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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红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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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鸿回到马车上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一半的心思还沉浸在死于他剑下的无名老者身上,只觉得江湖水太深,叫人防不胜防。但想到自己下意识那一剑就轻取此人性命,又觉得没有真功夫在手一切都是虚的。一念及此,又开始暗自庆幸:金九龄的武功是那人的千百倍不止,若自己没有察觉出端倪,只怕对方以有心算无心,自己在他手下活不过一招。
正想着,就听金九龄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说道:“要是没有王公子的药,只怕这回便要阴沟翻船了。”
他已经吞服了解药,刚运功化开药力,现下还有几分虚弱,好在之后的路程还算太平,遂状似不经意的模样说道:“小叶公子,你可知那老头是谁吗?”
叶孤鸿摇了摇头,道:“我游历江湖不足一年,有许多人都不认得。”
金九龄闻言笑了笑,道:“此人乃是元十三限的弟子,名叫杜进员,犹善伪装暗杀之术,不想这般轻易就死了。”
元十三限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但叶孤鸿却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他还在白云城的时候就听叶孤城说过:“此人武艺高强。”旁的一句也无。按照叶孤鸿对兄长的理解,大约就是除此以外一无是处。
后来宫九也提起过此人,他不像叶孤城那样言简意赅,反而十分不屑地说道:“此人武功高强,却是个不入流的人物。”
当时宫九说完又对几位师弟谆谆教诲:“所以打不过他就赶紧跑,否则死在他手上便是你们比他还不入流。”
他话一说完,就在叶孤鸿和折玉还有萧居棠正似懂非懂之时,人便已经被朴道生揪着耳朵拉去清扫茅厕了。
想起此事,叶孤鸿不由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多谢金捕头提点。”
金九龄见他不以为然,顿时松了一口气,暗哂:到底年少意气,连元十三限都不放在眼里。
马车疾行了一阵子,终于看见了人烟。前方是一个小镇,看起来并不热闹。路边的石碑上爬满了枯草,只隐隐辨认出马峰镇三个字,但奇怪的是“马峰”二字似乎与最后一字出自不同人手。
叶孤鸿驱车前行了一段距离,才发现这小镇安静地出奇,实在不是正常的模样,不由叹了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里却也不惧,大大方方地驾车进入了镇子。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酒馆。这酒馆很破,外面写着“酒”字的旗不知怎么被扯掉了一半,另一半也摇摇欲坠。旗下放着两张桌子,一张已经断了条腿,周围的椅子也被拆得七零八落,倒是另一张桌子上竟坐着两个人,但除此之外竟没有旁人了。
叶孤鸿跳下马车,牵马上前,定睛一看,发现其中一人竟是多日未见风采依旧的盗帅楚留香,另一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孔,只能看出是个女子,穿着水色长衫,青丝如瀑般垂下,仅用支玉簪松松一挽。虽还没看清她的容貌,但见此女脊背挺直、仪态极佳,想来不是一般人。
他不由暗笑:约莫又是香帅的哪位红颜知己。
叶孤鸿牵着马走上前道:“香帅,好久不见。”
背对着他的女子听到声音后身形一僵,连楚留香也是一愣,而后笑道:“原来是叶道长。”
不知怎地,叶孤鸿觉得他这笑容竟有几分勉强和干涩。
这时金九龄也下了车问道:“前头可是楚香帅?”
楚留香笑容顿时变苦:“原来是金捕头。”
叶孤鸿心想:这两人一官一盗,想来过往有几分趣事,便如金九龄和司空摘星一般。
眼见两人目光对上后,气氛变得有几分尴尬,叶孤鸿走到楚留香旁边,撩开袍子坐下,而后打圆场道:“多日未见,香帅风流依旧,敢问这位姑娘……”
他一边说一边将目光移到身旁的女子脸上,而后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怔在了原处。
只见眼前之人玉容仙貌、凡俗难拟,却长得分外眼熟。
叶孤鸿久久不能回神,就听楚留香有几分心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位于姑娘……你也认识的……”
金九龄看看楚留香,又看看叶孤鸿,敏锐地察觉到发生了什么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也将目光落到了话题中心的“于姑娘”身上,而后顿时眼前一亮,心中不由一叹——难怪叶孤鸿能对林仙儿手起刀落,眼前这女子分明与他有旧,容貌分毫不输林仙儿。
又见此女风神秀逸,清华如松风水月,朗润胜仙露明珠,比流连风尘、善于献媚的林仙儿不知高到哪儿去。想来以这位叶公子的出身,有如此珠玉在前,自然瞧不上林仙儿的作态。
金九龄看了看几人的脸色,于姑娘倒是冷静,但楚留香既尴尬又心虚,叶孤鸿的脸上竟出现了几分恍惚——自相遇以来,这一路不知经历多少艰险与诡事,但他脸上的这种表情金九龄还是第一次见,心中瞬间编了一出精彩的大戏,于是轻轻咳了一声,假装没注意到叶孤鸿的神色,说道:“想来这位于姑娘便是香帅的红颜知己了?”
“于姑娘”神色不改,似感觉不到叶孤鸿和楚留香之间的暗涌,镇定自如地开口:“红颜谈不上,勉强称一声知己罢了。”
叶孤鸿闻言立时冷笑一声,道:“几度出生入死,竟只是勉强吗?”
他的目光如凛凛刀锋割在楚留香身上。
楚留香尴尬地避开他的眼神,正要开口,又被“于姑娘”抢了先。只听她叹了一声,轻轻道:“叶道长……”
叶孤鸿听着她这清泠如冰泉的声音,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不得不避开这一话题,接着问道:“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我……”于姑娘的目光在金九龄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会儿,说道:“我听香帅说叶……道长这一路可能会有危险,便想接应一番,不料被旁的事情绊住了。”
叶孤鸿见他神色如常,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好好的师弟忽然变成师妹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险些忘了要事。
不错,眼前之人正是叶孤鸿的好师弟折玉,现下竟不知怎么穿了一身女子装束。
少年人身量还未长开,又是绮年玉貌,作一身红装竟分毫没有违和感,连眉心那点朱砂也不知被谁画成了花钿,换个不熟悉的人来根本瞧不出他是个男儿身,更别提金九龄这个未曾谋面之人。
想到自己离开移花宫前折玉正奉师命追查江家的罪证,料来如今已是有了结果。然而眼下金九龄在旁,叶孤鸿不好当面提起,便顺着师弟的话题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怎么不换些便宜行事的装束?”
楚留香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连忙接过话头,解释道:“我和……于姑娘在来的路上遇到一位出逃的女子,得知了一伙买卖人口的人贩子,便一路查了过来。”
他原本有些尴尬,想起此事,又忍不住沉沉叹了一声。
两人追踪人贩子时恰逢另一家人也丢了姑娘,顺势便向附近的村民打探消息,才知道这一带走失过许多良家女子。
“别说普通人家了,”一位村民低声道,“有几个地主家也丢了女儿,这不都没找回来吗?”
楚留香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追问道:“一个都没有吗?”
村民回想了一下,犹豫道:“也不晓得张秀才家的那个算不算。”
据说有位姓张的秀才家也丢过姑娘,乃是张秀才的掌上明珠。当时张秀才险些病死过去。心急如焚地找了约莫半年,忽有一日张姑娘挺着大肚子回了家,说是自己被匪人劫持,幸而遇上了恩公相救,便以身相许嫁给了恩公。因落难之处地方偏僻,人的见识也少,张姑娘言语不通,还不认路,所以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只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父亲了,好在前一阵子见到了几位外乡人,才从他们嘴里打听到了回家的路。
村民一边说一边惋惜道:“可惜张姑娘的这位相公福薄,没享几日富贵就去了,张姑娘孩子还没生下来就当了寡妇,伤心之下连孩子都没了。”
他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村里头好多人都等着张秀才招赘呢。”
楚留香和折玉心下生疑,当夜便去张家探了一番。
两人去得也巧,正好听到张氏父女的谈话。
张姑娘年仅十五岁,样貌秀美,着一身白衣素缟,原本正坐在院子里看书,忽然张秀才走了过来,看着女儿静坐的模样,不由满面愁容,问道:“雅儿,你真的想好不嫁人了?”
张姑娘放下书,抬头看向父亲,脸色苍白,:“爹,我现在看到男人就恶心,死也不会让他们再碰我一下!”
张秀才犹豫了一下,接着道:“那孩子……”
张姑娘咬了咬牙,执拗道:“爹可以再娶,或者抱养一个孩子,但我……我是不会为那种人生孩子的。”
她说到此处,语气竟有几分激动和愤恨。
张秀才张了张嘴,似有什么话想要倾吐,最后说道:“我对不起你娘。”
张姑娘闻言站了起来。
她眼中闪烁着泪光,用一种尊敬、感激,又带着某种隐晦情感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父亲,继而苦笑:“这世上有许多人对不起我娘,唯有您……是我娘对不起您。”
说完她又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没有我,您早就娶妻生子了。”
张秀才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张姑娘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如果我娘当时也和我做了一样的选择,说不准就能活下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不觉留下两行泪来。
这父女二人的对话实在太过奇怪,楚留香不禁皱起眉头,使了些法子偷偷联系张父,问到了其中细节后,定下了一个计策,和折玉扮作父女二人因那伙人入网。
如此才有了折玉现在的打扮。
说到此处,楚留香又是一叹:“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小镇竟是个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