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心》子规不啼

22、南国篇(8)来书

　　高高的紫金王座上，朱雀环着王座两侧，着绛紫华服的洪阳斜靠在扶手上，座下群臣毕至。

　　有老臣怒骂道：“洪阳公主，你大逆不道！区区女子怎敢攀辱这王座？怎敢谋逆造反！又违天道啊！”

　　殿内安静至极，只听得洪阳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天道？如今我坐在这里，我就是天道！至于攀辱……”洪阳轻轻抚了抚流光溢彩的紫金王座，“本宫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怎么就攀辱了它？哦！你想说，本宫身为女子，不能为帝，是吧？”

　　“可是，这规矩，是人定的！”

　　“胡说！女子当政，祸乱朝纲！”老臣气得热血上头，“如此大逆不道，会遭天谴！”

　　听到“天谴”两个字，她忽然变了脸色，不过招招手，殿外裴慕斯便提剑进来将老臣抹了脖子，血溅大殿。

　　宫人很快把人拖出去，只余一滩血迹。

　　鸦雀无声。

　　洪阳似笑非笑，朱唇轻启：“你们不服，也不要紧，有的是人想为本宫的臣子，这偌大的南国，总会有几个识时务的……俊杰。”

　　“你们的忠骨，值几个钱？”

　　此时又有臣子颤颤巍巍地走出来道：“帝王受命于天，如此才使黎民长寿，国运昌盛，敢问……”

　　“玉玺自然是有！”洪阳打断了他的话，侧目，“三日后，本宫的登基大殿自然有。”

　　大约是刚才的杀鸡儆猴起了效果，群臣只窃窃私语，谁都不敢出风头。

　　于是，南国兵变，洪阳公主夺权，国君被囚。

　　苏濯并太不清楚这短短几天变故的缘由，他被安置在自己的别院，守卫重重把守，待他能出去活动已经是半个月后。

　　南国易主，溱啸亡，二皇子带一派和洪阳公主硬碰硬，尽数被诛，五皇子将被派往他的封地再不回城，好歹溱桡和溱乐是洪阳照看着长大的，只要他们听话，洪阳公主还是给些情面的，溱棠更不用说，早就收拾好包袱连夜出城估计以后都不回来了。

　　洪阳上位，颁布新政，兴修水利，增强边防守卫，倒也做了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唯一令众人不满的，就是她大肆收罗男宠。

　　洪阳将后宫的妃嫔都打发到庙里去了，后宫里都藏着各处收罗来的美男子，但是最为得宠的，还是一直跟在洪阳身后的裴慕斯。

　　溱桡走的时候，正逢苏濯被洪阳召进南国皇宫，宫门相遇，溱桡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苏濯不自觉的避开了。

　　溱乐被留在“天盛”城，溱桡离开了，她总归是要送她弟弟的，洪阳公主会放过他们，并不因为他们和洪阳关系亲近，而是他们现在对洪阳没有什么威胁，虽然洪阳与他们母妃是手帕交，但是他们母妃前几年身体不太好病逝了，外祖父家里也没有能成材的子弟帮衬，溱桡只要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就送去狭小的封地算了，溱乐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也好打发，其余的也就交给裴慕斯去打发了。

　　可苏濯觉得，洪阳若真要当政，万不该放溱桡走，放他出去如养虎为患，虽然溱桡是洪阳照看长大的，可这皇室那里有什么血脉情亲？每个人都为了爬上帝位杀人垫脚，脚边的白骨都能堆成山。

　　现在没有威胁，并不代表以后没有威胁。

　　她以为，溱桡真的是个无害的人吗？

　　算了，都与苏濯无关。

　　南国兵变，苏濯的舅舅给他传来消息，说他外祖父的不白之冤已经洗清，皇后也移出了冷宫，加之南国这次兵变，大概是要准备接苏濯回国了，这次洪阳公主召他进宫，估计就是说这件事。

　　可是，洪阳好像并不打算放他归国。

　　如果同意他归国的话，大概早就派人给他传话了，没有必要让他入宫。

　　正阳殿，宫婢半跪，正替洪阳公主一根根系着衣袍上面的带子，那身紫色雀袍是她花费几年功夫暗中找来绣娘织绣而成，和溱啸那身相差无几，这次她没有梳那繁杂累赘的发髻，只单单将头发盘成团，头顶戴着一顶贵气逼人的紫金色王冠。

　　苏濯躬身：“殿下。”

　　“今后，要唤我一声陛下。”她挑眉说到。

　　苏濯不语。

　　苏濯以为她会讲起他归国的事，没想到洪阳却先问起了萧苼潆。

　　“你母亲是萧苼潆吧？”

　　苏濯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愣了愣，随即点头。

　　洪阳轻笑：“还真是和她长得像，她可是当年长戈的第一美人，上至王孙贵族下至街头庶民，哪一个不仰慕她的芳容，最后竟是让苏檀渊白白捡了个便宜，还混成如今这模样……”

　　像是有些惋惜，洪阳叹了叹气。

　　倒是不知道洪阳还认识他母亲，苏濯有些意外，南国和长戈打了多年的仗，苏濯都搞不清楚是多少年前，两国还在交好。

　　“长戈大概也是知道这里的动静了，书了封国书过来。”洪阳静静地看着他，“不想知道什么内容吗？”

　　“苏濯洗耳恭听。”

　　“不跟你兜圈子了，苏檀渊让我放你回去。”她没有用“孤”，她也直呼苏檀渊的名讳，语气之间颇为不屑。

　　“但是你母亲让我留下你。”

　　“为什么？”

　　苏濯也来不及探究洪阳到底和萧苼潆怎么认识的了，他现在想知道萧苼潆为什么不让他回去，难道真的那么讨厌他吗？

　　眼不见为净？

　　“不知道。”洪阳说，“早些年我欠她一份恩情，如今她亲自来讨，我还是要还给她的。”

　　究竟什么样的恩情，能让洪阳公主这么久还记得，登上至尊之位都还愿意履行承诺？

　　洪阳不说，谁也无法得知。

　　苏濯失魂落魄地回去。

　　烈日炎炎，马车不紧不慢地在大街上驾着。

　　“吁！”

　　马车突然在街头停下了，苏濯掀开帘子看看究竟出了何事。

　　“公子，我们的马车撞到了一个孩子。”车夫连忙下车查看。

　　那孩子一身脏乱不堪，瘦瘦小小的，看不出来男女，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几只苍蝇围着他那粘连在一团的头发上面转悠。

　　他只是被车轮夹住了衣服，连带着人拖了一截路，幸好没有撞到拉车的马，不然要是被踩了，这孩子那还有命活。

　　苏濯想着，要不然给些银钱打发了吧。

　　但这个小孩子被车夫从车轮边救下后没有片刻停留，撒腿就跑。

　　在马车的后面，有急忙追上来几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朝那小孩子追去。

　　“公子，这钱……”车夫手里握着苏濯给的碎银子，看着迅速消失的几个人。

　　“算了，继续走吧。”苏濯不再理会。

　　街角处。

　　几个高高瘦瘦的男人逮住刚才逃跑的孩子，粗暴地用麻绳圈住，拿木棍给孩子一通乱揍，那孩子好似完全不知痛，用蛮力不断挣扎，但到底是个孩子，抵不住几个大人的围殴，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被绑好拖走了。

　　“臭丫头片子，替你寻了个好地方不好好待着，还敢跑！”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另外的男人说，“行了，人逮住就行了，咱们拿了银钱好走人。”

　　又有个男人说，“这丫头太能跑了，回头可要好好管教！”
　　说完又看了看这小孩子。

　　那小孩子依旧不知疲倦的挣扎，只是力气已经快消失殆尽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个男人拖着自己走。

　　大街上的路人自己见怪不怪了，瞧着大约是哪里运来贩卖的低贱奴隶逃跑了吧，没有人多瞧一下，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奴隶更下贱，奴隶不过是个寻常人家里稍稍有些钱就能购买来的物件，没人回去关心他们的死活。

　　可但凡是南国的奴隶，大多是罪臣后人被贬为奴或者犯了事充为奴隶，后颈都会刺印，但这个孩子没有。

　　可是这又如何呢？

　　没有人会在乎，也没有人会关心，也没有人会知道，在一个漆黑安静的小木屋里，关着一群小女孩，一个一个被体态肥硕的老妇人摁着头捏开嘴，将一碗漆黑苦涩的汤药一个一个给这些孩子喂下去。

　　这些孩子无一例外都是女孩子，年岁大大小小参差不齐，上至十四五六下至四五六岁，二十余人通通被关在里面。

　　喂到最后一个，正是从大街上绑回来那个孩子。

　　她牙关咬得死死的，逼得老夫人去撬她的嘴。

　　最后汤药从她的齿缝渗入，老夫人拿着根小铁棍撬开她的嘴，压住她的舌头好让汤药往下流。

　　有两个力气极大的仆人将她身子扣住，禁锢住她的左右手，大约是之前她挣扎太厉害了，老妇人也怕再次她挣脱，不得不找来两个人制住她。

　　眼泪从她脏兮兮的脸蛋划过，混着黑乎乎的汤药扑进她的口鼻，小黑屋里其他女孩们都被打怕了，几乎如小狗般温顺，只有她，任这些人打她千百遍，依然不要命一样往外逃。

　　小孩子几乎没有力气挣扎了，被灌了药继续扔在小木屋里。

　　老夫人走之前说：“你们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喝了洗尘汤便断了前缘旧事，以后你们就焕然一新，恍若重生，不要想着逃跑，乖乖听话，楼里的嬷嬷不会亏待你们的。”

　　她口齿不清，却还微微的呼喊着：“放我回去……”

　　只是声音极小，小到几乎没有。

　　“放我……我要……回去……我……他还在……等我……”

　　她失去了力气，趴在地上不能动弹，只有几根手指还能轻轻蜷缩几下，指尖死死抠着地面，已经血肉模糊了，大概还想爬出去，可是这点根本不足以支撑她的整个人的力量，想要逃出去根本不可能。

　　于是，这个小姑娘只能边死死抠着地边哭泣，她嘴里喊着小木屋里让人听不太清楚的话：“我要……回去……再不……去……他……就要死了……”

　　“求……求你们……放了我……他……要死了……”

　　“不……我不要……忘记……”

　　“我不回去……他……会……死的……”

　　尽管她喊上一天一夜，嘴唇干裂，也没人理她，在昏死过去的那一刹那，嘴边还在喊着：“放……了……我……”

　　“我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叫……商……栩栩……不能……忘……”

　　无一人应她。

　　此后，这里的姑娘无一人知道自己是谁？家在哪里？怎么来到这里的？

　　那个逃跑了无数次的小孩子也无例外，她忘记了自己是谁，身上就只剩下一个刻着“樾”字的铃铛，可这个铃铛还被主事的嬷嬷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