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宠天下（清宫）》砚心女官

7、玉炉空袅寂寥香

　　六月十七，内务府送来了钿钗衣物。

　　佟宝卿粗粗地翻了翻，意兴阑珊道：“都是些大金大翠的俗物。”倒是紫苏亮着一双眼睛，个个都爱不释手，叽叽喳喳道：“小主，您看这支银镀金灯笼纹流苏摇曳生姿，上头的米珠个个都是饱满圆润，还有这只金镶红黄碧玺花簪，透亮明丽乍一看跟朵真花似的，特别是这对银镀金嵌珠梅蝶竹叶纹钳子，上头真有一只缉红色米珠做的小蝴蝶呢。”

　　佟宝卿转着手上的白玉的戒指，心里烦乱得很，低声叫紫苏把东西都收拾起来。

　　正在兴头上的紫苏望了望佟宝卿，收了刚才高兴的模样，默默把紫檀木盒子一个个盖起来。

　　收拾好了东西，紫苏端了一碗莲子汤给佟宝卿，细声细语道：“小主是想着明日就要进宫了，舍不得老爷和夫人，心里难受吧？”

　　佟宝卿端起莲子汤，幽幽叹口气，“不光难受，还总是害怕，不知道进了宫是什么光景。”紫苏大大咧咧道：“小主怕什么，从前宫里头也是常来常往的，况且太皇太后疼爱小主，皇上也总是偏让着小主，小主若还是怕，宫里头的其他的娘娘小主们要如何是好。”

　　佟宝卿勉强一笑，“哪有你说的那样容易，我还要叮嘱你一句，这样的话今日就是最后一次说了，往后进了宫这些话就烂在肚子里。”

　　“小主放心，奴婢知道宫里头的规矩，就是，”紫苏俏皮一笑，“小主如今也这样小心，奴婢倒有些不自在了。”

　　紫苏的话让佟宝卿的心里咯噔一下，从前那个佟宝卿设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是那一日交泰殿前看到他再也不像记忆里那般意气风发，还是领了圣旨后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还是过去的两年间，在对他的思念里一点点褪去了那些任性刁蛮，终究是有什么东西雕刻捶打了自己，佟宝卿心里想，是什么东西呢？

　　嫔妃进宫要赶在天亮之前，六月十八这天，刚过三更天佟宝卿就起身了。

　　紫苏端了热水进来伺候佟宝卿更衣梳洗，见她眼下乌青厉害，“小姐没睡好吧。”

　　佟宝卿苦笑道，“不是没睡好，是一夜未眠。”

　　紫苏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把热手巾递给佟宝卿熥脸，嘴上道：“奴婢也是一夜未眠。”

　　佟宝卿将热手巾覆在脸上，嗅着手巾上淡淡的香气，心里安宁了几分，紫苏在一旁低声絮语：“今日用的香皂是昨儿个宫里送来的，闻着怪香的。”佟宝卿脸上蒙着手巾，嘴里含糊着：“这是松香的味道。”

　　净了脸，紫苏开始帮佟宝卿装扮，她先用胭脂盖了佟宝卿眼下的乌青，又涂上香粉，虽然不能全部遮盖，但总先前总是强一些。

　　佟宝卿从内务府送来的衣裳里挑了一件茄紫色暗纹芝麻纱衬衣，在外头套了一件草绿色团荷花双喜字纹暗花直径纱单氅衣，虽没有红色艳丽，炎炎夏日倒也清爽可人。

　　紫苏拿起一只银镀金点翠簪看着佟宝卿的脸色，佟宝卿摇摇头；紫苏又拿起一只红宝石点翠穿珠簪，佟宝卿还是不喜欢，她指着妆台那只用惯了的玉簪，“那个就好。”

　　紫苏微微皱眉，笑道：“今日小主大喜，是不是太素净了些。”

　　“繁复的首饰都太重了，累得我脖子疼，”佟宝卿挑了两只玺珠软镯戴上，摆给紫苏看，“这个颜色鲜艳，可以了吧。”

　　紫苏浅笑道：“这只玉簪是纳兰公子送给小姐的，小姐一直喜欢。”

　　佟宝卿歪着头戴耳环，假装生气道：“他绝非俗物，挑的东西都是我瞧得上眼的，只是这么多年就送了我这么一只玉簪，小气。”

　　收拾停当，紫苏把妆奁理好，交给候着的奴才，一并带进宫里去。

　　梁九功带着内务府的两个总管太监还有承乾宫的总管太监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

　　佟宝卿照照镜子，总感觉不自在，这么隆重的打扮这么些年来还是头一回。紫苏赶上来，拿起佟宝卿的手搭在自己胳膊上，“宫里的嬷嬷教了，得这么走。”

　　推开房门，梁九功便上前请安，他跟佟宝卿是旧相识，今日再见尤其觉得亲切，佟宝卿对他点头笑
　　笑。梁九功也识趣，上来换了紫苏，让佟宝卿搭了自己的胳膊。

　　接着上前磕头请安的是内务府首领太监济宝齐还有上回来传旨的李福，最后是承乾宫的掌事太监魏朝恩。佟宝卿仔细打量着魏朝恩，瘦瘦小小，眉眼端正，倒是个本分人的模样，她扭头对紫苏点点下巴，紫苏便把一早备好的碎银子赏了下去。

　　佟宝卿小声对梁九功道：“梁总管，给你备的是金元宝。”

　　梁总管哈着腰，千恩万谢，笑呵呵道：“奴才在外头安排了，小主一会儿可以再远远地看佟大人和夫人一眼，不能说话了。”

　　佟宝卿知道这是规矩，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与父母相别，想起来便要落泪。

　　过了二门，佟宝卿死死地盯着跪在上的父母，佟夫人已经泣不成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全然听不清楚，佟国维也红了眼眶，只是对着佟宝卿重重地点了点头，佟宝卿被侍卫和太监围着，天色又暗，再要看清些什么也是万万不能了。

　　轿撵按时启程，身后鞭炮声炸响，瞬间抽泣声，嘈杂声都化作了满耳的喜庆，佟宝卿闭着眼睛，她没有回头，她知道身后没有路了。

　　走了许久，轿子落地，紫苏扶着佟宝卿下了轿撵，内务府备好了另一顶翟舆在神武门外候着。换了翟舆经神武门入顺贞门进宫，佟宝卿微微地撩起窗幔，太还未亮，外头一片模模糊糊的红墙，偶尔看见一两个宫人低着头急匆匆地跑过，佟宝卿的心口堵堵的。

　　翟舆在承乾门前停下，梁九功撩起帷幔，扶着佟宝卿下轿，跪安道：“小主，奴才就迎您到这儿了，还要回去跟皇上复命。”

　　佟宝卿笑笑，示意他起身，小声问他：“皇上身子如何了？”

　　梁九功道：“大好了，如今一切照旧，小主安心。”

　　梁九功和内务府的太监们都各自散去，只剩魏朝恩在前头引路，承乾宫的宫人们都在掌事宫女由领事宫女春苓带着跪着宫门口迎接。

　　“奴婢承乾宫领事宫女春苓见过佟贵人。”春苓皮肤黄黑，瘦瘦高高，胳膊长腿长，圆脸盘子，眼睛小小的，眉毛粗黑，虽生得不好看，看着也是个谨慎妥帖的人，估摸着就十七八岁。佟宝卿暗自想，小小年纪就能做了承乾宫的领事宫女，必有她过人之处。

　　佟宝卿虽然常入宫，但承乾宫也是第一回来。转过影壁，迎面是两株梨树，心里暗暗吃惊，原先住在这里的董鄂妃盛宠多年，原以为会植些金桂，海棠之类的富贵树，没想到竟是雅致的梨树。

　　进了正殿，佟宝卿在黑漆宝座上坐下，她稍微有些不自在，搭在迎手上的胳膊微微僵直。
　　宫人们再次叩拜，春苓又将太监丫鬟的名字一一告知，佟宝卿粗粗记了几个，也不大记得全，只等着春苓说完，叫紫苏赏了些银两，便打发了他们。

　　梁九功回到乾清宫，玄烨已经用了早点，正在翻看票拟，抬首见梁九功进来，道：”接进来啦？”梁九功笑道，“回皇上话，承乾宫都安排妥当了。”

　　玄烨所思地点点头，梁九功又说：“奴才说句犯死罪的话，佟主子跟两年前比大不一样了。”

　　玄烨淡淡道：“知道犯死罪还说，去，把熊赐履给朕叫来。“

　　梁九功领了旨意出去，玄烨嘴角浮上一丝笑意，提笔在纸上随意写了楚楚二字，楚楚动人，这名字起得真是司马昭之心。

　　玉莹正要去慈宁宫请安，来福回话，“小主，佟贵人进宫了。”她整了整领口道：“内务府手脚倒快。”

　　玲珑一听，笑道：“那一会儿慈宁宫请安就该见着了。”

　　“是啊，”玉莹要走又停下，对玲珑道，“皇上上回赏我的那瓶西洋香料，给我用点。”玲珑快步跑去拿出来，倒了些出来在抹玉莹耳后和腕子上，又夸说：“娘娘今儿这件葡萄紫软缎绣折枝衬衣真真儿的好看，泛着光呢。”

　　玉莹翻翻袖子，暗自道：“南边一打仗，这么好的料子就少了。”

　　玲珑放回香料，又寻了一只长珠花朵纹簪来，“娘娘，今儿有新人进宫，咱们稍稍打扮一下？”

　　玉莹点点头，就着绣墩坐下，玲珑将簪子仔细戴上，那簪子用圆润柔亮的小颗珍珠做花瓣，花蕊处又镶嵌着一颗硕大蓝宝石，还嵌了蓝色的枝叶散开，典雅又妩媚。

　　每日请安，玉莹总是头一个到慈宁宫，她要赶着伺候太皇太后梳洗。

　　太皇太后起床，要先用兑了菊花的温水清洗眼睛，这时候苏墨儿端一碗燕窝上来，用鲜乳兑了，太皇太后趁热甜甜喝下，这个习惯是她跟太宗皇帝皇太极学的，她总跟苏墨儿说：“别看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他早起的那碗燕窝可是没耽误过。”

　　搁下碗，外头就有人进来回禀：储秀宫娘娘到了。

　　苏墨儿扶着太皇太后在妆台前坐下，玉莹笑盈盈进来，“给老祖宗请安。”
　　太皇太后从镜子里头瞧她，夸赞道：“今儿这身衣裳好看。”

　　玉莹浅笑道：“这料子是去年皇上赏的。”伸手从妆奁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把牛角篦子，轻轻地将太皇太后的头发理顺。

　　“我这些天喝了不少黑芝麻糊，你瞧着我这白发少些了吗？”太皇太后眯着眼睛瞅着镜子。
　　玉莹手下轻柔，嘴上甜甜说：“老祖宗的白发原本就是不多的。”

　　“哄我，”太皇太后道，“我都六十多了，喝再多的黑芝麻糊也是白用功了，看着你们这花朵一般的样子，我真是高兴。”

　　苏墨儿在一旁接话道：“主子您可是满蒙第一大美人，即便老了也是风采不减。”

　　太皇太后打趣道：“你看你苏姑姑，惯会巧言令色的。”又对苏墨儿道：“欸，佟丫头进宫了吗？”

　　苏墨儿道：“内务府的人刚来回过话，说已经到了。”

　　“那就好，”太皇太后抬手指着好久不用的金镶珠宝二龙桃子对玉莹道，“今儿用这个扮钿子，这几个月事儿多，今儿新人进宫总算是个高兴的事。”

　　这边收拾妥当，慈宁宫正殿里头来请安的嫔妃也慢慢齐全了。

　　安贵人指着玉莹的空座道对端贵人嗤笑道，“如今皇后不在了，她愈发勤谨着伺候太皇太后了。”

　　端贵人轻声道：“她也算是有心了，就是她阿玛太不争气。”说罢，两个人一块捂着嘴咯咯地笑了。

　　敬贵人看她俩笑得欢快，努努嘴对惠贵人道，”一准儿是编排储秀宫那位呢。“惠贵人笑笑，“台子才刚搭好，两个人就得争着唱戏了。”

　　敬贵人用帕子掩住嘴，靠近惠贵人道：“按说姐姐有大阿哥，难道……”话还没说完，惠贵人赶忙坐直身子，冲敬贵人连连摆手，敬贵人也就住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