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火照路明》一地羊毛

52、见面

　　到阮熠家的时候已经八点了，小区里尽是散步的人，有的父母牵着儿女出入，有的老太太出来遛狗……三三两两，夜晚的小区很热闹。

　　路子明站在大门口，望着灯火通明的房子——以及二楼的某个窗口，静默无言。

　　那个窗户拉着窗帘，里面亮着灯，只是不见人影走动。

　　他心急，心忧，不知如何是好。

　　阮熠的手机估计是关机，要么是被父母收走了，他这几天根本就没和他发任何消息，从整个网络上蒸发了。

　　不知道打电话过去……可不可行。

　　路子明过几分钟便要拿出手机一次，可终究没有打过去。

　　正无可奈何时，甬路尽头有两个小孩跑过来，一男一女，正在小花园里玩。男孩在拍皮球，女孩坐在秋千上。

　　他环视四周，好像没有家长跟着……

　　路子明去了最近的小超市，回来后，径直朝那兄妹俩过去。

　　为了防止对方把自己认作坏人，路子明先是坐在旁边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使得小女孩频频看他。

　　小公园里人少，平时来这里玩的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这么个“庞然大物”坐在这里……兄妹俩觉得很是新奇。

　　“你玩好了吗？玩好了我也玩！你下来。”小男孩看了半天，跑过来，对女孩说道。

　　女孩正玩得尽兴，而且身边还坐着一个大哥哥，正想施展技能悠得老高，自然不肯下来。

　　路子明见缝插针：“小弟弟，你过来玩这个。”

　　小男孩原地站着，看着他。

　　路子明跳下来，努努嘴：“喏。”

　　小男孩迟疑一下，便跑过去，兴高采烈地坐在了秋千上。路子明挪到后面，轻轻推动男孩的后背，琢磨着措辞：“你们家就在这吗？”

　　“在！”

　　“就在那里……那里！”小女孩十分热情，还想下来指给路子明看，“过了哪条路第二排……”

　　“够了够了。”路子明把小女孩的手放下来，一笑，“陌生人问你家地址，可不要随便说啊。”

　　“哥哥你不在这里吗？”男孩在秋千上问。

　　路子明摇摇头。

　　“那你、你也来这里玩秋千？”女孩口齿不清。

　　路子明蹲着，笑了笑，眉眼弯弯：“我来找我的好朋友。”

　　“你好朋友在哪里？”

　　“在这里。只是现在，我没办法见他……所以，哥哥需要你们帮个忙，好不好？”

　　***

　　阮熠的房门紧闭，这里隔音良好，若不是楼下有吵闹声，他不会听见分毫。

　　窗帘是灰蓝色的，挡住了窗外的夜景及月光，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半靠着枕头，左手边是一本翻开的书，还没看了几页。

　　总要找点事做。

　　他闭上眼，听见了母亲的脚步声。

　　冯瑾敲敲门，知道门没锁，却也没推开。隔着一扇门，她道：“等会我和你爸出去，你自己可以好好吃饭了，也不用见我们。饭还热。”

　　隔了许久，门外没动静。

　　“没关系，有本事你就和妈妈死磕到底。”

　　说完这句，脚步声才远离。

　　冯瑾还没走到楼下，便听见门铃声，她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两个陌生的小孩子。

　　阮熠闭上眼，伸手去按灯的开关，可是手还没触及到，楼下传来一阵喊叫声：“阿姨！您真不要气球吗？是阮熠哥哥那天买的，送给了我们，我们来还他！”

　　“不用了，他现在不需要，你们去玩吧。”

　　“阿姨真不要吗？这气球很好看啊！一个绿的一个蓝的！”

　　“是啊是啊，阮立哥哥……你要气球吗？！”小女孩吐字不清。

　　“不要了，真不要，乖，回去吧。”

　　“我要。”

　　阮熠站在楼梯上，望着下面，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

　　冯瑾惊愕。

　　拿到气球，阮熠慢慢走回了房间，关上门，他立刻翻看气球……可是看来看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真的，会是他吗？

　　阮熠不敢确定，甚至不敢朝那个方向想，他带着侥幸的心理，这些天来无数次梦中的场景，使他心潮澎湃。他捏着两个气球，一步一步，朝窗口走去。

　　走了约有半分钟，窗帘后才出现了一个身影。

　　路子明眼睛一亮，摒住呼吸。

　　夜空下，他站立着、张望着、期盼着，急促地呼吸。小男孩小女孩已经欢呼着离开，跑到小公园里去吹更多的气球了。

　　喧嚣瞬间远离，原地只剩下安静。

　　针落有声的寂静。

　　窗帘被拉开，玻璃后面露出阮熠的脸庞——那个他心心念念了无数次的脸庞。

　　路子明仰望的脖子有些发酸，不过还好，等到了他期待中的场景。

　　终于见到他了。

　　灯光下，路子明的眼中似乎有光，亮晶晶的，堪比夜空中最亮的星，至少在阮熠视角里是如此的。他的脸庞很白净，只是……

　　阮熠的眼眸中浮现出心疼，蹙了蹙眉。

　　他拉上窗帘，转身离开。

　　路子明一愣，眼里的光倏然散去，可随即他便反应过来……呆在原地三秒钟后，路子明回忆着他家的格局，凭着记忆，朝屋子后面走去。

　　等得时间有点久……路子明心情忐忑，不确定自己的猜想对不对，又怕自己突然离开，阮熠再回来时找不见自己……

　　他的心一团乱麻。

　　五分钟后，路子明眼前的玻璃窗一亮，他立刻跑过去。

　　这是阮熠家的杂货间，开着一扇后窗，窗子很小，有铁栅栏，屋里的空间也很小，看不出全貌。不过它是一楼。

　　阮熠出现在窗子后，看着他，微微一笑。

　　“我就知道……”路子明低声道，语气里藏不住欣喜。可是立马，他便收起了笑容，不知为何，他看到的阮熠的脸庞和平时不太一样。

　　而阮熠，在看清他脸的那一刻，也沉默了。

　　“你又打架了。”阮熠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他只是淡淡看着路子明，眼角流露出担忧。

　　“没有！”路子明竖起手，“我发誓，我没有跟人打……只是……”

　　只是被人揍了？

　　艹，更说不出口……

　　路子明想了想，决定不说。

　　阮熠却扯了扯嘴角，笑了，更像是为了不让他难过似的。他伸出手去，透过铁栅栏触摸到他的脸，问：“疼吗？”

　　“不疼。”

　　阮熠看他的眼。

　　“嘻嘻，见到你都不疼了。”

　　阮熠放下手来：“这么晚了，为什么跑过来？”

　　路子明却像刚想起什么似的，答非所问：“对了阮熠，我必须跟你解释下，前几天我没来找你是因为……因为我病了，在家睡的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你没去学校，不是不来找你。如果我早知道——”

　　“你病了？怎么了？”

　　“没事，小感冒。”

　　阮熠垂下眼去，不再说话。

　　路子明受不了他这样，含笑：“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回学校啊？你放心，明天我就回班里整理笔记，保证不让你落下一个知识点，还有，李杭杭把——”

　　“路子明，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冯瑾在客厅叫阮熠，紧接着，便是上楼的声音。阮熠知道，母亲去楼上找他了。

　　路子明几乎不敢相信：“……为什么？我、我去跟阿姨说啊，我发誓，这次是真的发誓，跟你划清界限，再也不说一句话……要不然，对了，高三不是还调整班级吗？我让老师把我分到其他班，不在一个班总可以了吧？”

　　“别瞎想了。”阮熠鼻头发红，嘴角却上弯着，用隐忍又低哑的声音说，“路子明……其实，我挺想你的。”

　　路子明想说他也想他，但此刻阮熠的反常，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还沉浸在阮熠刚刚的话当中。

　　“你相信我，阮熠，别走……”

　　“小熠，你在卫生间？”

　　冯瑾的声音。

　　阮熠擦擦眼，调整好状态：“行了，走吧。有事微信说，我会要回手机的。”

　　路子明深知现在让阮熠父母看见自己无疑是给阮熠惹祸，只好离开，临走之前把手伸过去，又握了一下阮熠的手。

　　触碰到他手指的那一刹，他心里一跳。

　　“你怎么……”

　　“阮熠！你给我回话！”

　　“来了，我找个东西。”阮熠松开手，转身，朝门口走去。

　　为了不让母亲赶过来，他走得飞快……可即便是“飞快”，在路子明眼里，动作也整整慢了两拍。

　　路子明眉睫一跳。

　　他看到……阮熠的脚受伤了。

　　右脚踝缠着绷带，一瘸一拐朝门口走去，而他身上的睡衣宽大而空荡，整个身形暴露在路子明眼底，带去的是一片心惊。

　　短短几天，瘦了这么多。

　　他看到的他的脸是白的，摸到的他的手是凉的，这根本不是一个健康的人该有的状态，更不是一个在家休息了五天的人应有的状态……

　　“好好吃饭！”在阮熠的手即将合住杂物间门的那一刹，路子明压低声音短促地说，他看到阮熠的手停顿了一下，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他的心吊着，吊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

　　这种滋味实在难受。

　　直到杂货间的门彻底阖上，路子明的魂魄才从天外飞回来，屋内的光线从门口一条线彻底消失，陷入了漆黑中。

　　他转身贴在墙上，墙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透进肌骨里，有些凉意。

　　贴了好一会儿，直到室内的脚步声彻底远离，才放松了身体。

　　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到脸上有液体滑落。

　　路子明蹭了下脸，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