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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极寒雪原灵魇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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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江澄眸光一扫,目光阴鸷。
他对这个看似忠厚老实的老头可没什么好印象。
这老头福薄,五六十岁了才有了个儿子,真可谓是老来得子。成天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他那个儿子叫什么金……金翔。那人虽同金凌差不多大,论辈分却实打实的是他的叔叔辈,金翔看金凌不顺眼,金凌自然也看他不爽,金翔只要同金凌待在一处,绝对要跟他打架。上梁不正下梁歪,金翔每每见到金凌,都会拿他的身世说事,直到现在,跟金凌撞见了还要拿他和江家的关系讽刺他。
其实金凌恨魏无羡不仅仅跟他周围的人有关,更是因为这个金翔。金翔的话说来说去不过那么几句,但是对于当时尚且年幼的金凌来说,却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金如兰!谁叫你外祖父偏生要收魏无羡养着的?你活该!哈哈哈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呢吧,你这个字还是那个丧心病狂、恩将仇报之辈取的呢,活该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
所以,金凌从不喜他人唤自己“金如兰”。
但江澄其实有一件事不太清楚。
金凌和金翔第一次打架导火。索虽然是那些话,但主要原因,还是后来金翔指着金凌的鼻子骂江澄:“你舅舅也是个懦夫!魏无羡害死了他一家子他居然只是宣布魏无羡不再是江家人,连打都不打。哼,我早就听我父亲说过了,江澄不就是打不过魏无羡吗,就算再怎么嫉妒他讨江枫眠喜欢也没用。他连动手都不敢,要不是到后来其他家族说服他,你以为他敢攻打乱葬岗啊?我呸!打魏无羡还得靠他的弱点,身为正经的大世家嫡子却连个外边捡来的都不如,跟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一样!你……”
那时候金凌确实还小,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小时候金光瑶和江澄换着带他,他基本没见过他小叔叔动手的样子,直到他小叔叔死记的都是金光瑶温声细语哄着他的样子,所以论起实力,金凌还是更相信江澄一些。更何况,他那会儿最是崇拜他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舅舅,见不得别人说他一点不好。金翔这就算是彻底惹恼金凌了。
金凌虽说是云梦和兰陵一同宠着的娃不会委屈了他,但从小就该培养锻炼的江澄和金光瑶也没给他落下,两个人没少为了他的学业合着唱戏,他舅舅,唱,红,脸他小叔叔唱白脸连哄带骗地给金凌从小糊弄到大。是以,在同龄人里(此处排除蓝家小辈),金凌已经算是非常优秀了。那金翔从小娇生惯养,自是被金凌吊打。
那会儿金光瑶派来的门生说金凌打架了,江澄听门生说的是金翔黑白颠倒过的,金凌那会儿气得不行,连金光瑶劝也听不进去,就姑且相信了一半金翔的话,后来江澄耐着性子问了金凌半天他才吐噜出来一句“金翔骂我有娘生没娘养”,说着说着就哭的稀里哗啦。江澄把金凌扔给金光瑶,二话不说拖过金翔就把他吊在金麟台最高的树上,吊了三天才放下来。
江澄这是头一回明目张胆地欺负小孩子,他的内心不仅没有半点波澜,甚至还想再打他一顿。
——他承认自己向来护短得很,尤其是对金凌。
金言秋便因此跟江澄结下了梁子,连带着本来就不喜欢的金凌也不给一点好脸色。平日里对他的行事作风微词颇多,处理事务时还时常下绊子,江澄正好给他一个警告。
金言秋胡子一抖,身子一抽,晕了过去。
江澄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
“这些老东西你放开打理便是,不会了过来问我。别总是给我装着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言下之意难道是……舅舅罩着他?
金凌还在胡思乱想,然而江澄心里很清楚他确实管得太宽了,声音被灵力压成了一条线,飘进了金凌的耳中。
“你自己也清楚,我姓江,我不姓金。”
金凌猛地怔住了。
这话……他说过。明明,他自己也说过的,舅舅的确不姓金。可是为什么,听到舅舅亲口说这些他却感觉到了一种无奈和荒凉……
江澄与蓝曦臣碰面之后将这事跟他说了一说,两人综合线索却始终得不出什么有效结论。蓝曦臣深深蹙眉,目光中显出几分忧虑:“晚吟觉得现在进入封印阵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江澄收回飘到几百里以外的思绪,道:“我们都迟了好几天了,何来操之过急一说。我知蓝宗主担心其中有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可以说是对极北之地一无所知,哪怕再给我们一年的时间也未必能研究讨论出什么。”
蓝曦臣道:“其实我与晚吟的想法不谋而合。不如……直接进去?”
封印阵是绝对性向的,却又一道隐藏逆门,一般人只可进不可出,若是破译了那逆门所在,便可以往返其中。那封印阵曾蕴有蓝翼部分灵识和魂魄,直到后来蓝翼仙逝,灵识渐消,魂魄渐散,那逆门被夜氏窥破,趁机逃了出来。也因此,逆门大开。
几个宗主和小辈们是最后进去的。
蓝曦臣不知道江澄和蓝思追他们是不是这样,反正他踏入封印阵的一瞬间,周围一片漆黑,空气和温度骤然下降,比之之前在外界要冷上三倍不止。冰冷的空气通过鼻腔进入体内,直往他骨头缝里钻,沁得他的心肺都冰冷起来。
呼吸有些困难,他眨了眨眼,双目前方却仍是一片漆黑,周遭似乎狭窄逼仄得紧,还在不停地收缩,挤压得他难受至极。
蓝曦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再怎么黑,好歹都是个修仙的人,总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才对。
眼睛还在,只是失去了视物的能力罢了。
他抬手向四周探了探,并非是外力挤压。这里空旷的异常,好像是有什么神秘力量在挤压他的五脏,平日里敏锐的五感已趋于平常人,蓝曦臣无法感知他身处何地,发生了什么。
蓝曦臣抓紧了朔月的剑柄,步伐尽量小心地移动着,却还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摔在了地上。
是石子路。石子非常尖锐,刺破了他的掌心。隐隐约约地,他似乎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蓝曦臣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还是莽撞了,这般稀里糊涂地就闯了进来,果然栽了个跟头,不知道晚吟他们会遇见什么……
蓝曦臣揉了揉正火辣辣的膝盖,慢慢站起身。仍摸索着前进。
“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很熟悉的声音。
平和润泽,清越柔和,说话都和他像一个调子。
蓝曦臣猛地站住,先是没有回过神来的茫然,而后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是他。
“从前我不是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事,而是相信你这么做是有苦衷的。”
“可是,你做得太过了。而我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了。”
这是他对自己的结拜三弟所说的话。这是他对金光瑶所说的话。
“二哥,我错了。”
“蓝曦臣!我这一生撒谎无数害人无数,如你所言,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天下的坏事我什么没做过!”
金光瑶深吸一口气,哑声道:“可我独独从没有想过要害你!”
“别说了!住口!……住口!别说了!”
蓝曦臣失声道。
他脸上的血色尽数退去,化作一片雪白,连着嘴唇都没了颜色。蓝曦臣的手轻微地颤抖着,浓浓的痛苦和悲哀将他的脸色渲染到了一种极致的灰败。
如他所愿,真的没有人再说话了。周围不仅漆黑,而且寂静。
蓝曦臣在原地站了很久,心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那种沉重又痛心的感觉消除不了,也无法发泄和抹去。
蓝曦臣僵硬地迈出一步,紧接着再迈了一步,最后,蓝曦臣像是逃避一样,连蓝家的雅正之风都顾不上了,狂奔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多远,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撞上了一个大木头箱子。
蓝曦臣是蓝家嫡系血脉,又是从小被当成家主培养的,承受的要比其他亲眷弟子多的多,身体强度远非一般的修真者可比。到现在,他不过是撞到了木头而已,他竟觉得五脏都震动了。
蓝曦臣的眼睫微微颤动,站起身子后又轻轻抚上了那大箱子。
箱盖弧度弯曲,质地光滑……箱盖还可以抬起来。
蓝曦臣的背后忍不住多了一层冷汗。
这……这不是棺材吗?
他的手掌在棺木上游移,他手掌的感应能力还是不错的。棺盖上有很多繁复奇异又十分神秘的纹路,不知用什么材料画的,那些纹路微微凸起。
蓝曦臣越摸越是心惊。
这不正是当年金光瑶和聂明玦被一同封棺时魏无羡所画的灵符吗?!
蓝曦臣踉跄着退了两步,指尖微颤,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助的茫然。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到连名字几乎都喊不出来:“阿、阿瑶……?大哥?”
没有人回答他。
蓝曦臣步伐不稳,再度上前欲掀开那棺材的盖子,刚触及,棺材却剧烈地震动起来,他吓了一跳,收手粗暴的掀开那棺材盖子急促地问道:“阿瑶!大哥!是你们吗?”
“二哥,我在地下……好冷啊。”
“二哥,看着大哥我很害怕啊。”
“二哥,你说你当初怎么就忍心刺我那一剑呢?”
“二哥,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呢?”
“二哥,你终于找到我了。是想要再杀我一次为大哥报仇吗?”
金光瑶一声声“二哥”喊的蓝曦臣心都乱成一团,他摸索着将手探进了棺内。
棺内很深,好像深不见底,深不可测一样。他正往下摸索,一只冰冷得刺骨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对方的手黏腻腻的,有冰凉的液体,不知道是水,还是血。蓝曦臣急忙用另一只手覆上那只手,声音都透着细微的抖声:“阿瑶!是你!”
那手腕弧度微变,大约是主人坐起身了。蓝曦臣听见对面的人轻轻笑起来,笑声平和愉悦,说的话却是一刀一刀捅进他心里。
他说:“二哥,再见到我,你是欣喜若狂还是恨之入骨?是想冰释前嫌还是想挫骨扬灰呢?……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呀二哥。你……还不肯放过我吗?”
蓝曦臣有些慌乱地道:“阿瑶!没有!我从未那么想过!我……我本没有想伤你的,若你……”
金光瑶打断他道:“若我没有杀了大哥?若我没有做得太过?若我没有对你动手心怀不轨?可是二哥,我也推开你了不是吗?二哥,你根本不了解我啊……”
“不过,比之我,你怕是更不了解聂宗主。”
蓝曦臣一愣:“……怀桑?怀桑他……怎么了?”
金光瑶却并没有同他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道:“你根本不了解我,二哥。”
他长叹一声,再开口,声音里多了些惨淡和悲哀,还有些极其强烈、强烈到无法细细分辨的感情:“从我踏上金麟台第一级阶梯的时候我就知道它很高。但我没想到,蓝曦臣,你的心比金麟台还要高。金麟台我最起码走上去过,还在那里呆了很久。可是你——”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你的心,我从未到达过。”
“蓝曦臣,你不明白吗?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我知道我必死无疑,也知道我以后都见不到你了,所以,我想再看你最后一眼。”
“蓝曦臣,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
蓝曦臣的脑子“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他呆住,迟疑良久这才颤抖着音色开了口:“阿瑶你……说、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