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谁顾惊鸿》乐云舒

43、第四十三章：逢林莫入

　　叶孤鸿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夜却依然难以入眠。
　　夜幕低沉，星子零落、月华如洗。
　　他推开客栈的窗户，便可见这凄凉冷清的夜色。黑夜之下的小镇万籁俱寂，连打更人的声音也听不见。
　　他耳边又响起了楚留香白日里的话：
　　“江别鹤之事乃是江湖大案，叶道长手中的证据尤其要紧，越是晚一些时间送到诸葛神侯手中，越是多一分风险。”
　　念及此处，叶孤鸿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声，这声轻缓的叹息被夜风递出，也不知传到了何人耳中。
　　不消片刻，敲门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请进。”他一边说一边从窗台跳下。
　　屋外之人闻言便推门而入，黑衣红冠，仪表堂皇，正是六扇门第一名捕金九龄。
　　只见这位名捕走到房中的桌前坐下，问道：“小叶公子因何而叹？”言语之中竟十分关切。
　　叶孤鸿不答反问：“金捕头又缘何而来。”
　　金九龄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为小叶公子所叹之事而来。”
　　他也不等叶孤鸿反应，给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而后慢悠悠开口：“小叶公子侠骨柔肠，只怕放不下这麻风镇的事情吧？”
　　金九龄并非误将“马峰”作“麻风”，而是马峰镇确实曾叫过麻风镇。
　　大约三十多年前，此处爆发了麻风病，使得外乡人对此处避之不及，当地县衙也不敢管这里的事情，甚至在圈地立碑来警示不明就里的行人，此处百姓又不许进出，只得日渐煎熬，靠几个游医勉力为镇上的人医治。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其间又死了多少人，终于祸患消弭，但这里已经荒废了，镇上人少得难以度日，外人又不敢来。
　　他们悄悄地将石碑上的字换成马峰，南来北往之人乡音各有不同，即使听到旁人告诫，看到此碑依然会把听见的“麻风”认作“马峰”。然而即便如此，愿意留在此地的人依然很少，更不会有什么姑娘嫁进来。直到某日有人从外面骗来一个无知女子，镇上的人便有样学样，起初只想着成家过日子，说谎时还会心虚，渐渐地便有人起了坏心思，继而整个镇子上的人便都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楚留香和折玉遇到的那对张氏父女比旁人还要更倒霉一些，张秀才的妻子本是张家的童养媳，在张秀才十六岁时被人掳走，不久又挺着个大肚子逃回来，却不再被张家人接受，乡里人也纷纷说起闲话。
　　张秀才因读了许多书，心中多了些读书人的节义风骨，不愿抛弃未过门的妻子，但他父母兄长俱不同意，他只好带着妻子离去，另寻他处定居耕读，只定期托人向家里人带些钱财。
　　他妻子产下一女后没几年便郁郁而终，张秀才自此便一心一意地养这个生父不明的女儿。因他没几年就得了秀才功名，可免下许多税钱，便雇人打理耕地，又开了间学堂，日子过得十分宽裕，张姑娘早早便被许多只眼睛盯上了。张秀才舍不得女儿，有心多留她几年，却不料遇上了这种事。
　　张姑娘自幼被父亲教着读了许多书，并非不知反抗、无计可施的乡野妇人。
　　她相貌姣好、谈吐不凡，在反抗无用后假作顺从，很快笼络了对方的心，劝服此人送她回家共享富贵，这才得以与父亲重聚。
　　张父辛辛苦苦考取功名是为了给女儿好日子过，不是叫她受这种委屈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此人。他深知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种事情官府未必会管，只能自己处置。父女俩遂联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葬送了此人性命。连邻里都觉得此人没有富贵命，丝毫没有察觉端倪。
　　然而这种事情屡禁不绝，死一两个人根本无济于事。
　　楚留香乃是江湖一等一的大侠，折玉的侠烈之心也不输旁人，不知道还罢，既已遇上了，自然得管上一管。两人一路追查至马峰镇上，终于抽丝剥茧寻出真相，只是要解决此事并非一日之计，故而楚留香才会劝叶孤鸿不要耽误时间。
　　金九龄自以为料准了这位少年侠客的心思，特意深夜来劝：“小叶公子，此事已经不是简单的江湖事，朝廷非插手不可了，我既然吃了公家饭，自然得留下来解决，接下来的路，还请小叶公子万事小心。”
　　叶孤鸿闻言不由惊讶地看向他，似没有想到金九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斟酌半晌，道：“既如此，还请金捕头多费心思了。”
　　金九龄见他应允，才放心离去，转身之时，嘴角忍不住向上翘了翘。却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抬眼一看，却是女子装扮的折玉。
　　折玉微微颔首：“金捕头。”
　　这客栈廊下没有灯，只有从客房里透出昏黄的光，眼前的美人容色姝丽，于此情此景之中越显体态朦胧。金九龄心下有些痒痒，对林仙儿的惋惜之情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奈何眼下前狼后虎，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按捺心猿意马，问道：“于姑娘深夜来访，可是找小叶公子有什么事情吗？”
　　折玉点了点头。
　　金九龄见此便不再多做纠缠，作势离去。
　　大约今夜注定十分热闹，他走了没几步，便见一人拎着酒壶靠在房门上，长发披散，嘴角含笑，形容慵懒，颇有林下风流疏阔之致，正是盗帅楚留香。
　　楚留香见到他后便把酒壶提到他面前摇了摇：“金捕头，不来喝一杯吗？”
　　金九龄不由失笑：“这捕快和盗帅一同喝酒……传出去可不好听吧？”
　　楚留香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此言差矣，我和金捕头合作的次数远比为敌的次数要多吧？”
　　金九龄思考了一会儿，道：“也对。”便干脆点头答应了。
　　两人都是海量，在屋顶上喝了整整一夜，待月落星沉、东曦既驾，休息了一夜的叶孤鸿要出发时，他们才将将爬下来。
　　楚留香见他的行装，不由说道：“叶道长，将那匪首留下来交给楚某便是，这样你的脚程还能快一些，你手中的口供和名册才是重中之重。”
　　叶孤鸿深以为然，将匪首留了下来，拜别三人后策马离去。
　　未行出二里地，便碰到一片野林。叶孤鸿看了看天色，预计能在天黑之前穿过这片林子，便不打算绕路，直接驱马前进。
　　才入树林没多久，他的坐骑忽然长鸣一声，向前栽去。
　　叶孤鸿立刻松开缰绳，腾空跃起，在半空中一个旋身，十数支利箭便擦身而过。
　　这箭雨破空而来，带着风嚎似的声音，当真又疾又密。
　　他来不及拔剑抵挡，反手便是一掌推出，浑厚的内力层层向外铺开，霎时间震落许多虫鸟树叶。
　　这一招原本唤作流云飞袖，乃武当绝技之一，本是一门用衣袖使出的内家功夫，凭以柔克刚见长，常用来阻人，杀伤力实在不大。这几日来，叶孤鸿为方便赶路，穿了束袖的便装，方才匆忙之下化袖风为掌风，倒比往日凌厉了不少。
　　一掌过后，整个林子顿时静了下来，叫人闻不见杂音，是以“咚”、“咚”、“咚”三声闷响分外清晰。
　　这不是他第一次遭人暗杀，但相较过往而言，此次的杀手功夫更高，下手更不留余地。本以为是何方高手，不想竟有三人落地，仿佛内力不过尔尔。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蹊跷？
　　叶孤鸿做事干净利落，这些人既是为杀他而来，便无需与他们多费口舌，若真有什么端倪，对方自会开口。
　　一念及此，他当即将遮月出鞘横于身前，同时足尖点地飞掠而去。
　　武当身法轻盈灵巧，叶孤鸿更是深得其中精髓。他如一阵清风拂过，只留下摇曳的叶枝，却不见人影。
　　这密林中有不下二十位杀手，方才已有三人被叶孤鸿的掌风打落，暴露了身形，剩余之人却不管同伴，依旧张弓盯着叶孤鸿。
　　奈何这位道长年纪轻轻，身法奇快无比，哪怕十多双眼睛一起盯着他——看到了又能如何？弓箭怎能更得上他的速度！
　　叶孤鸿转眼间杀入重围，落到地上的三人只觉得眼前闪过雪白的光亮，后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这三人倒地之时，又一轮箭雨再次从四面八方向叶孤鸿袭来。
　　他轻巧地在半空中旋身，手中的遮月剑微微一抖，剑锋顺着身法横扫一圈，带着凌冽的剑气将箭矢一一斩落，与此同时心里还有余裕思考——莫非他们是以这三人为饵？
　　打斗之中不容细想，他只能顺着箭矢的方向琢磨杀手的位置，方才发现这些杀手的位置经过严密排布，这三人的位置显然多余。
　　——原来他们果真是诱饵！
　　叶孤鸿一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心里在笑，却不知那些杀手心头发苦。
　　见叶孤鸿越逼越近，他们心一横，改箭为毒镖。
　　毒镖小巧而锐利，以内劲发出，比箭矢快不知多少，然而他们只闻得几声清脆的叮当作响，便没了后文。
　　杀手首领当机立断，抽出剑来收缩阵型。
　　这一收，便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叶孤鸿持剑护于身前，见到他们的身法后脑袋里忽然闪过了什么，心中悚然一惊，当即提剑前冲，剑势比方才还快了三分。
　　离他最近的杀手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而后喉头剧痛，一道细长的红线出现在喉间，张了张嘴，发不出半点声响，鲜血自伤口飙射而出，落了一地。
　　他一时没有死透，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睛死死地盯着这身位手利落的剑客，目光中俱是不可置信。
　　——大约是没想到自己死得如此轻描淡写。
　　叶孤鸿此刻腹背受敌，没有功夫管他如何做想，侧身避过两道剑芒，同时将遮月抵在背后。
　　只听“铮”的一声，剑身便擦出刺耳的响声。
　　他也不转头，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反手一挑，便将背后的两柄剑挑飞出去。
　　叶孤鸿不由心想：这群人功夫比方才三人高出不少，但要杀他还是有些难度的。
　　这倒不是少年人的轻狂自傲，而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虽应对得有几分狼狈，终是对方不敌。
　　等这十多人倒地，叶孤鸿才轻飘飘落到地上，微微喘了几口气，转头看向最初被他打落的三个人。
　　那是三个年轻男人，与倒地的杀手做一样的打扮，气息虽微弱但不算生机断绝。
　　叶孤鸿一一摘下他们的面罩，才发现有两人长得十分相像，似是兄弟，另一个人不知与他们什么关系。这三人不仅年轻，面貌也十分周正，他们的衣领处露出些或紫或绿的颜色，叶孤鸿便伸手扒了扒，果然见他们外衣之内还是外衣。
　　他又摸了一下三人的脉，才发现他们内力平平，最多三脚猫的功夫，方才被他用掌一震，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除此之外，脉象也十分古怪，似是中了什么药又或者生了什么病——总之与常人不太一样。
　　叶孤鸿不由叹了一声：幸好没下死手，这三个人哪里是做杀手的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