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源于期待》栖泷

4、003

　　黑手党的现任首领死了。

　　他的私人医生诊断的结果是因为过于激动导致供氧不足，虽然他竭力抢救，但首领还是意外身亡。在临终之前，他立下遗嘱将首领的位置传给了森欧外，也就是他的私人医生。

　　荒诞。

　　这不仅是我，也是黑手党内其他人的想法，首领为什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一个私人医生？即便用膝盖思考也能想到其中必定有猫腻。

　　“我能作证哦，你们的嗯……首领，确实说了将组织交托给森医生领导。”

　　头发蓬松的少年右眼被绷带覆盖，他的头发上也缠绕着绷带，脖子手腕等处皆是如此。

　　这是森欧外的证人，因为黑手党总部所准备的手术器材不足，而首领的情况又十分紧急，所以只好将其转移到他的诊所中，恰好那时候这位少年也在那里治疗自杀后留下的伤口，便见证了这则遗嘱的诞生。

　　“首领怎么可能会立下这样的遗嘱！一定是你杀了首领后和他串通起来撒了谎！”

　　将我抓来的男人怒不可遏，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本以为即将到手的东西却突然被本以为没有资格触碰的人物以「看似正当」的理由拿走，没有人能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实。

　　“但这就是事实，五木鬼。”森欧外表现得很是痛惜，似乎真的为首领的死亡感到哀惋：“首领临终前说自己得到了神的旨意，并且嘱咐我一定要引导组织立于横滨的顶端。这是首领最后的愿望，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

　　实在是感人肺腑的发言，让其他人都忘了如何反驳，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它们正抵着一块地板的缝隙。

　　在这个世上，没有真正天衣无缝的东西。

　　“只是一个小孩子的话怎么可以当做证据！”

　　“所以我还有这个。”森欧外拿着手里的东西。

　　是我和前任首领在房间里的对话，他称我为「神」，我答应了他的愿望。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五木鬼的怒火被转移到我身上。

　　他特意将我从牢房里提出来，并试图让我在众人面前为他作伪证。

　　“杀死首领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就这样死去难道不是很可惜吗？只要按照我说的做，以后的生活一定比你待在贫民区好过得多。”

　　他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威胁引诱我为他作伪证，让我在其他人面前公开「首领的遗言」。

　　“我什么也没做，我甚至没碰他。”

　　无论他说什么，我也只是这样回答。

　　他不会杀我，也不可能杀我，我就这样死去对他有害无利，或许在他看来我确实是可以被言语威胁的柔弱女孩，但在看到他逐渐扭曲的面孔时，我点头了。

　　不是出于恐惧，也并非对他的怜悯，只是一种直面人类本质时的悲哀与无力。

　　他那时一定没想到森欧外手里居然会有我和首领在房间里的对话，我成为了森欧外给他重创的武器。

　　我没有说话。

　　“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异能者。”森欧外说：“是能实现人们愿望的存在。”

　　我很想否认，但目光触及到森欧外的时候却失了声音。

　　“我能结束现在这种混乱的局面，能让横滨归于安宁，首领也是如此确信，所以才会将首领之位给我。你说对吗，西蒙娜.薇依小姐？”

　　毫无疑问这是我现在遇到过的最聪明的人，能将周围所有对自己有用的消息转变为手中的利器，并且充分利用。

　　被前任首领神化的我此刻握着决定首领位置的权利，森欧外看我的眼神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男人，我第一次发自内心想为他人实现愿望时的感觉仿佛在此刻再次降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说了对。

　　我没有撒谎，港口黑手党确实能成为立于横滨顶端的存在，但不是在那位首领的领导下，而是在我面前，在这个名叫森欧外的男人手里。

　　在他接手黑手党一年的时间里，原本四分五裂的组织被重新缔结，我似乎能看到这个组织散发出蓬勃的生命盘踞在黑暗中。

　　森欧外是很适合当首领的人，他知道如何统领下属，也知道如何让一个组织变得强大。

　　下面的人不需要有太多独立思考的能力，也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要按照他说的做，那么一切都能向最好的方向发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和封建主义下的君主一样，人民只需要追随他的思想，踩着他走过的地方前进。

　　森欧外带给我的烦恼并不大，令我更为困惑的是他身边的那个少年，作为「神」的我和作为证人的太宰治都被留在了港口黑手党，但在我看来，森欧外对太宰治的恐惧甚至超过我。

　　明明我才是这种唯心异能的持有者，他却对太宰更加忌惮。

　　在这方面，我似乎能理解他的心情。

　　人类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怀抱恐惧，而对未知抱有向往的人都是异类，因为普通人只有当自己站在超脱部分人的位置上时，才会对自己所处的地位感到胆战心惊。

　　森欧外的首领位置并不牢靠，而且他对于「太宰总有一天会取代我」持绝对肯定的态度，太宰是真正的异类，即便是我也只能这样形容他。

　　我无法将他与「人类」放在一起，自认为得到神的恩赐的我一直审视着人类，这也是我为何从不恐惧他人的原因。

　　但太宰的出现打破了我一贯的认知，他并非人类也非神明，而是处于这两种之外的，不可判断也不可追踪的东西，是外表裹着人类皮囊的异类。

　　在他面前，我和人类的区别几乎没有。

　　“西蒙娜好像一直都很少出门呢，是因为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厌倦了吗？”

　　一年四季都缠着绷带，似乎永远也不会有痊愈那天的少年趴在桌子上，手里拨弄着几个药瓶子和我搭话。

　　“不，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人类做的没有必要的事难道还少吗？说到底，活着其实都是没必要的吧。”

　　这就是我不愿意和太宰待在一起的原因，我无法理解他的思想，任何人都会有想要的东西，所有无意义的行为结合起来都能看出端倪。

　　但太宰不一样，他每天都在执着于自杀，却总是无法死去，但他也不对死亡抱有绝对的期待，因为每次自杀失败都不会有太过强烈的反应。

　　“太宰，你想许愿吗？”

　　我现在已经被以讹传讹变成了许愿器一样的东西。太宰无事可干的时候经常过来找我，森欧外也曾谈笑般和我提起这样的传闻，但太宰从未表露过想要达成某种心愿。

　　活着的人，不可能没有愿望。

　　太宰夸张地惊喜起来：“那么请让我自杀成功吧，神明大人！”

　　难以理解。

　　太宰的眼神是最难读懂的东西，因此我很少认真注视他，说到底我还是无法摆脱人类的身份，所以才会对太宰这样的异类感到排斥。

　　“你真的渴望死亡吗？”我轻声问他。

　　这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我的问题——他拧开一直在拨弄的药瓶，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进嘴里。

　　“……”

　　“不要死在我这里。”

　　打电话让人进来把他拖出去之后，我起身站在窗边俯视着外面的建筑，这里是和森欧外同一层的高度，从这个角度俯视甚至有种世界都在脚下的感觉。

　　从这里跳下去一定很刺激。

　　太宰目前还没尝试过这样的死法，但以后一定会，不过我应该见不到这样的场景了。

　　在不久前，太宰带回来一个橘色头发的男孩，那是个有着几乎可以称为天真眼神的男孩，能让人联想到温暖的午后和波光粼粼的大海之类的事物。

　　说到这个……我想起了一直跟在森欧外身边的男人。

　　在前任首领的葬礼上初次见面，作为黑手党干部的一员与五木鬼一起站在第二排的男人，森欧外对他的态度和其他人明显不同。

　　因为我身份特殊，所以越少出门越好，人类对神秘未知抱有的谨慎尊重远超过熟悉的事物，正因如此，港口黑手党中能见到我的只有数人。

　　“太宰君又自杀了啊，真是不让人省心。”森欧外如初见那天一般穿着普通的白大褂，他似乎对这样的穿着抱有某种特殊执念。

　　人类总在某些细节花费不必要的心思，为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利益的东西感到快乐，比如爱情，再比如友谊。

　　“你想杀了他吗？”

　　“这样的发言很危险啊西蒙娜。”

　　从森欧外的一举一动甚至眼神都能看出他对太宰的警惕与恐惧，森欧外在很多时候都是个过于谨慎的人，除了在那个人面前——

　　松尾芭蕉。

　　那是个怎样的存在呢？我常常在想，森欧外对他的看法又是如何，能得到他的信任，必定是很重要的人。

　　“嘛……是下属。”森欧外轻松地说。

　　“只是下属吗？”

　　“嗯，也是朋友吧。”

　　我就知道。人类追求友谊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没有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持完全肯定赞同，从每一个细节都觉得与自己的看法完全符合的态度。友谊是人类为了防止自己孤独而被迫追求的东西，但在更多时候它只会给人以痛苦折磨。

　　森欧外不赞同我的看法：“不要和太宰一样，西蒙娜，稍微活得更像人一点吧，如果人类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要被赋予意义，那么活着就会变得很痛苦。”

　　“人类本身也无法摆脱痛苦。”

　　森欧外还想反驳什么。

　　我抢在他前面开口：“森先生，我想向您告别。”

　　气氛突然变得凝重，森欧外关上房门，原本闲谈的氛围变得紧绷，房间里静谧无声。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况且我从未认为过自己适合这里。

　　森欧外许久才开口：“为什么呢？”

　　“一定要说原因吗？”

　　森欧外将我留下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我能实现愿望本就是他放出的流言，将我留在港口黑手党这么长时间的试探也足以证明我并非万能的许愿器。

　　连自己的愿望都无法得到实现，实现他人的愿望也只是不切实际的幻谈。

　　“不想说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啊。”森欧外摊手笑笑。

　　这个笑容灿烂得让人心惊，甚至有种我无法活着离开的错觉，但森欧外只是慢慢睁开眼睛：“你要去哪里？”

　　“我的家乡。”

　　我从家乡得到「书」的消息，或许重新开始能让我获得新的突破。

　　“法国吗……可我记得你的家人都已经去世了吧？一个人在那里真的能生存下来吗？”

　　森欧外像个为我担心的长辈一样，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对我说这样的话，这份关心确实能给人以温暖。

　　或许在见到神之后，在让他收回赋予我的一切之后，我真的能像森欧外说的那样，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生活。

　　我向他鞠躬告别：“很感谢您的关心，为了这句话，我至少会活到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刻。”

　　但此时的我并未想到，下次见面时我们的立场已经完全不同于此刻。我获得了比森欧外的关心更加温暖人心的东西，那是最真诚最深刻的友谊，是能让人背弃灵魂的东西。

　　即便是为了那份友谊丧失良知，也绝对不会令人有丝毫后悔。

　　它正是这样的存在。

---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木鬼和芭蕉都是放哥的《奥之细道》中的角色，芭蕉是主角233333
以及我们的联文队伍又扩大了，新来的太太选的cp是镜花，感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