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东华门。 ...
-
陈康元六年，汴京。
东华门的长街拐角处有个酒楼，此刻店门紧闭，但若仔细看便会发现侧旁的小窗口里时不时探出个头，神色紧张，似在望风。
这个酒楼里并不是没有人，反而人还不算少。一个个地紧紧坐在一起，正小心翼翼地听着堂中央的说书人说着朝廷密事。
那说书人言谈略带夸张，举止颇为谨慎，畏首畏尾地还有些好笑。
众人一边听着一边不时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听到深处，神色会不由地带上不敢表露太明显的愤慨。
为何如此？这要从先帝驾崩开始说起。
这先帝驾崩后，朱后挟年幼的皇帝以掌控天下。作风果决毒辣，手段阴狠，接连流放抄家十几位朝廷官员之后，使得朝中大臣再不敢说长道短。
为管民间流言，朱后专门指使东厂设立了督卫司。
都说这督卫司的耳朵比狗鼻子还灵，只要稍说禁事便会被抓去凌迟，弄得民间人心惶惶，怨言无数。
反正这天理不容之事，不说你坏话是不可能的，便只能偷偷躲起来说。
正当说书人说到这妖后如何残忍地密谋处死瑞王，流放前丞相只为宠幸男宠时，一直坐在窗边望风的店小二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打断，嘴里颤抖地说着：
“来了来了！快躲起来！”
众人一听不好，却还未来得及躲避，紧闭的店门就被一脚踹开，一拥而入十几位身着官服手拿军刀的侍卫。
为首的人环顾了四周，没有错过那说书人脸上的惊骇，哂笑了下：“又是个敢亵渎皇威、扰乱民心的刁民？来人，抓起来！”
“是！”话音还未落，说书人已经被驾着刀绑了起来。
看着一群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为首之人神情傲然，就像看着一群蝼蚁，转身轻蔑地吐了两个字：“带走。”
走之前这群侍卫还不忘故意地撞倒桌椅，顺走桌上的好酒。
被这么一搅乱，酒楼里的人也不得不悻悻离去。即使再不满这群所谓的督卫司，他们依旧是无能为力，毕竟现在谁能和朝廷对抗？
叹气自认倒霉的店家收拾着酒楼里的东西，盘点着损失，却还未注意到一直坐在隐秘处的两个人。
一人一身白衣劲装，容貌清秀英气，另一人身着黑衣，面容俊美，面带肃色。
“这是近日被抓的第五位说书人。”白衣人放下手里拿着的酒杯，叹了口气。：“怕是再过几天，整个东华门外瓦肆都要关了。”
“没想到我出军半年，东厂督卫司行事竟已经如此乖张。百晓阁那可有什么麻烦？”
“我百晓阁名声在外，朱后暂时还不敢冒然下手。”
这黑衣人正是当今谦王义子，刚被封为定远将军的肖如浅。而那白衣少侠，便是同为谦王义女的百晓阁少阁主李攸宁，平日多作男装打扮。
百晓阁作为少帝与谦王手下最为隐秘的势力之一，外人素来不知其背后真正的后台，只知道它身后势力极深，且又有一帮江湖人士拥戴。在这人人都想除妖后之后快的世道里，百晓阁可谓是朱后与督卫司在民间最大的目标。
“朱后控制朝堂，少帝势力单薄羽翼未丰。”李攸宁摇了摇头：“纵是义父与我师父也只能在形势面前当个缩头乌龟，何况你我这些小人物。”
肖如浅听后，无言地转而看向窗外，本该是汴京最繁华的地界，如今却有些清冷。静默片刻，他只叹道：“朝堂之争可苦了百姓。”
嗤笑一声，白衣少年一口温酒入喉。
半响，才开口问道：“你可知道义父找我是何事？”
“不清楚，该是与我带回来的建宁之事有关。”肖如浅说罢，望着对面之人几番欲言又止。
没察觉到的李攸宁顺口接道：“是那个牛毛倒钩针？”
肖如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暗自纠结了一番，终于是选择开口把方才想说的话道出。
“阿宁…”
“嗯？”
“你我都知乱世不可避免，我也想过我们几个兄妹能相互扶持到最后，但别怪大哥话多，如今大哥还是希望你能够远离这些争端。”
“大哥？”
“我和阿海想过，你与义父的关系是我们几个兄妹之中唯一不被外人知道的，只要离开百晓阁便可以脱离这深渊，而不是最后……”
李攸宁拿着酒壶的手顿了顿，了然地打断道：“大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自从我八岁被义父带回来开始，就已经注定脱不了干系。单就这百晓阁，按朱后睚呲必报的性子，我就注定不能把自己摘出去。”
肖如浅怔愣了一会，心里又是一阵恍惚。曾经年少时几个兄弟姐妹一起胡闹偷懒不用勾心斗角担惊受怕的日子终究像握在手里的沙，大家都长大了，那些时间也流光了。
对李攸宁方才的话不置可否，肖如浅喝完了最后一杯酒，叹气道：“如果将来有什么困难，记得要和大哥说。”
李攸宁没说话，只是颔首笑着点头，举起自己的杯子冲肖如浅敬了敬，而后一饮而尽。
安静的气氛突然被窗外传来的一阵喧闹打破，其中还夹杂着兵刃出鞘的声音。
李攸宁直接推开身旁的另一半窗叶，探出头察看：“像是督卫司。”
“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有人和他们起了争执。”李攸宁收回探出的头，说：“大哥，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肖如浅说着就准备起身，不想却被李攸宁拦下。
“不用，你有公职在身，不便与我一同露面，万一被督卫司背后参上一本就得不偿失。我一个人去就好。”
肖如浅看着面前正色的义妹，也认真地点了点头：“好，那我先回去找义父。你小心点。”
相互确认意见后，二人一同起身。肖如浅走之前还不忘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李攸宁走出酒楼，就看到前方围了一群人，正在对着什么小声议论。
待凑近之后，她看到了方才去逮捕人的那伙督卫司正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几人衣衫有些凌乱，显然是动过手。
本权衡了下利弊，不想插手的李攸宁，在看到那少年被架起上半身时，腰间的露出的一块东西后，被吸引了注意力。
此时，那为首的一脚踹在了被压制住的少年腹上，嘴中怒道：“敢扰乱我督卫司抓人，小子，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呸！什么督卫司！不过是那妖后养的走狗！”少年咳了几声，一边骂，一边试图挣扎。
被怼的人不怒反笑道：“走狗？我是走狗，那你是什么？瞧瞧你现在的情况，岂不是连狗都不如？”说着，指使少年身边的人朝他小腿踢了一脚，少年没有防备，本是站着的人瞬间被迫朝人下跪。
“没能耐还敢站出来充英雄…来人！穿了他的琵琶骨，带回去审着。”
离少年近的两个督卫司的侍卫听到命令后，飞快的从兜里掏出了鹰爪钩。
锋利的钩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眼看就要朝少年肩上扣去，却被不知何处飞来的两颗石子瞬间弹开。
方才指使之人惊了下，转头便对上了李攸宁似笑非笑的双眼。
“哟李少阁主，别来无恙啊。”见着是李攸宁，那人眼神暗了暗，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今儿个又刚好路过来了？”
李攸宁若无其事笑道：“有缘罢了。”
想到一连多次抓人被这家伙捣乱，再想想半个月前督卫司试图去百晓阁抓人，结果又被百晓阁反将一军的事，张顺海心中不爽，阴阳怪气地道：“李少阁主又出手拦我督卫司捉拿逆贼，终于打算和朝廷明面对抗了？”
“哎哪敢哪敢。”李攸宁拱手并顺口接道：“这回只不过路过看这小少爷有点眼熟罢了。”
“眼熟？那可真是有缘啊。”张顺海明显对李攸宁的话不太相信，只冷哼一声，没再搭理李攸宁，转头对侍从道：“你们看什么？还不动手。”
见那两个侍卫重新拿起了鹰爪钩，李攸宁上前拦道：“公公且慢！”
又被这么一打扰，张顺海心里头的火气倒蹭蹭往上涨：
“李少阁主，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耽误我督卫司办事就是不把东厂和太后放在眼里，我可有理由再去你百晓阁走一遭。”
李攸宁没接话，只是踱步上前，走到了张顺海身旁，轻声道：“张公公，您也别怪我没提醒您，您再仔细看看这小子腰带上的金盘扣。”
张德海顺着李攸宁的话，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了那个金盘扣上的图腾。
是用阴阳双刻法雕着的一朵精致又诡异的昙花。
“幽昙花下埋生死，幽昙门。张公公肯定听过吧？”
张顺海心下一紧，幽昙门是当今江湖最为盛名的杀手门派，武功路数邪门不似正派武学，但行事作风却也不像所谓的魔教九流，反而在江湖中颇有地位。
“我百晓阁前段时间听闻幽昙门小公子私自离家出走，这小公子我也是有缘见过一面的，老阁主也曾让我留意下汴京可有小公子行踪。”李攸宁顿了顿，看到张顺海越发晦暗不明的脸色，接着说到：“这小子年岁与那金盘扣倒是挺符合条件的，张公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张顺海阴沉着脸，不发话。
即便朱后早就看这群江湖人不爽却也不敢太过明显，他虽然能在这帮平民面前作威作福，但是真要和这种江湖门派对上，东厂和朝廷肯定是宁愿把他推出去，既把自己摘了干净，还能顺带卖个人情。
李攸宁见他不发话，定是在思考利弊，于是继续推波助澜道：“万一公公你真把那小公子琵琶骨废了，凭幽昙门的身手与江湖地位，我想东厂比较容易弃车保帅吧。”
“本是区区一件小事，这小子也没做出什么大乱子，您若因此丢了性命……”
李攸宁瞧着张顺海隐忍着怒气而握紧的拳头，继续悠悠说道：“得不偿失啊公公。”
“行啊，少阁主好口才，咱家佩服。”忍下气后的张顺海阴阳怪气地瞪了一眼李攸宁：“放了那小子，走！”
见那少年被松绑后，李攸宁暗自松了一口气。
张顺海带着一群侍卫以及方才绑住的说书人准备回督卫司。
经过李攸宁时，张顺海阴沉着声音，狠狠道：“希望将来在督卫司的牢房里也能听到少阁主非凡的口才。”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李攸宁面对明显的挑衅也没说什么，再怎么耀武扬威，世人也都清楚：
这群宦官不过是妖后的一条…
“走狗！我呸！贪生怕死！”
李攸宁诧异地转头对上了一脸愤慨的少年，就见那少年边给自己拨开缠在身上的麻绳，一边冲着前方啐了一口口水。
他发觉李攸宁在看自己时，才想起来这人也算救了自己的性命，于是轻咳了一声，道：“谢谢啊，等我回去再向你道谢。”
“你年纪轻轻，怎么自己跑出来？”看着十四五岁的少年在差点被绑走后还能做出副小大人模样，李攸宁觉得有些好笑。
“闯江湖啊！”
“你知道你爹娘在找你么？”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他们有我大哥二哥就行了，我不过是个没用的小孩。”
想来是小孩子闹脾气，觉得受到了大人忽视。
“你笑什么！”少年有些恼怒，想起自己谢也道了，便觉得与李攸宁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刚想最后潇洒的道声别，却瞥见一道身影站在开始散开的人群里，正定定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人。
“喂，你看那边有人往这看！”
“嗯？”李攸宁听闻后立刻转过头，没发现谁看着这里，倒是无意中对上了恰好往这看的一双眼睛。
不远处的姑娘穿着朴素低调，却依旧掩不住贵气，面容上被一层纱巾遮住，只露出了一双好看的杏眼。身旁还有个差不多大的姑娘搀扶着，看起来像是丫鬟扶着小姐。
突如其来的对视，让那女子一愣，应该是个容易羞涩的大家小姐，被陌生的公子一对视，便慌了阵脚。慌张急促转身，却不知自己掉了东西。
“喂喂喂，掉东西了掉东西了！”少年赶紧推搡着李攸宁，示意她快去捡起来。
少年动作太猝不及防，李攸宁毫无防备地就被推了出去。再转头时，就发现刚才的少年早已趁机离开。
“倒是个机灵的小鬼。”
李攸宁摇摇头，上前捡起了东西，瞧了瞧手里这块小巧玲珑的玉鸟挂坠，没再去管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孩子，此时李攸宁心里只有疑惑。
想归还东西，但她好像不记得汴梁城里有哪个官家小姐生着一双好看的杏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东华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