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皇后》度迢迢

97、第九十七章 打扫战场

　　顾薇止支着枪从血泊中站起来，她肩头中了一刀，鲜血将半截袖子打湿，血液在红色军服中洇开，透出一片黑红。

　　胡瑛带走了降兵后，虎骨原的面貌暴露出来，她看着满目疮痍，目光有些呆滞。

　　地上尽是尸首，有的地方堆了两三层，入目之处，断肢四散，尸身以诡异的姿势摆在面上。

　　“魏漾……”她的目光扫过几个身穿红色军服的尸身，胸口猛地一痛。

　　她目光四扫，周围模糊起来，她心口一痛，呼吸困难起来，冲天血气让她直犯恶心，但她没有吐。她想去找魏漾，却分辨不出方向，热热的液体从她眼中滚出来，她抬起袖子擦干，袖上吸饱鲜血，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方才胡瑛若神明一般降临在她面前，她胸中还豪情十足，然而此时见到这望不见边际的尸原，她的意志有一瞬的崩溃。

　　但她很快想起胡瑛走时让她打扫战场，她将眼泪和脆弱咽回去，吊着一只还在滴血的手臂，迈着蹒跚的步伐开始翻找起来。

　　看着曾经鲜活的面孔如今再也不会动不会说话，顾薇止极力克制住情绪，什么也不去想，她要找到活着的护国军，他们还在等她。

　　找了不知多久，她终于摸到两个温度正常的人。
　　她把她们脸上的血迹抹开才认出她们。

　　“雪盈！雪盈……”顾薇止喜极而泣，眼泪吧嗒吧嗒往周雪盈脸上掉。

　　“……我死不了……”周雪盈艰难开口，“齐悦，齐悦她们……”

　　顾薇止猛地收住哭腔，脸上还挂着泪水，声音却无比镇定：“她们在。”

　　她说完将方才摸到的另一人的脸擦干净，果然是齐悦。她还活着，但身躯似乎中了一刀，她的铠甲上凝固着一团鲜血。

　　齐悦从昏迷中醒来，神情猛地一震，挣开顾薇止的手转身去她方才趴着的地方疯狂翻找。

　　顾薇止也冲过去帮着找，就在方才找到齐悦的下方又翻出一个活人。

　　顾薇止没认出她来，齐悦却一下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冯书虞！”齐悦把她捞起来，摇晃着她的身躯大喊。

　　然而冯书虞没有动静，顾薇止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腕，意外地发现她的脉搏还算有力。

　　“先把她放下。”顾薇止对齐悦道，“她应该没事。”

　　齐悦很是激动，眼眶都红了，但就是没流泪，此时听了顾薇止的话才流下眼泪来。

　　见下属哭了，顾薇止反而意志坚定了起来，她让她们呆在原地别动，待会儿胡瑛就会回来了。

　　齐悦听话地守着冯书虞没动，周雪盈却要跟她一起去搜索活口。

　　“李雯她们应该就在这里。”方站起来，周雪盈眼中便滚出两大颗眼泪来。

　　胡瑛来时，她们只剩下了四人，而倒下前看见李雯被一把弯刀划中了胸口，应该已经牺牲了。

　　顾薇止咬着唇保持镇定，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两人踩着尸体的缝隙艰难行走，还未走出几步，一个戎人士兵突然蠕动起来。顾薇止心惊肉跳，紧握住手中的长.枪朝那边伸过去。

　　周雪盈亦是警惕起来。

　　那戎人最终没有站起来，而是被他下面的一个人掀翻了。

　　那人身着青色军服，是自己人，但脸上糊满了黑灰和鲜血，她们都没认出他来。

　　那人立起来后，迷茫地扫了一眼这战场，继而浑身一震，翻到一边后艰难跪坐回来，在他方才趴着的地方捞出一个人来。

　　他所在的地方尸体垒了几层，他浑身是血，他捞出来那人也浑身是血，不过他的血大部分不是自己的，而身下那人的血应当是自己的。

　　男人的浑身颤抖着，确认了同伴还活着后眼泪瞬时夺眶而出。

　　顾薇止和周雪盈懵了片刻，定睛一看，被捞出来那个血人的军服被鲜血浸透了，但仍看得出她穿的是红色军服。

　　“军医！军医在何处！”男人将女人抱起来，发了疯般嘶吼，嗓音沙哑得如同喉咙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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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是见过无数惨烈的战场，胡瑛还是被虎骨原前的一幕幕动容。

　　士兵们脸上还挂着眼泪，紧皱的眉头看似麻木，却还不停地在尸原上寻找战友，找到一个活着的便相拥而泣。

　　更多的是只找到战友的尸身，他们麻木的脸色渐渐松动，自呜咽最终至于捶地号啕。

　　还有找出垂危的战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的，连哭也没了声音。

　　胡瑛站在虎骨原南坡看了一会儿，极力克制住情绪，下令定西军骑兵带着护国军去打扫战场。顾薇止将打扫战场理解错了，这样的战场，最重要的不止搜寻活口，还要处理尸体，收捡兵器。

　　定西军做起来这些事来熟门熟路，连胡瑛有的感情波动都没有，他们列队走下缓坡，指挥着头一次干这些事的护国军一起干。

　　众多士兵往缓坡下走，却有一人抱着个战友艰难往坡上攀登。

　　众人均驻足看向他。他的腿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双腿发颤，手弯上的人几次要滑落，都被他咬着牙固定住了。

　　他终于走到胡瑛面前，双腿一软竟跪在了胡瑛脚边。胡瑛看着他走出来的一串血脚印，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胡将军，救救她，救救……”

　　他的声音极度沙哑，他分明用尽了全力说话，但胡瑛只听见死狗一般的气声，胡瑛分辨了片刻才听明白他的话。

　　他说：“救救李雯。”

　　胡瑛的眉头一紧，眼眶倏地红了。她蹲身接过那人手里的人，又轻又快地放在了地上。

　　李雯的脸上满是凝固的血液，此时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胡瑛的摸上她的手腕，狂跳的心终于缓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胡瑛飞快问。

　　“……杜骏。”杜骏嘶声回答。

　　胡瑛看了他一眼，露出些难言的神色，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就是当初与李雯约架那方的头头，还是在秋演中伤了李雯，却被李雯杀了的那个男人。

　　不过，他是条汉子。

　　“她伤哪了？”

　　杜骏的嗓子被烟火熏过，又大声喊了话，现在火烧似的疼，鲜血的味道从喉咙直冲上来在嘴里打转，连咽唾液都刺痛，但他仍旧艰难开口：“……”

　　“别说话了，再说你嗓子得废了。”胡瑛淡声道。

　　“过来。”胡瑛看着他，郑重道，“帮我把她的衣裳脱下来。”

　　杜骏闻言，丝毫没有犹豫，跪行几步到了李雯身旁，小心避开伤口处，又轻又快地把李雯的铠甲和上衣脱了。

　　入目仍旧是一片血红，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仍在往外冒血。

　　胡瑛脸色凝重，杜骏的眼眶却再次红了。

　　这样的伤口没有立刻致命，但若不能止血，也离死不远。胡瑛手边没有任何可用之物，只好让杜骏按住伤口，她去找些草药来。

　　她起身没走几步，便注意到虎骨原下还有许多伤兵，呼喊军医的吼声此起彼伏，而她或许连一个李雯都救不活。

　　陵关城被烧，所有的粮草药品被焚烧殆尽，茫茫草原上，根本找不到药草。

　　胡瑛转头看向杜骏，却见他也看着自己，眼含祈求。胡瑛无力心痛，正想走回去弄醒李雯，让他们最后诀别，南边突然起了颤动。

　　胡瑛极目望过去，发现来的是一支马队，而当头那人打着马极快地飞奔到她面前。

　　“胡瑛，粮草来了，没晚吧？”章月寒沉着脸道。

　　“有药吗？”
　　“当然有。”

　　“快拿来救命！”胡瑛激动道。
　　“你没事吧？”章月寒看向她，眉头微皱，“我还带了大夫。”

　　胡瑛没空夸他思虑周到，即刻让他招个大夫过来先救李雯。

　　章月寒找了大夫过来，又指挥手下人支起军医帐篷，胡瑛则令护国军的人来起锅造饭。

　　晌午时，胡瑛派出去的护国军骠骑营小队终于来报，找到卫襄了，还活着，没什么大碍。

　　胡瑛松了一口气，让他们继续去找活口。

　　待虎骨原收拾出一条道路，胡瑛立刻便带了她带来的三千定西军进陵关，上了北城门设防。

　　一直到傍晚，此战后各营剩余士兵的人数才传到她手里。

　　陵关守军全军覆没，包括守将韩闻。卫襄带去的三千先锋军只剩伤兵九人，红妆营还剩二百八十八人，飞虎营三千九百二十人，后来的护国军没有损失，还有五万八千人，她带来的三千定西军也没有损失。

　　算下来陵关此役损失将士四万，或许比河西关之役还少，比她预计的少得多。

　　胡瑛在城墙上站了许久，她看着远处的地平线，鼻腔里充斥着烟尘的味道，她从前来过陵关，见过独眼将军韩闻，但没有与他打过交道，她只远远见过他，在她心目中，他是个很温和的人。

　　她听过他的事迹，他本是可以做定西军元帅的天才将军，但受伤几乎葬送了他的武将生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很难想象他是传说中经历过如此起落之人，他带的陵关守军残疾士兵过半，却将陵关治理得如此昌盛，而他手下的残疾兵不见丝毫被命运摆弄的怨尤，他自己更是如同一颗被水流打磨过的玉石，光滑温润。

　　如此一位将军，做出焚城的战术来，似乎出乎胡瑛的意料，但又在她的情理之中。

　　因为若是换做了她，亦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挡戎军的铁蹄。但她能肯定，她不会做得如他这般彻底。

　　“胡瑛。”沉思中，身后有个人低声叫她。

　　胡瑛侧身，见是一身狼狈的卫襄。他受的伤果然不很重，现在还能爬上城墙来。

　　“快去歇着吧，这仗还没完呢。”胡瑛带了些笑意道。

　　“我是来感谢你的。”
　　“谢什么？”

　　“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岂是一个谢字能抵的？”胡瑛笑道。

　　卫襄却一脸沉肃：“当以命相报。”
　　“这种话少说，上了战场，你的命就不是你自己的了。”胡瑛转身过去面对着他，“何况，我也用不着谁救。”

　　听了这话，卫襄没再说什么。

　　他不知道胡瑛在这里面对韩闻的将才自叹不如，胡瑛也不知道他也在感叹她的雷霆手段。

　　今日她带来的人只有三千，硬是被她杀出了十万的气势，还骗得三万戎军缴械投降，她带着他们远离南下遇到护国军后续部队时，果断歼灭降卒不留丝毫余地，这样杀伐果断，真不像一个女子能做出的事。

　　卫襄感慨完问：“你方才说还有仗要打，什么时候？”

　　胡瑛思索了片刻，回答道：“那得看忽寒铁崖回去怎么说了。”

　　卫襄方才问了定西军的兵他们来时喊的那几句戎语说的什么，他们回答了他。

　　就两句：“忽寒铁崖已死”、“投降不杀”。

　　原来胡瑛不止撒了一句谎。

　　见卫襄的神情一言难尽，胡瑛笑道：“忽寒铁崖那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你们这边又如此紧急，没工夫追他。”

　　卫襄闻言刚想夸她手段高明，却听她道：“兵者，诡道也。卫将军，这点你得跟我多学学。”

　　卫襄闭紧了嘴。

　　谁夸胡瑛谁找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