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宠天下（清宫）》砚心女官

28、晓看天色暮看云

　　过了腊月二十，乾清宫开始挂灯，各宫也都喜气洋洋地忙上忙下，赐福，掸尘，贴对联，预备消夜的果盘，过年的饽饽，一片热热闹闹欢天喜地。

　　佟宝卿找了两匹好料子给紫苏和春苓每人裁制了一件新衣裳，紫苏爱不释手抱着怀里，高兴道：“这衣裳真好看。”春苓道：“小主病才刚好就记挂着我们，奴婢有这样的好的主子是奴婢的扶起。”紫苏一听撅了嘴佯装生气道：“偏偏就春苓姐姐会说话，倒比得我呆呆木木的。”

　　佟宝卿笑道：“你只顾着手里的衣裳，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春苓忙挽住紫苏的胳膊，笑盈盈道：“紫苏姑娘生的这样美，说不说话的又有什么打紧。”

　　两个人嬉嬉闹闹将衣料收了起来，内务府的人又送了两筐贡柑来。

　　紫苏挑了几个摆在莲花瓣托碟上，欢喜道：“皇上这几天天天都有赏赐来咱们宫里，今儿是贡柑，昨儿是一套粉彩四季花卉纹扇面形攒盘，配上御茶坊里送来的蜜饯绣球梅，松仁瓤红果，青梅瓤海棠，蜜饯枇杷果，松仁瓤荔枝，蜜饯白樱桃，不多不少刚好六份，供着守岁消夜，”紫苏坏笑着努努嘴，“想必皇上是想来咱们宫里守岁的。”

　　“别胡说，”佟宝卿赶紧喝住她，“皇上除夕之夜必定是要陪皇后的，如今皇后不在，按理说也该去储秀宫陪娴贵人，怎么会来咱们宫里。”

　　紫苏抿了嘴不敢再说话，佟宝卿叮嘱她：“这宫里头规矩大，特别是腊月和正月里，很多话不能说，很多事儿也不能做，你多问问春苓，别总是毛手毛脚的。”又对春苓道：“再下雪你就按我说的，收两瓮雪水来，拿雪裹了埋在院子里的梨树下，等到梅花开了，拿雪水沃梅花，比什么名贵的茶都好喝。”

　　春苓浅笑道：”小主放心，奴婢都记着了。”

　　储秀宫里更是忙碌异常，玉莹才过了一遍内务府送来的家宴菜单，又把初一和初二的戏单送来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过目。太皇太后粗粗看了一眼便放下，笑道：“你办事我是放心的，也不拘看什么戏，热热闹闹的就好。明儿个祭灶，皇帝意思是叫你去，预备好了吗。”

　　玉莹浅笑道：“老祖宗放心，都妥当了。”说着话，拿出一个精致的掐丝盒子递给太皇太后，道：“臣妾今年制的四和香不多，拢共就一小盒，今儿一早才从窖里取出来，赶紧给老祖宗送过来，剩下的叫人送去乾清宫给皇上了。”

　　太皇太后命苏墨儿接下，对玉莹道：“这四和香最是费时费力，难为你了，宫里那么多事儿还想着我这点喜好。”

　　玉莹笑得妥帖谦和，只是道：“臣妾就这点子手艺心思，老祖宗不嫌弃就是臣妾的福气。”

　　苏墨儿沏了普洱来，对玉莹道：“娘娘惦记着老祖宗喜欢四和香的气味，老祖宗也惦记着娘娘最爱普洱，娘娘尝尝，这是才焖的女儿茶。”

　　玉莹微微欠身双手接过瓷胎画珐琅白梅花红地茶杯，盈然道：“有劳苏姑姑了。”再看杯中的茶色清亮鲜透，轻轻嗅来茶香扑鼻，玉莹笑得朗然：“这可是上好的女儿茶，去岁皇上也赏了臣妾两团，臣妾却早早都饮完了呢。”

　　太皇太后道：“正好我这里还有些富余，你拿去喝吧。”

　　玉莹婉然一笑：“您瞧瞧臣妾，但凡来慈宁宫总是要讨些东西才肯走的。”

　　太皇太后悠然道：“你自小在慈宁宫长大，有什么好东西我都得留着给你呢。”又问起宁贵人的胎像，叮嘱玉莹要仔细照看。

　　玉莹喝了口茶道：“宁贵人是头胎，害喜厉害吃不下饭，又总是困困的，十日里有八日都在炕上睡着。老祖宗之前赏给臣妾的东阿阿胶，臣妾从前不舍得吃，现在每日叫小厨房跟桂圆一起炖了给宁贵人喝，倒也能添补一二。”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你是个心细的孩子，若是缺什么要什么就尽管叫内务府送过去，皇嗣为重，倒也没什么用不起的。”

　　“是，”玉莹应得乖巧，“眼下宫里有两位遇喜的小主，臣妾也吩咐了内务府，燕窝，阿胶这样的滋补品先要紧着宁贵人和荣贵人用，太医每日请了平安脉后都来储秀宫回话，宁贵人就在臣妾身边自然是不用说的，臣妾隔三两日也必得去储秀宫一趟。”

　　“你利索，也能干，料理得很好，”太皇太后转而对苏墨儿道：“把那一对三清茶碗拿给玉莹，她爱喝茶也会喝茶，这样的好东西给了她才不算靡费，”

　　玉莹忙起身谢恩，苏墨儿从东梢间的黄花梨雕双螭纹亮格柜里拿出一对白地矾红的茶碗，玉莹小心接过，赞不绝口道：“胎薄如纸，果然是极好的东西。”

　　收了茶碗也赚足了面子，玉莹从未觉得如此扬眉吐气过。从慈宁宫出来，对玲珑道：“别传轿撵了，咱们走走，顺道去坤宁宫看看明日祭灶的东西准备得如何了。”

　　玲珑笑应着，打发先把太皇太后送的茶碗、茶团送回储秀宫。

　　过了交泰殿，坤宁宫就在眼前，鞋底碰上石阶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冬日听来尤为清冽，这条路玉莹走了很多回，心境却从未如今日这般。这一声声，一步步都伴随着过往的苦楚和内心的不甘，在坤宁宫门口的索伦杆前，玉莹缓缓回首望去，霎时红了眼眶。

　　正殿里头该预备的包锡红漆大桌，三口大锅都已经备好，抬首却见赫舍里的画像还是那样安静，浅笑着应对来人。

　　玲珑点了三柱香递给玉莹，玉莹望着赫舍里，心里默默道：姐姐，还是你厉害，风光正好，皇上兴致最浓的时候你走了，我们留下的人使劲浑身解数都不及你万分之一，你成了皇上心里扎得最深的一根刺，拔不出来，终日隐隐作疼，可是姐姐，我一点都不羡慕你。”

　　上了香，玉莹缓缓走到昔年来中宫请安时属于她的紫檀圈椅上坐下，左首第一张椅子，这椅子她坐了快十年。再回想，这十年当中的每一天又是如此的模糊，仿佛就该被遗忘一般。

　　侧首再看赫舍里的画像，玉莹低低地道了一句：咱们来日见。

　　到了腊月二十三，宫里的年气更浓了，乾清宫竖起两盏天灯杆，挂起十六挂万寿灯联，宫檐前张挂九盏大宫灯，日精门，月华门前也都挂起宫灯。

　　紫苏搓着耳朵从外头进来，欢喜道：“方才春苓姐姐带着我偷偷去看了看乾清宫的宫灯，漂亮极了，春苓姐姐还说等到了家宴那日，还有五色画衣，太平万岁，万寿无疆各式各样的彩灯呢。”

　　佟宝卿放下手里在做的荷包，见紫苏鼻尖通红，嗔怪道：“宫门都要落锁来，你还乱跑。”

　　紫苏虽是冻得手脚冰凉，却是眉飞色舞，站在炭盆边一个劲儿道：“小主，宫里的彩灯可真是好看，比外头的精致多了。”

　　佟宝卿笑觑她一眼，指着炭盆道：“跑了这么一会子饿了吧，我在里头给你埋了几个栗子，刚才听了几声响，想来是已经好了。”

　　紫苏一听更是欢喜，“还是小主想着我。”一面拿着火筷子翻着炭盆，一面道：“原来在府里的时候，小主就喜欢听那栗子在炭盆里崩裂的嘎嘣声。”又见佟宝卿还在在秀东西，便问道：“这么晚了，小主在做什么，交给奴婢来做就好，小主先安置吧”

　　佟宝卿看了看手里绣了一半的荷包，笑道：“我想亲手给皇上绣个荷包，新年的时候送给皇上，手下功夫太慢，眼看着就赶不上了。”

　　紫苏吹着手里的栗子，坏笑道：“那奴婢可就不插手了，这一针一线的都是小主的心意。”

　　“你只管吃吧，快堵上你的嘴，”佟宝卿笑骂，“壶里还有温着的□□茶，你倒来喝了，仔细别噎着。”

　　紫苏点了两支蜡烛放在佟宝卿身旁的炕桌上，这才蹲到地下剥栗子吃，先递给佟宝卿一个，佟宝卿摆摆手，低头忙手里的活，紫苏乐呵呵道：”皇上待小主就是跟对别的小主不一样，连奴婢看着都高兴。”佟宝卿随口道：“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一样。”

　　紫苏囫囵咽了口中的栗子，连连摆手，“不一样，特别不一样。”她掰了手指算道，“先说储秀宫娘娘吧，她虽然进宫早，位份高，可皇上看她的眼神一点都不亲热，还不如看梁九功的亲热呢。”

　　“呸，瞎说什么，”佟宝卿随手拾起桌上的小橘子掷向紫苏。

　　紫苏双手捞住小橘子，郑重其事道：“小主我没乱说，我还听说因为玉莹小主是鳌拜的义女，所以皇上一直不喜欢她。”佟宝卿嘘了一声，赶紧道：“这样嚼舌根的话你听谁说的，以后再不许说了。”
　　紫苏不住地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小主我知道，您叮嘱过我，我只听不说的。可是这宫里这么多人难免有嘴碎的，一个传一个，想不知道都难。您再比如说荣贵人吧，虽然看着得宠，可整日里战战兢兢的，怀着身孕安贵人也敢欺负她，皇上从来都不管。”

　　“你越说越放肆了，”佟宝卿蹙眉道，“荣贵人性子好，不愿意因为这些女人之间的小事儿劳烦皇上，每次都自己忍了，安贵人才越来越放肆。”

　　紫苏憨憨一笑道：”这不都是她们说的嘛，奴婢还听说，”紫苏凑近了两步，神神秘秘道：“安贵人为了求子，每天都喝的汤药里头放了紫河车。”

　　佟宝卿看她面色凝重，不禁笑道：“也不过就是一味药，你别那么大惊小怪，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些年李燕飞虽然说不上是最得宠的，可圣眷也从未断过，怎么一直都没有动静。”

　　紫苏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道：”这样的坏人，老天都不帮她，再怎么喝那些乱七八糟的药都是白费功夫。”

　　”行啦，叨叨了这么半天，我都困了，你去暖个汤婆子放到被窝里，一会儿该睡了。“佟宝卿道。

　　“我这就去，”紫苏转身往外头走，又停下来道，”小主啊，奴婢没说错，这宫里啊算来算去只有您在皇上心上呢。”

　　佟宝卿冲着紫苏摆摆手，叫她赶紧出去，自己在心里暗自叹息一声：那些人也许曾经也在他心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