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花》无衣先生

15、第十四章

　　歌上月徘徊，舞下影零乱。
　　萧国宫殿难得的彻夜灯火，由于战事耽搁了数年的赏花会今日总算得了主子的首肯，除了在外未能赶回来的皋将军一行，文臣武臣近乎来齐，满堂绚丽，可谓盛景。
　　不过，说是赏花，众人心知肚明，这是把自家小姐送进宫的好机会。萧国主子无后无子嗣，若是哪位小姐此时入了主子的眼，则会成为眼下最强国的皇后，那么皇亲国戚的富贵也就指日可待了。于是赏花会前的早早几个月，抬着礼仗着功的一个个达官贵人快把主子萧国正殿的门槛磨平了，只是，总有心思多一些的人，瞄上真正该讨好的主--安居在正殿一昱的青竹殿的那位大人物。
　　萧国侯爷等在青竹殿内，老老实实的，没错，很老实。
　　因为青竹殿，一个挂着清净寡欲名字的地方实在....堂皇的让人咂舌。侯爷脚下踩着的是一颗颗珠玉铺成的玉砖，每一颗都是极难得的珍品；侯爷臀下坐的是金木银边的靠椅；侯爷手边的杯子是万年楠木最温厚的一块刻成的茶杯；侯爷杯里的茶是用刻茶杯剩下的楠木烧的；侯爷...侯爷觉得自己呼吸的空气都带着银两磨成的粉末，生怕多吸一口都会惹的从内屋走出来的这位人不高兴了，他不停的拿自己的手绢擦着汗，恭恭敬敬地从他那烫人的金椅子上站起来。
　　“花察侯请老太傅的安！”
　　“我还没聋。”
　　被叫做老太傅的人从内屋缓慢踱出来，一头白发，六七十的年纪。穿了一身布衣，踏了一双布靴，衣服扣子扣的整整齐齐，身上也是不带一点褶子。虽然穿的朴素，却与这满屋咂舌的堂皇难得的违和。
　　一句话塞的侯爷冷汗直流，深觉自己这嗓门得改改，圆胖的身子一下更虚了。
　　“老太傅，您要的都......”
　　“你府里的二丫头不错，今日能见到么？”老太傅抿了口茶问他。
　　侯爷笑得脸上全是褶，连声称是，“小女正在后面候着呢，太傅可要见一......”
　　“老夫知她深慕主子，深受感动，决定成全一番美事。”不过似乎这茶合了老人家心意，老太傅又抿了口茶。
　　自家香儿连主上的面都没见过，深哪门子的慕？明显狗屁，然而侯爷不敢说，他抖着嘴唇，觉得这太傅说起瞎话来...半点没有掩饰的意思。侯爷脑袋点的似捣蒜，“多谢太傅一......”
　　“不过，”老太傅喝尽了最后一口茶，抬手，啪的一声，万金贵重的茶杯就碎到了地上。“老夫成全这万年楠木成了杯，便也能成全它成为一堆散土。人啊，要互相成全可晓得？”
　　侯爷觉得这个摔茶杯的动作熟悉的很，免不了觉着萧国主子和他太傅不愧是师徒，一派出身。却是半点也不觉得好笑，因为眼前这个人，是让百年前的太平眨眼间变为乱世的人。
　　说起要了解老太傅这个人，便要从忠孝仁义四个字讲起了。
　　近百年前，渊皇统一天下，有‘文方蜀昌’四大辅佐之臣。老太傅便是当年渊皇谋士昌易之子。昌易一生求稳，哪怕助主登上皇位也只求了个半亩三分地的县官，后来老来得子，起名叫昌晟，每日诗书礼仪教着，果然教出个知书达理的谦谦君子。
　　起码，看起来是谦谦君子。
　　昌晟十八岁，渊皇惧昌易才谋不肯重用昌晟，他杀父卖母，成了渊国太子的师傅，此为不孝；二十一岁，二皇子势涨，昌晟用计令太子被废转阵二皇子，此为不忠；三十岁，昌晟鼓动二皇子谋反，拉渊皇下位、百万军民陷入战乱，此为不仁；四十岁，昌晟夺权二皇子，辅佐自家徒弟一举建立萧国，成为乱世争霸之首，此为不义。
　　忠孝仁义四个字，昌晟一样都不占。走到萧国太傅的位置，靠的就是这一样不占。
　　老太傅唯一占的，就是好财。
　　所以胖侯爷听了张全张大人的小道消息，费尽心思地投其所好，这才有了今日的见面。
　　老太傅挥手让他向前，平声说道，“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老夫不说侯爷也明白，平了余下小国，当皇帝的是你主子，祸事转向的是将军和权臣，如今老夫站在你这边，你也不要让老夫失望啊。”
　　侯爷战战兢兢地拱手，“太傅放心，花察家定为主子和太傅肝脑涂地，万死不......”
　　“好了，出去吧，老夫也要更衣去赏花会了。”
　　胖侯爷恍恍惚惚地出来，没想到倾几成家产献上就得了老太傅的心，侯爷觉不出什么不对，只是想来...好像自己进了屋一句话也没说完整.....
　　...............
　　花察家二女儿侯在青竹殿外的竹林处，脱了件斗篷又脱外衫....
　　“小姐，小姐还是快穿上吧”随行丫鬟慌着神催促。
　　花暗香坐在石头上，不停地扯自己的衣裳，“爹怎么还不出来，这衣裳闷死人，不是说来赏个花就行了？”
　　丫鬟一边给她松系带，一边悄声说，“小姐，我可听说这赏花会不一般，是要给萧国主子选皇后呢。”
　　花暗香皱眉从石头上跳下来，“当真？”看丫鬟点头，花暗香转起了圈自言自语，“不行，我不能入宫为妃，还不晓得他是谁家...”
　　丫鬟没听清，”小姐你怎么了？”
　　花暗香突然两手一拍，“走，不等爹了，我们这就去赏花会。”
　　“欸，欸小姐，可老爷吩咐等在...”
　　一路小跑向大殿的花暗香打的好一手小九九，给皇上选皇后？皇后得端庄吧，得温柔吧，得有才华吧，若是一窍不通顽石一个，论自家爹爹再怎么运筹也当不得这个皇后！
　　............
　　“赏花会开场，恭迎主子进殿！”
　　尖细的声音随来击鼓声，一袭紫衣踩着低沉的奏乐声踏进大殿，众人眼睛瞄着那身影，却是眼睛不往上看一分，怕对上那异色的眼眸做出什么不得体的表情来，坏了今日的选秀。
　　“恭迎主上！”众人跪拜后，顺着萧王的手势回到自己座位上，
　　然而，不大不小的‘扑通’一声让众人停住，看向了身后。萧王看着那抹歪在地上的桃红色，饶有兴趣的看着。
　　“小姐小姐快起来啊快”那丫鬟在大庭广众下快哭了，一个劲地往上拉扯着她家小姐。
　　“花宴落花不为奇，我花察家的小姐摔一下也无妨吧” 花暗香故作艰难地爬起来，还不忘大着嗓子嚷嚷一句。
　　花察胖侯爷看着大殿里的诸臣看着自己闺女窃笑，气都快喘不上来，此时只后悔给老太傅的银子塞少了！也觉得把自己闺女送到皇宫实在是对不起皇家！
　　“啊哈哈，主上莫怪，我们家香儿生性，生性..有病..有病..”胖侯爷语无伦次的打着哈哈，一边瞪着眼睛让他出丑的闺女赶紧到前面入座。下面的人笑得更甚。
　　花暗香边往前面走边心里嘀咕不满，生性有病这传出去多让人误会，要是让那人听....
　　她脚步停在那，对上那紫色的视线，瞪大了眼睛。
　　胖侯爷慌忙去拉她，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妥。
　　萧王看着她抖着嘴唇说不出话脸颊迅速升红，缓缓收回了视线，淡淡开口
　　“今日赏花宴，诸家随意些也无妨。”
　　“是啊，倒也是个活泼有趣的女孩子家。”老太傅含着笑声说道，在侍人搀扶下走出来，落座在萧王身侧。
　　萧王本已端起酒杯，此时看了一眼老太傅，嘴角一扯，“哦？太傅身边的姑娘掉了手帕都被赶出了青竹殿，今日把身子都掉在地上的人太傅倒觉着活泼有趣了？”
　　“是啊，许是老了，规矩倒没那么看在心上了，”老太傅品着茶不看他，仍说，“想着有趣儿些的姑娘家进了宫也添些乐趣。主上以为呢？”
　　殿内的众人除了胖侯爷听的喜滋滋的，臣子小姐们脸都灰了，老太傅一向不近女色，今日对侯爷千金点评一二便是许了萧王身边位置的意思了，赏花会的花还没抬上来，众人赏花的心思就空了。
　　萧王转过头眼底更深，把了把酒杯，抬头看向侯爷这一座，“那侯爷千金今日宴后留下与本王择个好日子如何？”
　　自看清了上座的那张脸，花暗香的脸就透红着，一味低着头，耳边只觉得嗡嗡的什么也听不到。此时听到好日子，脑子又是嗡的一下，抬头看向上面高高坐着的那个人，那双眼睛正如那日一样紫蒙蒙的好看。
　　她袖子下的手微颤着，微张嘴，轻轻无声地，说了好。
　　她不知，这一声好，无人听见，却将缠绕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