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皇后》度迢迢

111、第一一一章 战后

　　天大亮了，郭金顾薇止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封云山，路上遇到几个戎军残兵，他们终于得知了封云山之战的详情。

　　戎兵心灰痛哭，跪地求饶，郭金薛林他们毫不动容，挥刀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因带着战友的尸体回程，他们走得慢了些，到得封云山下，已是第二日黄昏时分。

　　雪峰峡的入口处站着一个人，那人浸在夕阳中，身上却反射不出暖光，她的头发束在头顶，散了几缕下来，结成了绺，连风也吹不动。她的衣裳颜色难辨，隐约透着些红，将夕阳的光也吸了进去。

　　偌大的封云山北不见活人，只有她一个人立在那里。

　　郭金等人自然一眼便认出她来了，他们飞奔而去，在她身后停下。前方雪峰峡内的大火还未尽灭，可见星星火光。

　　“……他们怎么样了？”郭金下马走到胡瑛身边问她。

　　胡瑛脸上的血干了，血迹干成壳翘起贴在她脸上，有半张脸都是细小的血壳，另外半张脸则是淡淡的血迹。

　　她眼眶红着，缓缓转头看向郭金，满目哀戚。

　　“他们，永垂不朽。”胡瑛一字一顿道。

　　－

　　雪峰峡内的大火烧了一日，将十七万戎兵化作灰烬。

　　卫襄指挥护国军收拾好定西军将士的尸身后，火终于灭了，他丝毫没有耽搁，带了骠骑营精锐穿越峡谷，胡瑛他们还在北方，他得去接他们回来。

　　天还没黑，他们穿出峡谷前便看见那方站了一群人。

　　他们或坐或站，还有趴在马上的，天色暗沉，只见轮廓，直到他们走近了才看清，是胡瑛带去的送亲队伍。

　　护国军一过来，他们便站了起来。

　　骠骑营的士兵居于马上，看了她们许久，不敢相信面前的这群人就是红妆营的女兵。

　　她们的脸色黑红，头发乱糟糟的，因糊了血而结成条状。那身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从形状能看出还是侍女的打扮。

　　当时送她们走时，她们一身水红衣裙，笑靥如花，而今归来，如凤凰浴血，柔弱稚嫩洗涤而尽，取而代之的是如山般稳重的沉勇。

　　杜骏和李燧几乎立刻便认出了他们心上的人。李雯和徐乔也看见了他们。目光相接的瞬间，李雯和徐乔在心中一叹。

　　真好，他还活着。

　　杜骏和李燧却激动万分，李燧跳下马，快行几步到胡瑛面前匆匆行了个礼，接着飞跑几步冲到徐乔面前将她紧紧抱住。

　　本来还算平静的徐乔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草场寂静无言，所有人都看着那对相拥的男女，无法言说的情感瞬间爆发，众人都湿了眼眶，却说不出一句话。

　　“去吧。”卫襄轻声道。

　　得了这两个字，杜骏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几乎没有站稳，他飞快跑到李雯面前，站定了抹了把眼睛，手刚拿下来，李雯便扑到了他怀里，他没有准备，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与杜骏一起飞奔过来的，还有十来个。

　　原来她带走了这么多他们挂念的人。

　　胡瑛解下马上的包裹，递给卫襄。

　　“肃萨汗。”胡瑛的声音很轻。

　　卫襄接过那泛着腥臭的包裹，震惊抬头。

　　胡瑛冲他勾了勾唇，想给他个轻松的笑，但她实在没了力气，这笑在卫襄看来满是苦涩。

　　“我累了。”胡瑛说着缓缓转身。

　　胡瑛走到马前，抬腿踩上马镫，她的另一只脚还未离地，突然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胡瑛！”
　　“将军！”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许多人在呼喊自己，但她太累了，她想休息。

　　卫襄丢下手里的包裹，飞奔到她身边，只见她脸色煞白，气息也不再有力。

　　“胡瑛……胡瑛，胡瑛！”他大声呼喊她几声，她丝毫不为所动。

　　卫襄捶了下地面，转头问郭金：“她怎么了？”

　　“她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郭金早已围了过来，他的脑子一阵空白，连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

　　“让我来。”顾薇止推开众人，从后方赶来。

　　卫襄和郭金蹲在地上，浑身颤抖着不知所措，被顾薇止一把搡开了。

　　在郭金心目中，胡瑛战无不胜，没有人能打倒她。

　　她那么厉害，即使捆着双手也能把他打趴下，面对千军万马也可以取敌将首级，她是打遍定西军无敌手的人，她是他仅剩不多的定西军战友。

　　这一日，先是亲眼见到王会为了救雪盈而死，再接到定西军没了的消息，现在连胡瑛也倒下了，郭金脑中的弦一下绷断，他终于忍不住跪地痛哭。

　　然而他没哭两声，听到顾薇止的话。

　　“她没有受伤，应该只是劳累过度。”顾薇止满头大汗，说话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撤！”听了顾薇止的话，卫襄即刻下令。

　　他将胡瑛抱起，她太高太重，他晃了晃才站稳。郭金要来帮忙，他也不让，终于把她放在了马上，他与她同乘，一路磕磕绊绊把她带回了护国军的营地。

　　－

　　胡瑛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小姑娘生在渭阳城一户普通人家。小姑娘白白胖胖的，笑起来特别可爱，她家是做豆腐的，做豆腐的手艺传了几代，她出生时，爹爹正在苦学手艺，整日被爷爷臭骂。

　　她出生后，爹爹得到特赦，帮着娘亲照顾她，终于不再被骂了，爹爹很开心。

　　奶奶将娘亲和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爹爹根本帮不上忙，爷爷还是特许他照顾到她满了周岁。

　　小姑娘在父母和爷爷奶奶的呵护下长大，到了五岁送去学塾，与一帮小豆丁混在一起。小姑娘好动，爱帮人打抱不平，在学塾里是孩子王，连男孩都怕她。

　　小姑娘长大了，娘亲教她女工厨艺，她学得很快，也喜欢上了这些东西，她的性子变得温柔，常与娘亲一起做衣裳，一起做饭给全家人吃。

　　爹爹做豆腐的手艺越来越好，爷爷终于不再操心，与奶奶一合计，发现该为小姑娘找个婆家啦。

　　全家长辈一起出动，亲戚四邻也帮着打听，很快挑中一个他们满意的人。

　　小姑娘见了那人后，脸红了一阵，点了头。

　　很快小姑娘出嫁了，她的丈夫对她很好，丈夫是医馆里的学徒，娶了她后更加发奋起来，很快开了家自己的医馆。

　　刚开始时医馆的生意不好，丈夫很是愁苦，但从未俭省度日，每日都为小姑娘带她爱吃的零食。

　　小姑娘知道丈夫不易，将家中事务料理得妥妥帖帖，公婆也对她赞不绝口。

　　艰难的日子度过后，丈夫的医馆成了镇上最负盛名的医馆，他们搬进了大宅子，买了丫鬟，不久，小姑娘做了母亲。

　　小小姑娘也像小姑娘那般长大，小姑娘的丈夫仍旧每日带零食回来，只不过从一份变成了两份。

　　胡瑛每日看着那变着花样的零嘴，仿佛自己成了那小姑娘，能尝到零嘴的味道。

　　小姑娘看见了她这个旁观者，拿着零嘴对她说：“你也要吃一颗吗？”

　　胡瑛终于惊醒。梦中的细节如此真实，那老旧的豆腐坊，日夜拉磨的骡子，还有小姑娘丈夫身上的药香，仿佛她不是旁观者，她就是那小姑娘。

　　她睁开眼，眼前的行军帐让她陌生起来。

　　胡瑛闭上眼，想将梦中的情景挥去，但越用力越是忘不了。她再次睁开眼，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两个人同时从门口挤进来。

　　两个人一进来，没有先看向榻上的伤兵，反而将脸一拉，压着声音吵了起来。

　　“胡瑛的营帐已经搭好了，再放在你这里不合适，我今日就把她带走。”

　　“此帐就是帅帐，她呆在此处很合适。”

　　“她在这里合适，那你在这里就不合适！”

　　“她昏迷着，护国军由我指挥，我坐镇这里很正常。”

　　“卫将军不要以为自己打了一场胜仗就可以决定一切了。”章月寒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场仗不是我一个打赢的，但我想把谁留在这里还是绰绰有余。”卫襄的冷酷也不遑多让。

　　胡瑛刚醒来，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好使，她只见帐门口两人压着声音快速商量着什么，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看得清他们的脸色不太和善。

　　“伤兵有人管吗？”胡瑛撑起上半身道。

　　门口两个人凝固了一瞬，同时扭开头，脸色恢复刚进来时的平淡。这时胡瑛的眼睛恰恰好使了，他们别开头那一瞬间的白眼几乎闪瞎她的双眼。

　　胡瑛动了动身子，有些迟钝，她想坐起来还有些费力。

　　门口两个人见她艰难起身，都想上来扶，但又同时防备着对方，于是胡瑛艰难坐起来时，他们一动不动。

　　“你们怎么了？”胡瑛皱着眉头看向他们。

　　“他……”两个人同时开口想说话。
　　“还不给我拿饭来！”被胡瑛先骂了。

　　“……”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闯进来，又莫名其妙地双双退出去，胡瑛也没多想。

　　片刻功夫，李雯领头，带了一串人进来，给她倒水的倒水，喂饭的喂饭，还有人吹嘘她的丰功伟绩。

　　“将军你太厉害了，你竟然单枪匹马去把肃萨汗的首级取了！”

　　“关键是还毫发无损，只是累着了，睡一觉就好了。牛批！”

　　胡瑛吃饱喝足靠回榻上，心满意足舒了口气。这才是她胡瑛该有的待遇嘛。

　　“别夸她了，再夸她还这么不要命。”还没舒心一会儿，顾薇止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帐中顿时静了下来，众女兵不知被戳中了哪里，脸色一下就萎顿了下来，有几个还转开头抹眼睛。

　　“说什么呢？”胡瑛笑道，“你们不夸我也这么不要命。”

　　众女兵被她这句话一逗，脸色好了些，倒是顾薇止沉了脸。

　　胡瑛晕倒前有整整四日三夜没有合过眼，一路驾马狂奔，上了两个战场，身上的血湿了干，干了湿，加上情绪几度透支，她倒下也是活该。

　　此战他们赢得很彻底，灭了戎军二十万士兵，虽然损失了定西军六万将士，但护国军几乎完好无损。六万渭军抵二十万戎军，绝对是空前绝后的战例，可以说这场大战一半的胜利来自定西军的牺牲，一半来自胡瑛的精密配合。

　　戎军大败，四散溃逃，以后再也不会有与大渭抗衡的实力，胡瑛本没有必要冒险去杀肃萨汗，身为一军元帅也不允许这样做，但她还是去了。

　　“你太不理智了。”

　　“我忍不了。”众女兵离开后，面对顾薇止的指责，她死性不改，“而且我做到了。”

　　“万一呢？”
　　“反正渭军已经胜了。”胡瑛笑道。

　　“所以你死了也没关系？”

　　胡瑛笑笑没说话。

　　见胡瑛如此模样，顾薇止的眼眶有些发热，她埋头平静片刻道：“你以为没人在乎你吗？”

　　“我知道你在乎我。”胡瑛咧开嘴笑。

　　“身在福中不知福！”顾薇止撂下这句话起身就走。

　　“定西军还剩多少人？”胡瑛问。

　　顾薇止停下脚步：“四百九十九人。”

　　胡瑛没说话，顾薇止回身，见她闭上了眼没有反应。她也一言不发离开了。

　　胡瑛闭着眼没多久又睡着了，她从未觉得这么累过，累得她只想躲进梦里，去找梦中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