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女》出路

2、02

　　一有机会，人类可怕的真面目就会在愤怒中不经意地暴露出来——太宰治 《人间失格》

　　以我显著低级的智商和情商，我确实料不到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会遭受更大的折磨与痛苦。
　　我以为把事情说开，那么一切都好说了。毕竟，大学生活才刚刚开始。我本来打算和她们重归于好，彼此平安无事和谐融洽地相处下去。但是，我发现不论何时何地，每当我靠近她们这个小团体时，她们四个人立即不约而同面色阴沉下来，而且沉默不语。
　　在宿舍，我遭受的更是冷暴力带给我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精神创伤。我甚至被逼迫到不敢顺畅自由地呼吸，生怕触怒了林静“大人”。她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其他三个人联合她更加变本加厉地针对我。
　　在高中时期，我怀疑自己有抑郁症，但是不敢告诉父母，因为我猜到他们准会这么回应：“是不是你想多了？”
　　尤其是我妈，她一定会顶着一张被穷苦岁月打磨得蜡黄无比的脸，深锁眉头，瞪着眼：“你这个纯粹没事找事，你是不是想花钱所以这么说？”
　　我外婆肯定也会跟着附和，然后恶狠狠骂我一声：“丢人！”
　　所以，我这个出生成长自中等城市，而且还是本市户口的人，被四个来自小县城非本地的姑娘欺负得瑟瑟发抖这个丢脸的事，绝对不能让父母知道。我知道纸保不住火，但是这个事能晚一天让父母知道就晚一天。因为从小到大我的经历证明并告诉我：不论我做什么，做对还是做错，或者什么都没做，我爸妈和亲戚都会一致认为是我的错而且全是我的错，别人永远做得对。
　　我怕极了我妈会用不知道什么样的语言羞辱我，而且还是在亲戚那些弟弟妹妹面前，我在那个所谓的家里没有一丁点的尊严。
　　彼时，亲戚家16岁的大表弟刚升入L市最好的高中之一；15岁的二表弟初中学习成绩一塌糊涂但是他拥有优越的家境；13岁的表妹天资聪颖，长相甜美，受人欢迎；6岁的小表弟更是全家人的宠爱。
　　事情发展到开学后三个来月，我被全班彻底地孤立了，没人愿意和我接近，他们都认为我是有问题的人，而且是有很大的问题。
　　辅导员，一名30岁出头的何姓女老师，她找我谈过几次话，我以为她会比较客观地分析问题解决问题，但是无一例外她次次都说一句话：“一个巴掌拍不响。”然后滔滔不绝长篇大论我这个人为人处世是如何的不正常。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活该被霸凌？而且全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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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阴毒地咒骂着。
　　周一至周四，每每下了晚自习，21点钟，我直奔校外的小网吧。因为不敢回宿舍，我只能去网吧呆着，熬夜，打游戏，看电影，随便加个陌生人聊天。
　　我是名副其实的腐女。于是这段时间陆续加了几个耽美推文群，其中一个是地点显示在附近大学城的耽美群。
　　我手头资源多，在群里发言活跃，又比较开朗逗比，所以有些人会主动加我为好友。我来者不拒。反正我被整个家庭和学校抛弃了，那么孤单落寞，有陌生人愿意和我聊天，也是好的。
　　某天，具体日子不太记得了。总之是11月中旬了。
　　又一条验证消息。
　　凌晨照常坐在网吧通宵的我，半眯着眼，手握着鼠标，轻轻一点那个闪动的图标。
　　“Hello！”
　　哦，是个网名叫“小米”的人。
　　我打字迅速：“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小米：“我看见群里你说有《xxx》这个小说的电子版，请问可以给我一份吗？谢谢啦。”一个害羞的笑眯眯的表情。
　　估计是个小女生吧。我想。
　　按回车，发送：“当然没问题。我现在就给你发过去。”
　　“你当腐女几年时间了？”我好奇地发问。
　　小米：“也就一年吧。你呢？”
　　我发了个坏坏的表情：“你猜？”
　　小米：“……”
　　我；“我当腐女怎么着也有5年了，怎么样，资格够老吧？”这种事其实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果不其然啊。怪不得你手头资源那么多。”小米回复到。
　　然后，就没下文了。
　　我觉得和他/她没什么好聊的，于是就把这个人删除了。
　　没想到过了几天，我在泡吧的时候又看见这个叫小米的人发来添加好友请求。
　　我没拒绝。
　　“你好！麻烦你给我一份那个xxx的电子版行吗？”
　　哼，十足的伸手党。鄙视。
　　但是我依旧爽快地答应了。
　　后来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主动说了我的真实名字，问起他/她时，对方犹豫了几秒钟，给出了答案：“顾心怡。”
　　顾心怡？好美的名字。
　　人应该和名字一样美吧。我想。
　　知道彼此的真实名字以后，我俩比之前熟稔了许多，各种天南海北地畅聊，除了彼此的隐私。
　　还有，我暂时没有把被别人霸凌的事情告诉她，因为这太丢人了。
　　不过，家人终于知道了。
　　我妈心急火燎风风火火地从工作单位跑来学校找我。
　　我当时在学校外面的小餐馆一个人吃午饭，吃完准备去学校的图书馆趴在桌子上休息片刻。还没踏进校门口，一头撞见了我妈。
　　“妈……”我有点懵圈，预感到她这次来是为了我宿舍那个事。
　　“你班的何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来学校一趟。我就知道你不省心！”她气愤又心急地瞪了我一眼，眼睛瞪的犹如铜铃大，面色通红。额前几根银色的发丝被风吹得四散开有点凌乱。
　　我大气不敢出，等着挨训。
　　这是我早已习惯的场景。就是我妈最常用的一套就是当众责骂我，不论什么场合不论对象是谁。
　　何况我确实做错了，至少我没有把学校里的人际关系处理好，这个事我就是错了。
　　她没有用手指指点点我，一路快步疾走，一边时不时面朝我各种责骂。
　　“我活了这么多年，活了40多年，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这么不省心的孩子！”她不管不顾周围的人是否在看。
　　而我，本来就无所谓什么尊严不尊严。
　　“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不这样呢，怎么偏偏是你！从小到大，你做的每一件事没让我省心的！你是不是想累死我气死我？”她转过脸来，怒视着我。
　　我低着头，手不知道安置在哪里才合适，又怕她火气再窜一窜就当众打我，于是警觉地与她隔着一米开外的距离。
　　于是，她嗓门更大了。
　　“我怎么生下你这么个产物？”她有点声嘶力竭，但我听出来多少她还是顾及了一点点这是在校外，所以她不敢特别大声斥责我。因为，谁都怕丢脸。
　　我憋不住了：“所以当初你和我爸为什么要收养我？让当时的我死了不是更好吗？我从出生开始就是个错！我给全世界添麻烦了！我活该被抛弃被欺负！全是我的错！”
　　觉得委屈又心酸，眼泪都迸发出来了。
　　她见状，火气更大了：“你做下有理的事了？因为你，咱家蒙了多少羞，我数都数不过来了！你委屈什么？你发什么脾气？你有什么资格发脾气？我还没说什么呢！我的苦我和谁说？”
　　噼里啪啦一长串，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回应，否则她只会更针锋相对。
　　最重要的是，她身患好几种疾病，包括高血压，任何人不能激怒她，否则容易血压升高血管爆破，她要是因为我死的，我成全家的千古罪人了！
　　乖乖的闭嘴吧。真的。
　　母女俩一路走一路吵，从大学校门口到何老师所在的教师办公楼那么远的距离，竟被我们这么快就赶到了。
　　301办公室，是我们系我们班辅导员所在的办公处。
　　敲门进去前，我和我妈分别掏出纸巾擦干了泪水。
　　“您是冯卓越的妈妈吧，您好，我是您孩子所在班级的辅导员，何老师。”何老师看见我和一个风尘仆仆一脸憔悴的中年妇女推门而入，便猜到这个妇女是我的母亲。她站起来，微微一笑。
　　我妈，周美娟，她赶紧陪着笑脸，咧开嘴笑道：“是是是，我是冯卓越的妈妈。我叫周美娟。您客气了。您叫我美娟就行。”
　　何老师拉了把椅子让我妈坐下，我则自觉在进门的小沙发那坐下了。正对周美娟和何老师二人。
　　批（和谐）斗大会即将开始。
　　“看您的样子很疲惫，工作一定很辛苦吧？还麻烦您从那么老远的地方跑过来，实在不好意思。”何老师递给我妈一杯水，客客气气的。
　　我妈微微抿了一口，她看见何老师站起来，她也不敢坐，也跟着站起身。
　　何老师个子很高，有178，我妈一个165的妇女，瞬间在她面前显得很渺小。人又瘦巴巴的，看起来和小鸡崽似的。
　　想到这里，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可是，我忍住了。换回了面无表情，安稳端坐着。内心却波澜起伏，惴惴不安。
　　“您坐，您别紧张。来了这我们就是为了一起解决孩子的事儿。”何老师安抚道。
　　我妈连连应了几声，不太踏实地坐到椅子上。端着脸，认认真真地听何老师说的每个字眼。
　　不论何老师说什么，她都点头称是。说到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何老师一面安慰一面和她商量解决这个事的办法。过程中，何老师也了解到了我大致的成长背景和生活环境。
　　最后，以一种听上去中立客观的语气对我点评道：“卓越，是个特别的孩子。”
　　我冷笑。
　　我知道特别二字意味着什么。
　　“卓越，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何老师突然转头问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