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相惜》楼兰旖梦

3、白凤凰

　　“律——”拉紧手中的马缰，赤练在村口停下了马，看了看村门口的标识。
　　从村口的标识看来，她要找的就是这座村庄。只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影呢？她忽然想起，村里的人早已在一个月前被那个人杀光了，幸存的人也逃走了，当然不会有人在。大人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屠村一事，便派她下山带那个人回谷；这正是她从千里之外的鬼谷来到这里的原因。
　　赤练下了马，走进了村里。一排排木屋整齐地排列着，可以想象出村庄往日热闹的景象；四周的田地大都已经荒芜，长满了杂草；再往前走，便是一片废墟，焦黑的木梁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四周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旁边是一座小木屋，显然是新近才搭建起来的。她正想走向前去，看看能否查探到那个人的消息，空中却突然投下了一道暗影。她迅速地隐没在暗处，这才抬头看去。
　　蓝蓝的天空中，一袭白衣飘过。赤练一怔，过了一会才看清——那是一个白衣紫发的少年，在空中踏羽飞过。轻风微扬，那少年衣袂翻飞，湖水蓝的腰带在风中不断舞动，鸟群紧随其后。风中飞扬的鸟羽与落叶，渐渐遮挡住了她的视线……白衣的身影渐渐模糊，往村子的后方去了。
　　仅仅是惊鸿一瞥，已让鲜少被牵动情绪的她震惊——那袭清冷的白衣，优雅地飞过苍穹，让百鸟来朝……就像，就像九天之上的凤凰！
　　他，必定就是那个人了吧？难怪大人要将他收入门下。从刚才的情形看来，此人的轻功在当今江湖中恐怕无人能及，武功只怕也不弱，加上有御鸟之能，定能为鬼谷战力增色不少。
　　赤练眯细了眼，微微笑了笑，手指抚上了盘在身上的赤蛇：“炎儿，我们找到他了。”

　　穿过重重的木屋，赤练向村后走去。空旷的原野上，一条小溪缓缓流过；溪的另一边，是一座茂密的树林。
　　赤练四处张望，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个人。她正欲迈步向前，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在那个人的前方，是数不清的土坟，每一座坟前，都有一块木牌。那上面大概都刻着死者的名字吧。而离那人最近的两座坟，却是用溪中的卵石围了一圈的，比起其他的坟来，更显精致。
　　这，难道是村人们的坟墓吗？他竟一个人收敛了这么多的尸体？
　　她再一次扬起嘴角，手指轻扫蛇身，引得赤蛇一阵扭动：“看来，我们要找的人有趣得紧啊，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呵，炎儿也是吗，那我们快走吧。”
　　踩着凸起的石头，她轻巧地渡过河去，站在少年的身后；沉浸于自身思绪的少年并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轻拂的山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她盯着少年飞扬的紫发，娇俏的话语从唇间溢出：“公子，这墓中之人，是很重要的人吗？”
　　白衣的少年惊愕转身，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指成勾，放在了唇边，准备呼唤鸟群。
　　看着他脸上戒备的表情，赤练转头看着肩上左右扭动的赤蛇，边笑着边扫了少年一眼：“炎儿你看，他怕我们呢！”转过头来，又少年说：“公子莫要紧张，我们没有恶意的，呵呵……”
　　白这才看清眼前的女子。乌黑的发，将她的脸衬得更白，经黄绸缠绕的发束随意地散落在耳际。红色的眼眸炯炯有神，唇艳如火。她身着鲜红的衣裙，衣肩上衬着紫色的花纹，白皙的大腿从裙摆中露了出来；缠绕在身上的赤蛇，越过了她的肩头，正盯着他吐信。女子刚才的笑，还挂在嘴边，极尽妖娆。此刻，她正盯着自己笑呢。
　　他连忙转过身，不敢再细看，脸微微地发烫。久居山中的他，从没有见过这般妖娆放肆的女子。
　　稍稍平复了心绪，他踏前一步，将鲜花放在了坟前。
　　“这里葬的，是我娘。”
　　“那另一座坟呢？”
　　“是村长女儿的，名叫芸儿”他蹲下身，伸手轻抚木上的刻字，“她……从不把我当妖怪……”
　　闻言，红衣的女子捏紧了蛇的三寸，赤蛇顿时“嘶”地叫了一声：“呵，公子仅能御鸟，就算妖怪了吗？那这世上可被称作妖怪的，也就太多了吧；如公子一般，很小的时候我已能御蛇，那些人也是大惊小怪地说要把我如何如何，可是，嘿，公子猜一下，他们的下场如何？”妩媚的眼看向了少年，阴冷的笑容在唇间荡开：“他们再也没能说话了。”
　　抚字的手骤然握紧，女子的话，让那个血色的夜晚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刺得他胸中剧痛。
　　眼看少年的手不断颤抖，她轻揉蛇身上刚被捏出的痛处，道：“公子又何必执着于往事呢，忘记过去，随心所欲地活着，不是更有趣吗？”
　　白皱了皱眉，将心中的疼痛压下，又自嘲地笑了笑——他也想忘啊，只是，忘得掉吗……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白衣；再一次转身时，脸色已恢复了从前的冷淡。他面向红衣的女子，恭敬地问：“姑娘此番到来，究竟所为何事？”
　　赤练轻扯嘴角，恢复了起初的笑脸，手指仍在和赤蛇嬉戏：“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白一怔，疑惑地问，“姑娘有所不知，这村中早已无人居住，姑娘要找的人，大概也已经不在了。”碧蓝的眸子瞬间转黯，白垂下眼，看着脚下的土地。
　　“呵呵，公子在说笑吗？”赤练抬手，掩住了红唇，“村中不是还有公子在吗？那新搭的小木屋，是公子的住处吧？”
　　白抬头，茫然地看着眼前娇艳的女子：“那……姑娘这是……”
　　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连眉角都弯了起来：“呵呵，公子，我要找的就是你啊……”
　　“找我？”白惊讶地看着眼前人，“可我不认识姑娘啊……”
　　她抿唇，似乎想要忍住笑意：“公子不认识我没关系啊，只管跟我走就是了。”
　　“跟你走？”
　　“是啊！”她向前走了几步，弯下纤腰，低头，藉以掩饰唇角和眸中的笑意，“鬼谷四大天王之一 ——赤练，奉谷主卫庄大人之命，接公子回谷，助秦王完成霸业。”说完，她抬起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少年，火红的眼眸闪闪发亮。
　　赤练……原来她叫赤练么？真是人如其名啊，这样一个如烈火般的女子……脸色一变，他迅速从奇怪的思绪中恢复过来。
　　沉下脸，他道：“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姑娘请回吧！”伸手，召来林中的鸟儿，疾步离去。
　　“那……公子就莫怪赤练无情啦……”赤练脸色未变，依然娇媚地笑着；手掌一翻，抽出了腰间长鞭，便向少年袭去。
　　忽闻身后传来武器的破空之声，白连忙推开刚落到自己肩头的小鸟，迅速向后退去。长鞭在他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啪”地响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攻击被躲过，女子亦未恼怒，反而笑说：“公子武艺果然高强，赤练定要将公子带回鬼谷。”说话间，脚步未停，又向白的方向疾奔了几步，挥出了数鞭。
　　白并未回答，心神专注于鞭子的走向；左闪右避，才堪堪躲过女子凌厉的攻势。他不愿伤她，所以只是一径地躲避，渐渐地，额上已渗出薄汗。
　　恍惚间，听见一声清脆的喊声：“炎儿，去！”只见女子左手一挥，便将缠在手中的毒蛇抛到了空中。那蛇在空中猛地伸直了身躯，张开满口毒牙便要向飞舞的白鸟咬去。而那鸟儿竟仍停在空中，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接近。
　　“不！”白大惊，不顾身前交织的鞭影，向不远处的鸟儿扑去。
　　舞鞭的女子露出了深沉的笑，手中长鞭随着她灵活的动作不断舞动，在白伸出的手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激烈的打斗卷起了阵阵灰尘，将两人的衣摆染黄；当沙尘退去时，胜负已分。
　　白单膝跪地，感觉全身麻痹。
　　赤练收拢长鞭，缓缓地走了过来：“请恕赤练无礼，伤了公子。”
　　白十分清楚，她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勉强低头看了看伤口，发觉有黑色的血流出，一向冷淡的他，也不禁愤怒：“你用毒？”
　　女子迎视少年质问的目光，理所当然地笑道：“鬼谷赤练最擅用毒，公子竟然不知？啊，也对，公子久居山中，未曾游历江湖，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啦，呵呵……”说完，她蹲下身来，将长鞭抵在了白的下巴上，迫他抬起头来，“赤练还未请教公子大名呢？”
　　伤口上的毒，通过血液，流遍全身，白痛苦地闭了闭眼，艰难地答道：“白……”
　　赤练皱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公子，我问的是名字，不是姓哦……”
　　他难堪地咬了咬唇，发觉眼皮越来越重：“我不知道，娘只叫我白儿……”
　　“是么……”赤练撤回鞭子，站了起来，从上方俯视毒发的少年，“那，赤练为公子取名，就叫白凤凰可好？”
　　“白……凤凰？”
　　“对，白凤凰，九天之上的凤凰，浴火重生的凤凰。”
　　白凤凰……他终于有名字了吗？白努力地睁开双眼，想要看清女子的表情；挣扎良久，却终是徒劳无功。
　　迷迷糊糊间，鸟儿扑扇翅膀的声响中，传来清脆又坚定的声音：“白凤凰，若你觉得自己满手血腥，那就用你的手去拯救更多的人！以你的实力，定能帮助鬼谷，完成秦王统一大业；他日嬴政称王，统一六国后，这天下便再也不会有战争，百姓亦能安居乐业，你也算还清了这份罪孽。所以，跟我回谷吧……”
　　他一定是神志不清了，那样的女子，又怎么会说出这番意味深长的话来？他一定是中毒太深，听错了……浓密修长的睫毛轻扇了几下，白终于陷入了沉睡之中。
　　在往后的岁月里，他总会回想起两人初遇的情形；而最让他惊讶的是，昏迷之前映入眼中的，竟是无止尽的红，仿佛，燃烧着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