的开始救治伤患,收拾家当,把能用的收起来,倒塌的还得再建,火势也得赶紧扑灭。人们像是轻车熟路似的,开始了轰炸后的安置。
      “无差别轰炸……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路羽坐在街边,看着人们有条不紊的行为,喃喃自语
      “什么?”管家转过头看他
      “不分平民百姓与军事目标,全部一视同仁进行轰炸。这些百姓,他们已经没有慌乱,这么快投入重建,只能说明这不是武汉市区第一次被轰炸了。”路羽就这样无措的坐着,一边说心口在抽着疼,他还没有从恐惧中走出来,看到百姓这么镇定的行为,不知道该欣慰还是心痛。
      欣慰于国民的恢复能力和顽强意志,痛心于战争对无辜百姓的伤害和摧残。

      “快快快快,军队来帮忙了,大家赶紧把道路让开”街上不知谁喊了一句。
      一队将士列队小跑而来,他们后面是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带着担架和医疗器材。战士们拿着灭火器很快扑灭了所有的着火处,帮助百姓重新整理遗迹,军医一一治疗受伤患者,将受伤严重的台上担架带回医院进行救治。
      一切重建工作都在进行着,伴随着街道上此起彼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旁边的军用车里,徐玉仁看着街上破损的景象,一边指挥现场救助工作,一边在统计人员伤亡及房屋受损情况。正如路羽所说,这不是第一次轰炸武汉了,一开始日军只是对汉阳兵工厂及机场进行轰炸,企图破坏我军的航空力量和军械。后来却更加丧心病狂,为了打击国民抗战的信心,制造民众恐慌,开始对市区进行无差别,并且是长期、多次的轰炸。
      处理完手头的文件,徐玉仁就静静地坐在车后面,摇下窗户看着街上忙碌的士兵和百姓。这种场景他已经看了很多次了,那种愧疚感和无力感却一次比一次更多。身为部队将领却无法保家卫国,看着自己的民众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觉得自己简直无颜面对他们。
      有时候他甚至有些羡慕那些普通的士兵,起码可以把自己的热血洒在保卫祖国的最前线上,可是自己的呢,每天在一众老领导之间扯皮,高层内部互相掣肘,各方势力暗潮汹涌,对外还没有解决,自己内部先内耗个干净。他一个小小的旧系军阀之子,父亲每日都如履薄冰,夹在几个高层之间小心翼翼,跟委员长你来我往,更何况他呢。每天被人少将少将的叫着,话语权比普通士兵多不了多少,想要看他失势的却不计其数。
      “好一个攘外必先安内”他勾起嘴角,嘲讽的笑笑。
      眼睛突然瞥到街边坐着的两个人,一老一少,身边还带着行李,不知是出逃未果,还是流亡而来。看穿着倒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身上有刚刚经历轰炸的灰尘,男孩倒是张了一张清秀好看的面庞,眼睛明亮清澈,只是现在有些无神,估计是还处在恐慌之中。徐玉仁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或许是刺探的眼神有些太过直接,路羽觉得有人在盯着他,转过头就与车上的徐玉仁四目相接。
      车上的人穿着军绿色的制服,带着硬沿的军帽,肩膀上的星标和胸前的徽章亮的晃眼。他的五官十分立体,眼睛在夜晚看上去十分深邃,眼神有些凌厉,让路羽想起黑夜里的猫头鹰。鼻梁英挺,嘴唇薄却线条分明,是非常阳刚有英气的长相。路羽从小就希望自己能像这样,因为外貌太过清秀,总让人觉得他骄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更想成为车里那样的人。
      虽然徐玉仁的长相颇合路羽胃口,但此时他的眼神探询意味过浓,还有些凌厉,这让路羽感到很不舒服。他本以为自己扭过头看对方,那人会稍微收敛一点,没想到那人却是一点都没不好意思,继续直愣愣盯着他看,看的路羽心里毛毛的。
      徐玉仁越看越觉得这男孩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尤其两人对视的时候,那种欲言又止的愠怒表情有些熟悉。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之时,一旁的部下过来说话,刚好挡住他的视线。
      “报告将军,援助工作已全部结束,请您批示。”
      “再把伤亡情况和损失数据做一详细统计,告诉军队医院全力救治送过去的百姓,其他人集合完毕回军部。”
      “是”
      等徐玉仁再回头看街边的时候,刚那两人已经离开了。

      这边路羽被刚刚的插曲搅乱了一下,恐惧感渐渐消退,当下之急是赶紧找个住处,否则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了。他跟管家互相扶持着站起来,就往另一条路走去了。
      临时找了间宾馆,等两人收拾停当已经晚上11点了。路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天经历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震撼了,巨大的轰鸣像是炸开了他的脑袋,把那些尸体、残垣断壁、火光冲天的景象强行塞进去,让他怎么都忘不掉。
      还有车里那个男人
      “明明身居要职,浑身都是威严,偏偏躲在车里,哼,这些蛀虫,只知道避战,哪儿还有国家大义!”对于自己频繁想起那个男人,路羽自己也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嘴里碎碎念着,像要催眠自己似的,就是对这些高官的不忿才使他对那人难以忘怀!
      “少爷您在嘀咕什么呢?不早了赶紧睡吧,别想今天那些事了。”
      “爷爷我睡不着,你说,武汉都这样了,南京……爸爸妈妈他们……”路羽有些没底气,他不敢想爸妈会怎样。
      “他们都是在社会上有名望的知识分子,不会出事的,如果有情况,一定会登报的,少爷您放心。”管家在安慰着他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那个人……”
      “什么?”
      “没什么,早点睡吧,明天起来还不知道又什么样的,如果还有明天。”路羽越说声音越沉,管家知道,对这个从小在爱与呵护中成长的少爷来说,今天的一切太过惊悚了。
      可是他必须学会面对。
      “好的少爷,晚安,明天会是新的一天。”管家翻了个身入睡了
      路羽听着管家的呼吸声,想他说的“明天”。如果还有明天,他会怎么样呢,那些街上的百姓会怎么样呢,武汉甚至整个华夏会怎么样呢?如果没有“如果”,还有明天,该多好啊。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对姚蓬说的,“等有了更多的羽翼,一定会飞的更高”,那时他想,一个“羽”怎么够呢,起码要有一对儿,才能起飞。

      次日,路羽和管家起了大早,分头行事。路羽前往政府在武汉设置的流亡学生救助点,登记了自己的信息,这样他就可以随大部队一起转移至陪都重庆,并且到当地以后有学校可读,每月还有政府给的一些补贴。
      管家则没法享受这项福利,他去买了往重庆的船票,到时他和路羽必须分开走,路羽要跟着流亡学生统一行动,他则自己先出发,到重庆以后找个落脚的地方,两人约定在重庆朝天门码头旁的第一家茶肆见,不见不散。这是路羽第一次单独远行,管家有些不放心,在街上置办了一些干粮,准备让路羽带着在路上吃。
      11月底,路羽乘船随队一起,穿过三峡向重庆出发。

      同时,武汉军事指挥部。徐玉仁站在窗前,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沉默不语。
      “少将,别太灰心了,现在非对战最佳时机,您也只是暂时休息一下。”
      就在刚刚,少将徐玉仁因拒绝最高长官命令,坚持留军死守南京而被暂停军事指挥权,转而负责文艺界抗战诸事。命令要求他统一文艺界各方力量,多加宣传抗战,利用舆论恢复民众抗战信心,提高民间抗战热情。从实权指挥到统领文艺界,呵,还真是天差地别。
      “罢了,收拾收拾,准备去重庆吧”

      12月5日,南京沦陷,守城部队缴械投降之后,日军依旧开枪扫射没有武器的军人,以及南京广大平民。
      此时的徐玉仁站在前往重庆的船头上,听到消息以后,对着周围巍峨耸立的三峡峻岭,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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