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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刚好那天遇见你 ...

  •   第一章

      一

      姜文化第一次见到马四菊是在一九九三年的那个夏天,我印象之中大概是阳历的五月初吧,记得那个时候马家集的天气刚开始转热,季节的交替使得气温有些飘忽不定,常常和人开起玩笑,总是在我们穿薄衣服时它马上就冷了,刚要换上厚的吧,它又热了。
      那个时候,清清瘦瘦的姜文化站在供销社柜台里面,上身穿着个白色的时尚文化衫,下摆松松垮垮地扎进裤子里,时间过了这么久,裤子到底是什么颜色不记得了,应该是条牛仔裤吧,因为那个时候十天之中至少有八天,他是穿着石墨蓝牛仔裤上班的。
      那几年国内正闹经济危机,市场疲软的很厉害,各行各业都不是很景气,姜文化的百货门市部除集日以外,一天到晚冷冷清清,去不了几个买东西的顾客。
      营业员们都无聊的很,男的打扑克,女的织毛衣,不打扑克也不织毛衣的就坐在凳子上听收音机,那个时候姜文化总觉得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学无所用,如今从事这样琐碎的工作,真的就是对人力资源的一种浪费,于是便从内心滋生出一种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
      那段时间,姜文化经常和我,还有卫生防疫站的曹蛋蛋,我们三个在柜台上玩一种叫跑得快的扑克游戏,这种玩法在有的地方叫争上游,也有的地方叫□□,反正在马家集都叫跑的快,这种扑克牌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单儿管单儿,对儿管对儿,三张为炸,四张为轰,大一点的牌管小一点的牌,谁把摸到手里的牌按照游戏规则,争先恐后地出完谁就赢了,剩下的两个人便开始缴械投降。
      我将身子斜倚在光滑的木质柜台外侧,双手将摔得乱七八糟的扑克牌刷刷一洗,牌局便开始了。你别看我和曹蛋蛋跟姜文化混的很熟,由于我们不是供销社的内部职工,所以只能在柜台外面站着,而姜文化呢,则可以掀开柜台盖板走出来,我们之所以不敢掀开柜台盖板进去,是因为进进出出若是盘点短了款,我们就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曹蛋蛋嘴里叼着烟卷,一只手里抓着一大把扑克,一只手还要忙着弹一下燃的有些长的烟灰,很显然是看不过家来,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用另一只手掩盖住甩下来的扑克,将脑瓜扭过来冲着我俩说,等会儿出牌行不行?别出这么快!这张牌我管我管,嘴里说管,手里的牌却始终犹豫不决。
      我直眉楞眼地望着曹蛋蛋说,你今年还能出来牌吗?出不来我回单位宿舍睡一觉去了,说着转身佯装出一副要走的样子来,这个时候姜文化便一把拉住我的袖子出面打圆场,说别急别急,叫他考虑好了再出。
      曹蛋蛋的牌风很不好,有时候人家摸一张,他摸两张,他可能忘了,我乔万仓可是马家集棉厂优秀的棉检员哩,眼睛毒得很,随便你抓一把棉花过来,我一打眼就知道它可以出多少个皮棉,你若不信,拿到磅上打赌称一称,上下不会差一个,有个别不安分的棉农,故意在棉包里面混入了生花、虫花、僵瓣花,我乔万仓每次都能从他们诡异的眼睛里查到蛛丝马迹,因为他们个个心怀鬼胎,所以眼睛也很贼。
      你说曹蛋蛋的一举一动哪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呢,扑克摸完了,我说姜文化咱都数数自己手里的牌,看看是不是十八张,往往自己数完了,我会夺过曹蛋蛋攥在手里的牌,也要替曹蛋蛋数一下的,一数阴谋就暴露出来啦!
      仅仅如此也就罢了,除此之外,曹蛋蛋甩出去的牌有时候还要往回拿,这个时候扑克都下了好几轮了,他一边狠狠地拍打着脑门一边说自己下错了,怎么能这样出牌呢?就是用脚趾头想想也不能这样出呀,你说是不是呀乔万仓?说完坏坏地瞅着我。
      恰巧我手里的牌也不是很好,便把扑克往柜台上一放,挤着眉眼笑着说,曹哥要不咱重摸算了,这一把不算。恰巧姜文化手里的牌可是硬的很,不乐意从新摸牌,便会主持公道说,曹蛋蛋咱都想好了再出牌,人家下家都把牌押上了,咱谁要是再往回拿就剁手呢!
      刚刚从高中毕业回家的马四菊这个时候来买染发剂,一进来就被眼尖的曹蛋蛋给瞅上了,曹蛋蛋一咋呼,姜文化和我的目光就齐刷刷地转移到马四菊身上来了,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曹蛋蛋这个家伙是别有用心的,趁机偷偷扔出了几张带不出去的孬牌,等我们两个回过神儿来时,曹蛋蛋手里就剩下几张很牛逼的大牌了,你说说他哪还有跑不快的道理呢。
      曹蛋蛋兴高采烈地将手里的牌都出完了,姜文化和我手里还剩下一大把呢,我有点不太高兴,拉下脸来说,曹蛋蛋不带你这样咋呼人玩的哈,万一给我弄出个心脏病什么的,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哇!
      其实也不完全怪曹蛋蛋穷咋呼,马四菊的木根皮凉鞋简直是太张扬了,鞋底儿钉着小铁板,踏在柏油路上的声音充满了欢快和活力,它从远而来,好像在提示我们注意,不远处正有一个花姿招展的姑娘,带着无限活力朝我们款款走来,如一道美丽的风景翩翩而至……
      曹蛋蛋的眼睛不是很大,但是聚光力很强,瞅人的眼神很毒也很色,一双眼睛贼贼地直往人家□□里钻,曹蛋蛋的个头还没有马四菊高呢,他踮着脚尖一俯身,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穿过她支起胳膊之后露出的腋下,试图从不同角度窥视马四菊绣花白衬衣下包裹得很圆满的胸,但是收获甚微,只是隐隐约约瞧到里面的内衣。
      几双眼睛从不同的角度聚集到马四菊的身上,让她觉得极不舒服,她起初以为自己是否哪儿衣冠不整了?匆忙低头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这个时候,重新抬起头的马四菊刷地一下俏脸就红了,冲着我们几个说看什么看什么,你们几个没看见过大活人呀?说完便用手掩住嘴,咯咯地笑起来,其实笑是用手都掩不住的东西,马四菊一般不大爱笑,嘴唇总是紧紧抿着,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不过一旦笑起来,靠近嘴角的地方就会多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十分的娇俏可爱。
      姜文化慌忙放下扑克牌冲着我和曹蛋蛋笑着说,咱打鱼摸虾,千万不能耽误种庄稼呀,说完走到放置化妆品的货架旁,取了两盒染发剂双手放在了柜台上,这个时候马四菊已经走到了他的对面,姜文化觉得有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他的商品专业知识学的非常棒,完全可以猜测到化妆品的名字。
      虽说姜文化站在柜台里面,可柜台的玻璃是透明的,他本能地用视线触及马四菊的脖颈,一路往下走动,滑过她光洁的下巴,很薄的嘴唇,最后视线在她那修长的美腿上下游移,从下向上看马四菊细细的双腿,由此将她的身高从视觉上拉长很多,怪不得曹蛋蛋经常说女人美不美看大腿,浪不浪看走相呢!再继续往上看,当然最美的还是她那张脸,马四菊的刘海挡去了从柜台玻璃上折射过来的阳光,她红着脸,低着头,窥视了姜文化一眼又一眼,同样也是深情款款,关于这个细节,我乔万仓可以见证,我可是马家集棉厂优秀的棉检员哩,眼睛毒得很。
      除此之外,姜文化还细致地注意到她那小巧玲珑的手指,指甲修剪得非常干净整齐,里面没有一点点的污垢,除此之外裤子和上衣款式不是很新颖,但是你从上面几乎看不到一丝绉褶,姜文化据此可以看得出她很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
      马四菊伸手接过染发剂的候,就一直朝姜文化笑,似乎如果不笑,姜文化卖给她的染发剂就不能保证质量似的,她将两盒染发剂拿在手里,没付给姜文化钱呢,扭屁股便走,姜文化张口刚想喊住她,她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晃动着手里的东西咯咯笑着说,记在我三姐的账上,她说明天自己来还,姜文化记得自己当时也傻楞楞对她点了个头。
      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回眸一笑,把姜文化同志的魂都给笑丢了,神思仿佛都被吸进了她的酒窝里去了,尤其是她脑后乌黑油亮的马尾辫随着她那俏丽的身线一荡一荡的,将他的心都给荡慌了,姜文化后来承认自己从小就对光亮、柔软的发质有一种偏爱。
      她的微笑搭配着迷人的小酒窝,瞬间捕获了姜文化的心,如烙印烙在他的脑海里,回过头来去想一下,在那个情感萌动的年华,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女子不怀春呀。
      现在想来,当初少女时代的马四菊是一种什么样的美丽啊?尤其是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双眼皮儿大眼睛,如两泓清泉,清澈见底,却又时不时泛起一层层涟漪,惹得姜文化心潮澎湃,心猿意马。
      百货门市部的地势修建的很高,光台阶就有十几级,每一级铺得都很平滑,马四菊那充满着节奏和活力的鞋跟儿声踏着台阶一阶一阶往下走,由近而远,轻盈而又诗意。
      如果不是他俩之间隔着一排木框玻璃柜台,说不定姜文化还会走出来送送她的,因为我知道姜文化也是一个很好客很好交的人呢。

      二

      马四菊就像是一粒蒲公英的种子,一阵清风吹过,飘到了姜文化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继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以至于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姜文化常常会想起那个下午,因为那段时光连同那些记忆,一并被马四菊带来的气息给吞没了,我看到他愣愣地站在柜台旁,太阳穴蹦蹦直跳,好像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心慌,这个姜文化呀,做什么事情都喜形于色,一点也不会隐藏表情,他摸到手里的牌是好是坏,你从脸上就能判断出来,直到马四菊走出数米,姜文化的视线还一直透过窗户,流连马四菊那优美的背影和曲线,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已经背叛了自己,追随美丽的马四菊而去了。
      门市部的网状窗棂是用一根根手指粗的钢筋焊制的,它们以一副凛然不可逾越的冷峻姿态,让灿烂到心灵痉挛的阳光没心没肺地洒落进来,姜文化此时此刻看到窗外马家集的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样的白呢,对于他来说,这世上最浪漫的道路也许就是这一年春天到夏天的路了。
      我耳朵上夹着烟卷,曲起胳膊肘支在柜台上,一边替姜文化摸着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曹蛋蛋说着闲话,完全是一副十分惬意的样子,曹蛋蛋穿着那种袖口上带黄道道的橄榄绿假警服,吐着一个又一个的烟圈子,大烟圈套着小烟圈,一圈接着一圈,越来越大,一直飞向高空,飘飘渺渺地渐行渐远……
      姜文化的视线一直到曹蛋蛋用胳膊肘催促他赶快出牌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曹蛋蛋把烟屁股用脚踩灭,露出一脸的坏笑,学着我的语气说,姜文化呀,今年你还能出来牌吗?出不来的话我先回宿舍睡一觉了?说完还摆出一副佯装要走的样子来。见曹蛋蛋阴阳怪气模仿我的样子,我走过去捣了曹蛋蛋一拳头,说他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曹蛋蛋也不躲,反而一个劲儿的求饶。
      姜文化这才缓过神来,他手里攥着一大把扑克牌,满脑子都是马四菊的影子,眼角追随着远去的人影,与我俩说话也是心不在焉,完全是一副心有若失的样子,在牌局上已经无心恋战,一下午老是让我和曹蛋蛋乘虚而入逮到他,于是便气急败坏地把扑克摔在柜台上,不和我们玩了。
      曹蛋蛋比姜文化和我大几岁,是个过来人,哪能看不透姜文化的心思呢?于是他拍了拍姜文化的肩,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说他姜文化见色轻友,心不在那肝上了,还说如果一个男人的魂魄让女人给收走了,整个人影子都很难找到的,就是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将他一军,说这要来到天明,还不让他输到鸡叫呀,还说要是来赢钱的,姜文化没宅子的话非叫他把土地输进去不可。
      我乔万仓个性是不愠不火,永远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我不喜欢做曹蛋蛋的帮凶,却在一旁煽风点火说姜文化,我听说有熏鸡熏鸭子的,没听说还有熏人的?
      姜文化微微一笑说,咱君子不和那牛斗气。
      姜文化不是没见过女人的人,每天迎来送往,也是阅人无数呢,不过完全没有预想到会在马家集这种穷乡僻壤遇到马四菊这样对眼的女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姜文化都没有睡好,那个叫马四菊的育红班老师几乎霸占了他所有的梦,实话实说,看了第一眼姜文化就相中了那个俏眉俏眼的马四菊,虽然只是一刹那的浅浅接触,却给了他一种永恒般的心灵震撼。
      姜文化从小到大的理想,也就是想娶这样的一个女人做自己的老婆,因此他坚定不移地相信两座山永远走不到一起,但是俩个人是能走到一起来的,姜文化后来曾在公开的场合和我们说马四菊就是块石头自己也要把她悟热的话。
      如今姜文化感觉自己已经心甘情愿地陷进那个唤□□情的泥沼里去了,似乎从陷进去那一刻起,就没想要拔出来的意思,所以马家集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总是兴奋着他的脑子,其实这也只是姜文化自身爱的神秘力量和微妙的心理作用在怂恿着这种兴奋。
      当初,姜文化怀揣着掷地有声的梦想,在德州市供销学校过着循规蹈矩而又一成不变的生活,那个时期心理便产生了这样或那样的困惑与无奈,比如哥姐离开大家庭纷建小巢,它们剥夺了他们对自己的爱!那个时候姜文化幼稚地认为,哥姐的行为有分裂祖国大团结的嫌疑。不免空闲的时候姜文化一直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类为什么要结婚呢?是一种归宿吗?还是一种生存手段?或许各人认识不同,看法也不一。
      有一天姜文化偶尔在图书馆里读到马克思说的一句话:说一个人干不成事,要想美好地度过一生,就只有两个人结合,因为半个球是无法向前滚动的,所以每个成年人的重要任务就是找到和自己相配的另一半。
      姜文化又何尝不想度过自己美好的一生呢?在寻找另一个半球的过程中,有拒绝别人的,也有遭到别人拒绝的,每一次他都很认真很投入地去寻找,可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身心疲惫,伤痕累累,几个回合下来,对这个事情也就麻木了。
      有的时候,姜文化听着迟志强的《光棍乐》也曾阿Q地想,觉得这种孤单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最起码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可从今天来看,似乎以前自己走过来的路只不过是为此而做的一层铺垫罢了。
      现在冥冥之中遇到了马四菊老师,姜文化最大的渴望就是要结束自己的单身生活,他觉得婚姻就是一种缘分,俗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如今马克思说的那另一个半球已经摇摇摆摆地来到他面前,他怎么能不拦截住呢,再说了,那个念头已经像小苗那样从心底冒出来了,他没有理由不让它长成一颗庄稼,或者浇灌成一颗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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