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本男儿》苏荍

8、再遇2

　　待来人容貌清晰，楚灵修身体不自觉的一颤。
　　陆离笑的没心没肺，手中扇舞得正欢。
　　楚灵修低头望了满地的红珠，眼里掠过一丝氤氲，随即便消失，表情凝固在脸上。
　　“无期？”
　　陆离一愣，没回答。
　　随即又一笑，
　　“二殿，没事吧。”
　　“没事。”楚灵修将手指缓缓握住，又松开，眼里并未见一丝波澜。
　　“二殿，我……”
　　楚灵修径直从他身边擦过，未语一词。仿佛从来过路。
　　“二……”
　　“我不是聋子，听到了。无需再喊。”楚灵修仍不回头。
　　陆离呆立在原地，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心里波涛汹涌。
　　转身，楚灵修依旧天青布衣，只是布满尘灰。背影莫名孤单，仿佛这么长的路，都要一人闯荡，偶尔，被人经过。或，经过他人。
　　他只是个过路者，无权评论他人是与非。
　　然而，陆离还是不懂。
　　始终，不懂。
　　为什么？为什么？？做……做错了什么吗？剧情不该是这样啊。就……就是想抱个大腿而已，这是摊上了什么个东西？怎么能这么背啊。。。
　　楚灵修一人离去，留陆离在原地，陆离只是感觉，好难受……好……难受。
　　陆离闷闷不乐的在御花园四处游荡，几瓣桃花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他头上，他不耐烦的将其拂下。
　　一不小心，踩到几粒红珠。滑倒在地上，剩下几颗红珠也滑落到草丛中，再寻不见。
　　手被擦的掉了一层皮，脸被泥土化了个妆。不浓不淡，正好。
　　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比陆芷技术好。他忽然想笑。
　　陆离撑着站起来，拍拍衣袖，并不管已慢慢渗出血液的手心。
　　陆离踢着路边的石块，手心隐隐约约传来几分疼痛。
　　疼，习惯了。就，不痛了。
　　走了一会儿，心渐渐平静了。
　　忽然想起来，楚灵修才6岁吧。
　　“我干嘛要和一个小孩生气？他还不懂事呢。这个年纪，还小呢。若是我还生气，倒显得我不懂事了吧。”
　　“长得那么可爱，怎么忍心跟他生气呢。”
　　“或许是太子把他弄成那样，还没缓过来。”
　　这样想着，居然也就心情愉快了许多。哼着小曲，踢着石子。一路小跑，回到了陆芷的寝宫。
　　推开门，寝宫中空空荡荡，连个侍仆都没有。
　　陆离向四处望了望，迈着轻步走了进去。
　　正巧遇到此时从内室出来的一脸妆容的陆芷。
　　陆离眼睛一下子就直了（欧不，瞎了）。可以说是，嗯……
　　红的黄的蓝的，还有……绿的，混做一团。几乎可以说是糊在脸上了。
　　还有一些不知何种色系的口脂（可能是这种东西）在那并不十分小巧的嘴唇留下了印记。
　　十分“惊艳”。
　　姐姐，你的御聘化妆师呢？
　　陆离捂着“刺痛”的双眼，转身想跑。
　　“离儿！等等。”陆芷叫住陆离，陆离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
　　“我……只是想试一下，那些侍仆都说好看呢。咦？人呢……”
　　“姐姐（抱歉我不认识她，只是客套），你究竟是怎么了？”陆离想着，陆芷再疯，也从未拿自己的脸做实验啊。
　　“这……我只是……离儿，不好看吗？”陆离坚定无比的摇了摇头。
　　“这样啊，看来皇上今晚又不会来了。”
　　“姐姐喜欢皇上？”陆离看姐姐也不像会喜欢谁的样子。
　　“有些人啊，也就见过那几面。也就是那几面，你就忘不掉了。”
　　“之前在西湖初逢时，我还不知道他是皇上。”
　　“我只以为，他是一位别家公子。”
　　“真的，鬼知道缘分是个什么东西，偏偏当时我什么都没化。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却偏巧遇见了他。我也知道。他也并没有注意我。”
　　“嫁进来的那一天。我也就在想，该是一辈子都不会遇见了吧。”
　　“谁知……”
　　“原本想和母亲说说话的。”
　　“什么啊，鬼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芷一脸平静，缓缓说完。
　　脸上的妆容依旧在那 ，陆离却笑不出了，他仿佛看到，多年前，那可笑又作死的自己。
　　妈的，心情又不好了……
　　陆离一嘟嘴，跑去抱着陆芷。
　　陆芷弯下腰，把他轻轻抱起来。
　　“没关系，我至少，算是嫁给他。虽然……”
　　“姐姐，我要吃糖。”
　　“好多好多的糖？”
　　“嗯，好多好多。”
　　“只有甜点了。”
　　“可以。”
　　陆芷擦去脸上的胭脂水粉，显露本来那张脸。未施粉黛，不算漂亮，却也不难看。
　　陆离吃着甜点，说，“姐姐，说说你和那个人的故事呗。”
　　“嗯？不要呢。等他也喜欢我了，我在跟你说。”
　　“可是皇上是不是很老啊。”陆离想，毕竟，楚灵修都那么大了。
　　“哪有？再说，好看啊。”看着陆芷一脸花痴样，陆离咋咋舌，不禁摇头。
　　“切，装的跟小大人似的。”
　　“姐姐，晚上我睡哪？”
　　“地上。”
　　“啊？!”陆离的甜点差点掉下来。
　　“难不成，跟我睡一起？是你非要来的。”
　　“我又不是风儿，处处让着你。”
　　陆离狂吃了几口甜点压压惊。
　　“额……离儿啊，要不我把侧殿整理出来，你先住那可好？不过大概要一点时间。”
　　等至天黑，房间还没整理好。
　　陆离百般无聊，扇子扇了半天却愈来愈心烦。想着陆芷暂时也不会管他了。就忽然想再去看一看御花园。
　　并不长的路。
　　夜也并未全黑，倒是有些朦胧，添了几分韵味。
　　御花园的桃花香气倒还是咄咄逼人，浓郁的过了头。陆离轻轻一跳，折下一枝。却惹的一树花浇在他的头顶。他抚去头上的红，却端详起手上那一枝粉色，夜色略浓，手中花没有白天那么娇艳，显得略微颓败。
　　陆离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却也像被吞没般，缓缓消失在无尽的夜中。
　　握着桃花枝，在御花园中消磨时间。
　　夜晚，不知守卫是否会增多。
　　走路的沙沙声格外的响，陆离尽量放轻自己的步子，低着头，数着自己的步数，显得十分斯文。
　　一颗石头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他猛的一抬头。
　　几乎就是一瞬间，对面少年亦抬眼。
　　陆离下意识的往前进了一步，少年却避开了眼神，手中书却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二殿……”
　　对方没回答。
　　月光甚明，容颜依旧，只是嘴唇略微泛白。楚灵修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漫不经心，却故意躲开陆离的目光，也丝毫不管掉在地上的书。
　　陆离苦笑道：“我做错了什么，竟如此不招殿下待见。”
　　如同哑巴般，楚灵修仍旧不语一词。对陆离的话充耳不闻。
　　如同陌路，甚至，就像仇人。
　　陆离原本已逐渐平静的心又在瞬间风起云涌。
　　不知是眼花还是怎的，陆离感觉楚灵修的手朝着虚无的空气抓了一下，又在瞬间缩回，恢复原样。
　　“二殿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良久，陆离从口中吐出这几个字。
　　“欧？”
　　“若不是我，你，你白天就……”
　　“你是以为，我不会反抗吗？”楚灵修冷笑道，手握在了一起。却不紧。
　　“可是，你真的……”陆离不知为何，低下了头，垂下了眸。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
　　“呵呵，你是不是以为，你救了我？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陆离一愣，懵了。
　　“我倒没事，伤或不伤都习惯了。这次若是他不得逞，只怕要更……”
　　“若是皇后介入……娘本就已失宠。今后怕是要不得安生了。”
　　“我算什么呀，不过是一个被遗忘了的皇子，只想娘能好好的。”
　　“我并不想太过招摇，我也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
　　“我也没求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事与愿违？”
　　陆离听着他自语，口中忽然溢出一股铁锈味，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
　　这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楚灵修稚嫩的脸上写满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沧桑。手指掠过空气，勾勒出一片空虚。
　　“我……”
　　“现在，你满意了？”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陆离忽然手足无措，他不知这看似豪华的深宫，究竟有多少不可言说的苦楚，或者，落寞。
　　经历一世，他本该懂的。可是，这深宫中的水，任谁又能看得清？想想当年将军府繁华一时，却还不是被屠满门？
　　血染将军府那一天，他以为自己瞬间长大，如今看来，还真是天真啊。
　　楚灵修从他的身边走过，却好似刻意避开了他的所有轮廓，四周一股微小的风卷起，像是不经意掀起了什么。
　　刚好错开，楚灵修略微一偏头，手缓缓舒展开来，瞄了他一眼，眼神里说不清包含着什么，黑色的眸子像要与夜融为一体，什么都不太真切。
　　错身而过，渐行渐远。
　　陆离连回头都不敢了。当然也没有看到楚灵修略勾的嘴角。
　　陆离嘴里的血腥味还在蔓延，有点反胃。呼吸并不均匀，有点微颤。嗓子莫名难受，好像发不出来声音了，总像有什么卡着一样。
　　地上的书被风翻动了几页，纸页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些显眼。陆离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
　　书上甚多朱笔批注，字迹有几分稚嫩，然而倒是端正，又让人挑不出来错误。书上批注倒不似师长所授，像是自己理解。虽稍有偏差，但总归是自己的东西。
　　再往后几页，陆离紧缩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随即轻轻一笑。
　　明显是遇到不会的词了，导致批注断断续续，偶尔用其他字代替，然后在其后打了一个叉。表示这个字不对。很少见到如此认真的人了，扪心自问，陆离做不到。
　　忽然翻到一页，批注尤多。陆离想起，这句，他记得。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之偕臧。”
　　楚灵修的批注是：我遇一人，面若桃花。虽不期，而遇。与之相遇，费我三生之运，亦无悔。唯愿，与之偕老。
　　字迹略微有些潦草，像是极其兴奋，又像是某种求而不得的悲痛。
　　这本书，该是对他很重要吧。
　　陆离掂量了手中之书，约莫一二两，不知又费了多少墨水。陆离素来不喜这些看似高深又繁琐的文绉绉的句子。这书散发的油墨味，却有些香甜。陆离不禁想到了刚在宫中吃的甜点，舔舔嘴里的余味，嗯，饿了。
　　嗯，该还给他了。
　　转身。忽然想起，刚刚那番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