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大明宫词(1) ...

  •   九月初,入秋时分,长安已不大热,倒是阵阵清风,秋雨绵绵。

      长乐殿外斜风细雨,太液池上阵阵波澜,雨下得极柔和,却还是抵不住习习凉风。

      宝髻穿得单薄,沿着太液池上的回廊一路走着,婢子宜家就跟在三步之外,不敢上前。

      这一晃悠就染了风寒。

      夜里太医来瞧过之后就歇下来,药也没喝。皇后便宿在长乐殿的偏殿,说是要等明日督着宝髻喝了药。宫婢们自然也不敢拦着。

      夜半时分宝髻忽然发起热,整个长乐殿都显得极为肃整。宫婢黄门进进出出,大气也不敢出,整日忧心忡忡,生怕哪一日殿内的贵人去了,要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侍葬。

      这一提心吊胆便是整整三日。

      这天的太液池上依旧荡漾着密密麻麻的雨点,天气阴沉,整个大明宫似乎都阴沉了几分,有中风雨欲来的韵味。

      宝髻醒时,皇后已不在长乐殿。

      宜家托着药进来时,宝髻正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盘腿坐在榻上,望着头顶的幕帘心猿意马。

      宜室大惊失色,连连踉跄几步,退到屏风跟前才停住了脚。一双杏眼睁得极圆。

      宝髻不为所动。

      宜家放下手中食案,走过去在她眼前微微晃了晃,声音有些颤抖:“县、县主……”

      “唉——”

      只见宝髻长叹一声,忽而转眼看着她:“宜家,不要晃了,晃得我眼珠子疼。”

      宜家战战兢兢地跪下请罪。

      宝髻撅了撅嘴。

      这一幕真是好熟悉呀……宜家从前也是这般跪她的。

      宜家侍奉她喝药之后便继续歇着。秋雨暗凄凄,宜家叹息一声,兀自发牢骚:“这真入了秋,雨却下个没完没了的,时日长了平白惹人生厌。”

      宝髻靠着软垫斜撑着,只披了件外裳,一张小脸苍白至极,额间生起一层薄薄的汗珠儿,宜家便坐在她身旁时不时伸手替她擦拭。

      “是啊,终日心中惶惶不安。”宝髻也跟着叹息一声,随后问道,“母亲来过吗?”

      宜家颔首:“来过,适才随着皇后殿下一并走了。”顿了顿,抬眼看看不言不语的宝髻,追了一句:“县主也知道,隔日便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宴。”

      宝髻忧心忡忡地嗯了一声。

      皇后主中馈,太子十四周岁生辰宴自然由中宫操办。何况这也不是一般的生辰宴,太子岁后要入崇文馆读书,那弘文馆自然也要招收学生,陛下亲自操办,本就忙碌些,也不怪他们顾不上自己。

      但她不懂母亲为何要掺和进去。

      宜家额间生了层薄汗,宽慰她道:“长公主也是为了太子殿下,县主莫要胡思乱想了。”

      宜家微微叹息。

      哪能为了太子殿下……

      太子岁后便要入崇文馆读书,长公主这般讨好圣上自然也是为了县主。长公主的驸马与本家断绝关系,自然也算不上世家出身了,县主也不能在柳家族学里读书。

      可长公主的女儿自然要得到这举国上下最好的教学,岂能请那些磕碜的寒门学士?

      崇文馆学生至多不过二十人,皇亲贵胄又多……宜家猜想,长公主约摸是为了替县主求个入崇文馆读书的名额。

      殿内忽然阒若无人。

      宜家不敢多言,便服侍宝髻歇下,只是正端了药碗要出去,便听见殿外一阵嘈杂的声音。

      雨声小了点。

      宜家这才听清,是一声又一声的叩首声,清脆刺耳,又夹杂着呼喊声:“求县主施恩,救救奴婢……”

      一声又一声,好不凄惨。

      宜家没法子,撑了伞便出去问:“何事如此喧哗?县主如今正歇着,若是惹了县主不快,你担当得起吗?”

      那宫婢已被淋着全身湿透,薄薄的衣裳贴着身体,吓得宜家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吩咐了身边的小婢子请她去了偏殿。

      宜家在偏殿里等着,那婢子稍稍整饬自己,便扑在宜家脚下哭得昏天黑地:“求姐姐知会县主一声,救救奴婢……”

      宜家叹息,问她缘由,她才答:“酉时初刻时,奴婢去掖庭井中打水,可……可那井中有一死尸,奴婢吓得大喊大叫,待内侍的公公来时却说奴婢是杀人凶手,奴婢没法子,为求自保只能逃跑。求县主开恩,替奴婢主持公道!”

      宜家轻轻拂开她:“既然事情出在掖庭局,你不去东宫找太子殿下,更不去寻陛下或是皇后殿下,却绕了那么大的路子来长乐殿寻我家县主,意欲何为?”

      那宫婢毫不迟疑,直接道:“陛下诏二位殿下于太极殿议事,侍卫重重,奴婢根本靠近不了。更别说以奴婢这身份,陛下绝不会看奴婢一眼。宫中人人都说县主是个良善之人,奴婢才寻过来。求县主开恩……”

      “既然如此,我们便随她走一趟。”

      宜家抬眼,是宜室扶着宝髻靠在门框边。宜家出言拒绝:“你也看到了,我家县主身子羸弱,也到不了掖庭,你回去吧。”

      那宫婢见宜家态度决绝,又扑在宝髻脚下,哭个不停。

      看来今日不随她走一遭是不会消停了。

      宜家叹息不止。

      未得陛下旨意,县主出行不得乘撵。如今才退了热又要出去冻一圈,这如何使得?

      宝髻便吩咐宜室去拿大氅。

      待穿戴整齐便携宜家跟着拿宫婢。虽不知那婢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此事若是真的,到底也是一条人命,她不该不管。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宜家撑着伞,还手忙脚乱的要扶宝髻,宝髻冲她咧嘴笑了笑,说:“不用了,不过是小小风寒,我也是习过武的人,不碍事的。”

      宜家想,她笑起来傻乎乎的。

      远远过来一队人。

      宜家敛了笑貌,看着一抹明黄过来,只觉得心惊:“县主,是御撵。”

      宝髻颔首:“跪罢。”

      宜家一手扶着宝髻便作势要跪。宝髻抬眼,看着眼前一袭绿裳的婢子,她似乎全然未见一般继续往前走,宝髻使劲捏宜家的手腕。

      宜家也反应过来。

      若真是宫中宫婢,不可能不知见了御撵要跪。宫女黄门要在皇撵入眼时就跪,除非是身份尊贵之人,皇撵至眼前时才跪。

      这来路不明的婢子的身份不对。

      眼看着御撵迎面而来,贴着宫墙角的宫女太监已经跪倒一片,宜家搀扶着宝髻跪下。地上湿漉漉的,襦裙薄得紧,像是膝盖直接贴在地上,有些疼。

      估摸着此时衣裳大氅都湿了个透。

      宜家不敢抬头,她便悄悄抬眼,那婢子也才施施然跪下,礼仪姿态,十分标准。

      宝髻靠着宜家,低声道:“此事不大对。”须臾,小眼珠儿骨碌骨碌转一周,偷偷一笑,道:“稍候等御撵近些时,你这般……”

      仪仗队慢慢悠悠挪过来,其实御撵之中无人,约摸是要去接不陛下才路过这条宫道。但也多亏这御撵来的及时,算是一缕浮萍,若是能抓住又何尝不能自救?

      宜家忽然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宫婢道:“放肆,胆敢将泥渍溅到县主身上,是要反了天不成?”

      非但那婢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连随驾的徐内侍都一脸惊诧,御撵忽然停下。徐公公仔细打眼,惊觉是永乐县主,立马凑上来道:“哎呦,县主跪着作甚,若是圣上知晓了还不得扒了奴的皮!”

      宝髻微微杨唇,只是一瞬,她佯装冷脸起身,道:“跪御撵是自然得跪,我虽贵为县主,但绝不能置身于此外。只是这眼前的宫婢,粗手笨脚,竟胆敢溅泥点于我身,徐公公倒是说说,我该如何罚着宫婢?”

      徐公公舔着脸答:“那自然得罚,得好好罚,奴婢这就要去东宫接圣上,县主不若一同去?”末了,补了一句:“将这贱婢子也压去。县主您如今是圣上掌中珠,动动嘴皮子可不就叫咱们万岁罚了这贱婢么?”

      宝髻没接话。

      一直侍候在陛下身边的是刘崇刘公公,这徐公公恨不得一脚踢开了他,成日尽是溜须拍马。否则,陛下也不至于轻视于他。

      宝髻虚岁已十,明白这跋前疐后,动辄得咎的大明宫里最容不下的便是徐公公这种人。虽也跟着不大喜欢这个徐公公,但若是今日之事她未断错,也确实是徐公公救了她。

      她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便笑道:“公公放心,我会替您在陛下前美言几句的。”

      徐公公笑逐颜开。

      御撵再行,宝髻回头看那绿裳的宫婢,她垂首低眉,看不清此刻神情,只是瞧着那只紧紧捏着衣角的手,似乎自己并未断错。

      只是她骗自己究竟是为何?此人来时言掖庭出了事,若是没出事,她又如何能断定自己一定会跟着去呢?难不成仅仅是因为自己年幼好骗?

      不对……

      宝髻忽然反应过来,抓着宜家的手腕,抬眼看那宫婢。

      四目相对之时,那侍女忽然勾起一抹瘆人的笑。

      宝髻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县主?”

      宝髻退后两步,只觉得恍惚间汗流浃背。樱唇开阖,却是难掩的颤意:“宜家,兴许掖庭真的出事了。”

      虽只是猜测,可她却觉得从未如此确信。

      她死死盯着那绿油油的,仿佛春日绿芽般的宫婢,只觉得满腔欢喜化作尘埃。忽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周遭跪倒一片。

      “叩见成阳郡王。”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