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火照路明》一地羊毛

17、姐妹

　　徐子晴出院那天，周璞玉意外到了，手里拿着一只小熊仔。她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徐芳也惊讶不已。
　　还是周云书的出现解了围：“璞玉想来看看晴晴，毕竟姐妹一场，还是同学……你看，还带了礼物。璞玉，快去。”
　　周璞玉面无表情，不言不语走过去。
　　她把熊仔递过去。

　　小熊玩具是米白色的，头上是圆圆的眼睛，弯弯的嘴巴，面朝子晴笑着，像在讨好求和。
　　徐芳恍然回神：“子晴，快接啊。”
　　徐子晴接过毛绒玩具，道了谢。
　　周书云大笑：“你们俩早该这样了，一个班里就是好，没过两天就熟了。我就说嘛，还是同学之间亲近……”
　　徐芳也咧着嘴笑，忙把桌上的水果塞给璞玉：“快，拿着，阿姨谢谢你来看子晴，璞玉真乖。”
　　四个人仿佛才认识一样，客气得不像一家人。

　　周璞玉破天荒地留在爸爸家吃了晚饭。晚饭后，她提出要带子晴出去玩，周书云和徐芳自然无比乐意。
　　这两个孩子自从认识后便不说话，更没有几次见面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两个人都很高兴。
　　徐子晴腿脚不便，周璞玉扶着她下楼，到小区门口坐上了出租车。
　　徐芳二人看着她们走远，作为父母，许久悬着的心在这一刻轻轻落地。月光倾泻，他两人如今的心情，真是百般不知滋味。

　　一天的不真实，直到此刻才全部消弭。徐子晴坐在后座上，旁边一尺的距离便是周璞玉，这个让她憎恨、畏惧、讨厌的女生，此刻就坐在身边。
　　天凉了，车窗只开了个小缝，徐徐清风吹进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周璞玉态度转变，也许是继父教导了她，也许是学校的事暴露，也许……只是她自己想开了。
　　不可能。徐子晴摇头。
　　这简直是自己的妄想。

　　正在思忖间，听到周璞玉说话：“你恨我吗？”
　　徐子晴缓缓转过头去。
　　昏暗的车厢内，周璞玉的脸处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眸子反射着微光。她的身后，城市的夜景匆匆而过，流光溢彩。
　　徐子晴不答反问：“你恨我吗？”

　　周璞玉冷笑一声，手臂搭载车窗上，不再说话。她把窗开得很大，凉风迅速灌入车内，把两人的头发吹起。
　　徐子晴眯了眯眼。

　　车辆并没有驶向任何一个同学家，而是拐向另一个方向……

　　*

　　贺源被连罚了一个月的卫生区大清扫。每天早晚，能看见他在校园里，拿着比他高几头的大扫帚，扫着校园的落叶、垃圾。
　　这还不算，每每刚扫过一片区域，马上就有新的垃圾落下。
　　贺源不去计较，扔多少垃圾就扫多少，直到扫干净为止。
　　为此，不免迟到了许多节课。

　　说他性格孬吧，他也知道吃人嘴软的道理，每天见了路子明便要还钱。路子明拿这货没办法，只能眼不见心不烦，绕着他走。
　　这晚，贺源清扫完卫生区后，把东西刚放好，便来到楼梯口等候。

　　一连很多天，路子明和阮熠都要晚十几分钟才下来。
　　而这放学后的十几分钟，总能听见五楼传来钢琴声……贺源总归是晚走，所以也多听了好几天。
　　他摸准了时间点。

　　“今天我怎么样？怎么样你说。”
　　有声音从楼上传下来。

　　贺源站直了身体。
　　路子明嘻嘻哈哈，不断询问阮熠他练得如何，脚步声中，夹杂着阮熠低沉的一声“还好”。
　　贺源低下头，看看手里的钱。
　　再度抬头的时候，正对上两人错愕的目光……

　　贺源看着他们。
　　阮熠和路子明也盯着他。

　　“啧……还阴魂不散了。”路子明有些头大，风风火火下来，“贺源，你有病吧！”
　　贺源认真地回答：“我没病。”
　　路子明：“……”

　　贺源把手掌展开，手心里是两张皱巴巴的十元钱。
　　“你真不用还，快回去吧。”阮熠走下来。
　　“行，给我。”路子明伸出手，一不做二不休，“还钱吧。”
　　贺源愣了下，忙把手里的钱给他。
　　最后还说了声“谢谢。”
　　路子明把钱插进阮熠的口袋，转过头，继续端详贺源。看得贺源有些不好意思，就在他准备走的时候，路子明突然说：“还是不肯说，是么？”

　　贺源原本澄澈的眸子，突然变得浑浊了。
　　他使劲捏着手指，指甲没了血色，抬起头，冲路子明勉强一笑：“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跑进了风中。

　　天渐凉，贺源仍穿得单薄。

　　学校外的国道上，大卡车飞驰而过，卷起道路两侧的烟土。从万松中学出来的学生们各穿着校服，走向四面八方的家。
　　一声刺耳的摩托声飞来，像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尖锐粗粝，使得路边的学生纷纷避让。那辆车停在了一群人旁，叽叽喳喳的女生回过头来。
　　孙倩道：“佳琪姐？”
　　摩托后座的女生从男生的肩头上露出脸来，笑了：“走啊，上车。”
　　每天放学后，如果无事可干，这一群人便会钻进网吧或饭馆里，要么玩到尽兴，要么喝到昏天暗地，而白天上课便是用来补觉的。

　　孙倩看看后面的几辆摩托车，还有空座，本来跃跃欲试，却说：“算了，今天就不去了！庆林哥，你照顾好嫂子啊！”
　　一听“嫂子”，胡佳琪明显开心。
　　她们私底下叫她姐，一旦吕庆林在场便会变成“嫂子”。
　　胡佳琪看了看周围：“璞玉呢？怎么没在？”

　　“她回家了。”
　　“回家？这么早就回去？”胡佳琪的凤眼翘的很高，“她家那么冷清回去自己跟自己说话？”
　　“好像去她爸家了。”
　　吕庆林讥讽：“你俩平时不是形影不离么？”
　　孙倩笑笑：“她有她的事要干，我等会再去找她呗。”

　　“行吧！”胡佳琪坐好，“那我们走了，现在有车，等会没车你后悔可就晚了哦。”
　　“切，没车我也能走着去！”
　　胡佳琪微微一笑，拍吕庆林的肩：“走吧。”

　　吕庆林却没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孙倩。
　　孙倩被盯得发毛，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又是看胡佳琪又是看吕庆林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哪句话。
　　吕庆林：“那天你们过完生日回去后，发生了什么？”

　　孙倩怔了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想了想说：“前面那个路口我们分开的，她在等人。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等谁？”
　　孙倩摇头，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胡佳琪忽然想起那个短信，说：“应该是个男的找她吧，那晚她接了个短信，笑得跟个……什么似的，也不知道被哪个男生勾走魂儿了。”
　　吕庆林皱眉想了想。
　　等的时间有点久，胡佳琪不耐烦：“你到底还走不走啊，我都冻死了！”
　　“谁让你穿那么薄！”
　　胡佳琪拧了他一把，不吭声了。

　　吕庆林长长呼出一块气，道：“干脆把她叫过来吧，一块去。”
　　胡佳琪怔住了。

　　吕庆林一向不关心她们的事，现在这么反常，二人都有些无措。
　　“到底怎么了，你找璞玉有事？”
　　“没事，这不前两天生日没给她道贺么，今晚我请客。”
　　“行啊林哥！”孙倩爱凑热闹，一听请吃饭来了精神，立刻拿出手机。
　　胡佳琪倒是哼了一声，白了吕庆林一眼。

　　贺源走后，路子明和阮熠便出了校门，刚准备分别，路子明的电话便响起来了。
　　阮熠下意识朝手机屏幕看去。
　　一串陌生号码。

　　“谁啊。”路子明嘟囔着，挂了电话，“走了。”
　　他冲阮熠挥了下手。
　　结果电话又打过来。

　　路子明边走边接起电话。
　　“谁？”
　　“我。”
　　是吕庆林。

　　路子明停下了脚步。
　　“嗯，有事吗？”
　　“有。”

　　路子明挂了电话后，转过身来，看到阮熠仍然站在原地，路灯下，他的身姿挺拔，看过去像一棵路边的白杨，唯有影子影影绰绰。

　　他走过去，站到阮熠跟前，笑了下，抬起手，往他肩上微微一搭，又轻轻抬起，就在那悬空了两秒，时间仿佛就此被拉长。
　　他的手再度落下。

　　“你先回吧，今晚老子有事要干。”

　　阮熠的目光望进他褐色的瞳仁里，把手往下一拽：“我陪你去。”

　　上次他不知道江上带他去哪里，后来得知对方喝得酩酊大醉，那样的场合，他不想让他再一个人去。

　　路子明微微苦笑：“那种场合，你还是别去了。”

　　阮熠不应声，也不走。

　　路子明目光微凝，后退了两步：“阮熠，其实你真该听听老师的话，别成天和我混了，拉你下水多不好，我还不想这么缺德。”

　　再怎么说，阮熠还是个三好生，年级前三不是虚吹的。
　　每天跟他浪费时间，实在不妥。

　　阮熠察觉到他后退，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两步。

　　路子明看到后，盯着他的脚尖，发了会儿呆。
　　半晌，他说：“阮熠，你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骗你。”说完，他自嘲似的笑了，又像是在缓解此刻突然僵硬的气氛。

　　阮熠并没有问他骗了什么，而是就在那站着，眼睛盯着他从未变过。

　　路子明抬起头：“我没有病，没有生病，生病的是我妹，是徐子晴。”
　　阮熠表情微变。
　　路子明呼了一口气，继续说：“我骗你是因为……因为我想得到你的关注，我特别乐意看你为我忙前忙后，乐意看一个冷冰冰的人，开始对人热情，所以……我挺傻b的是吧？”

　　夜色更浓了，晚风吹得他们的衣服呼呼作响，声音也有些微小不清起来。

　　“所以，你不用特意关照我，我一个人可以。”
　　说完，他再不停留，大步向前走了。
　　起初是走，大步走，后来跑起来。
　　夜色里，很快不见了踪影。

　　阮熠抓着书包带子的手隐约发红，清冷的月光下，少年脸色发白，那一双琥珀般的眼睛更加明亮了。

　　他回望了一眼教学楼五楼，那座白色建筑隐藏在一片漆黑中，早已分辨不清，有些事变得真快，根本预料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这转瞬即逝的生命，犹如春光中的一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