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还没结束的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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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半掩的门扉，便见翘着腿在廊下煎药的玄容。
瞧见溜达回来的师兄，少年圆圆的眼睛愈发滚圆，他下意识的将煽火的扇子随处一塞，把身上只沾了些浮雪的晏然扯进来一通拍打，不像是拍雪，倒像是借机出气。晏然瞄了一眼被塞进药炉子里让火舔得只剩扇柄的扇子，和一副“把烂摊子丢给我，我收拾了超久超辛苦”模样的师弟，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按住玄容的胳膊，在他发顶揉了一下，又一下。
玄容心里的气就这样揉啊揉的不见了，他看着端着药碗吹了吹就一饮而尽的师兄，鼓着脸别开了身子，这才看见解了皮毛大衣站在晏然身边的柳婆婆。
他很是茫然的看了一眼这个头发雪白，脸也雪白的红嘴唇婆婆，回想起师父生前讲的鬼故事，突兀的打了个嗝。
一看自家师弟的傻样，晏然当即就知道他想多了。他左手探出，拇指自玄容上腹巨阙划至膻中，顶得对方既打不了嗝，也说不出话。才伸出另一只手，虚作了摇铃三下的模样。
玄容的目光从师兄的手转移到白发婆婆身上，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被巨大的信息量撑爆炸了。柳婆婆倒是很亲切的摸了摸玄容的脑袋，细细讲了谷口发生的种种，很有默契的没提晏然倒在谷口的事。
除了心里多少有点猜测的晏然，其余人内心的震惊实在不亚于日落东山、九月同天之类的奇景。毕竟隔着困阵过了十二年，守在谷外的带来了准备接班的下一代，住在谷里的也笃定自己会宅男终老。总而言之，算得上是件值得朴存老先生都抬起棺材板瞧瞧的稀罕事了。
晏然任由柳婆婆对自家师弟上下其手，自己抄着手挪到一边，坐在廊下，把仅剩的扇柄也塞进了炉子里，徐徐然的喝了药。
直到玄容满脸红印头发也乱蓬蓬的，眼里挂着两泡水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才笑眯眯的摸了摸对方的头，牵过手来，写了几个字“那姑娘呢？”
被柳婆婆揉软了的玄容：突然僵硬.jpg
被安置在客房的姑娘还穿着一层薄薄的湿衣服，紧紧裹在在两床厚棉被里，嘴唇干裂、脸闷得通红。晏然伸手抹了一下她额前的汗水，扭头去看站在柳婆婆身边的玄容。玄容显然也十分不安，耸着两肩愁眉苦脸地等着挨揍，却见一向不好说话的师兄只是叹了一口气，便比划了一个扇的动作打发他去煎药了。
玄容下意识的回了一个干巴巴的微笑，兔子似的跑了。
晏然看着这条活虾般不住翻动的身影，从客房柜子里掏出来一个系着死角的包袱。柳婆婆接过来打开，瞧见顶上面一件年头久远却很是眼熟的蓝色夹袄，叹了一口气，“是那位夫人的旧衣吗？”
晏然点了点头，摸出金针迅速的给这姑娘扎了退烧针，便退出房间，替柳婆婆带上了门。
玄容正蹲在廊下摆弄着药釜，四处寻不着扇子，就两只手挨在一起，不住扇动。釜下火苗极是幽微，被他扇得一闪一闪的。
晏然并不帮他，只站在他身边辨识釜中的药材。大部分药材已经被打碎了，半湿的药粉浮在水面上，稍后就会随着煎烧逐渐发散药性，随着呼吸发挥作用。
他小心翼翼地瞧着自家师兄的脸色，发现晏然什么表示都没有，径自靠在廊边，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次的药配得没什么毛病，当即喜形于色，绷不住地漏出些细碎笑声来。
玄容敲了敲门，把飘着涩味的药釜递给了柳婆婆。他扭过身去，正抬腿要走。忽然看见师兄拎着盆碳去了隔壁，就又生生把身子扭了回去，要不是柳婆婆手稳得很，门就要直接拍在他脸上了。
玄容没什么躲过一劫的意识，还是有点笑嘻嘻的，“师兄把隔壁房间收拾出来了，您晚一点就过去休息吧。”
玄容脸上无忧无虑的样子打消了柳婆婆被故人勾起的一点伤感，她又摸了摸玄容的头，看着这小子一步一步往后挪着溜走了，心里一时说不出是感慨还是宽慰，又站了片刻，才关上了门。
玄容很是殷勤地跟着师兄一起，简单收拾了客房。又像条小尾巴，期期艾艾地跟在晏然身后，一路追去着师兄回了两人居住的小院。
看着极为自觉开始烧水煮茶的玄容，晏然敲敲砚台，晕开笔开始开始写师弟的“问诊考评”。玄容绷着脸，不时眨下眼睛，努力把飘到师兄案几前的目光挪回到茶汤上。
晏然早瞧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落笔却仍不疾不徐。直待玄容几乎要探起身来，才吹干墨迹，将纸叠作三折，走过去递给对方。
玄容拿了考评，心里反而更紧张了些，竟犹豫了几息才将纸打开。“以釜代汤，呼吸入药，善。镇热平心，善。然焉用旧丸搓烧？实在惫懒，茶汤亦无味。”
本来看得眼神发亮的玄容看到最后一句，才发现自己把之前熬煮过的旧茶丸又塞回去重煮了一遍，一时间不知是喜是羞，只有脸蛋隐隐发红起来。
晏然新烧的茶汤很快滚开了，他将点的第一碗递给了玄容。还有些懊恼的玄容讪讪地伸出手去，捧了茶汤。晏然却并未回过身子，反而摸了摸自家师弟的脑瓜，玄容看清了师兄的口型，“做得很好。”
脸又红了，晏然压平微微翘起的嘴角，手上慢悠悠地点着茶。
喝尽了茶，吃过了饭，送走了玄容。晏然掩熄炉火，慢慢推开了窗，窗棂上的积雪扑簌簌的落在窗下犹绿的药植上。晏然脱了外袍，仍旧只着一件深红单衣，赤脚斜倚在窗前的小塌上，静静瞧着沿窗摇落的细雪。
冷意涌进肺腑，似油铁相煎。晏然抬手掩上了窗。一线月光顺着窗缝透进来，照亮一片误入的雪花。“寒娘泪落谁家盘，细细研，春前吹遍，寒光绽，柳枝鲜。”他张着嘴巴，无声地唱了两句。
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里，晏然回想到了自己的来处。他唱罢怔了一怔，不禁失笑。
“已经回不去了···也···没什么可回的···”
晏然躺在那儿，慢慢坠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窗外的雪还在慢慢摇落，像张毛茸茸的网，慢慢裹住了这片无垠的净土。
而千里之外，孟京也下起簌簌细雪，就着冷冷色月，覆在靛青色的琉璃瓦上。雪色遥映之下，月光却犹嫌暗淡。只见巨大的金色鲲灯在天空中漂浮，明光烁烁，雪花还未靠近就被蒸化了。
沈和光满头是汗的爬进一盏鲲灯的腹中，很是熟练的脱下外裳，只穿着一件薄衫，从背上来的木箱子里拎出布巾擦了汗，又从化开的冰水里捞起装酒的小葫芦，抿了一口。
他坐在放倒的箱子上，看着诺大的孟京。寒絮如花，月流如浆，白色的雪，蓝色的城，金色的巨鲲在天空中成群游动。仿佛海天倒转、庄生一梦。沈和光扯开了衣襟，极目远眺，深沉的天幕上空，七星极为明亮，朝着勺中的位置向下一望，便见被靛蓝色都簇拥着的白雪殿宇，斗拱宏大、出檐深远，仿佛翩然欲飞的白鹭。
而沈和光看的，就是白鹭城中，一抹微微的红色。他知道，那是一座绕着红纱的高耸建筑，现在还难以看出形状，也远未建成，甚至于，将永远没有建成的时日。
他微微眯起眼，又浅酌了一口。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还没结束的第一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