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环游剑三》沉玺

38、黄泉路远

　　塔楼上的男人身上插满了羽箭，身边和他一起来的那支巡逻小队也一样，所有人都被扎成了刺猬，无一生还。

　　可就算死，每个人都倔强着站着。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把手里的长·枪扎进自己的胸口，死也要站着死。

　　晚了一步没能跃上塔楼的刘梦阳怔忡了一瞬，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校场的另一头。

　　她的身后是遍布了整个北邙山的狼牙叛军，眼前是一支带着伤的天策残部。

　　温柔地看着塔楼上到死都不肯倒下的背影，刘梦阳抽出手里的长剑，在安庆绪等人还没有下令反攻的时候，率先冲了上去。

　　她始终记得，这里是她夫君一生的热爱。除了她和天儿，这是她夫君最放不下的地方。

　　前方的北邙已无退路，他没有守住的，由她来替他继续守。

　　惨烈的剑意冲天而起，校场另一头的李承恩等人瞬间就明白了刘梦阳的决定。看着漫山遍野黑压压一片的狼牙军，李承恩猛地闭了眼，挥手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敌我双方差距过大，冲上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毫无用处。

　　独孤九看着很快就湮灭在了叛军中的蓝白色道袍，琥珀色的眼睛挣扎许久。最终还是伸出手，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捏碎了被他抱着的苏暖暖腰间的挂饰。

　　一来他们这群人若是想安全撤出天策府，杨夫人必须要坚持更久；二来也算是他能给杨夫人的解脱，使她不至于受到更多折磨。

　　随着挂饰的破碎，原本呆立在台阶上的半透明喵萝瞬间拔起，空荡的双眼位置褪去了原本的血红色，而是变成了深邃的蓝。喵萝在半空中灵巧地翻了个身，乳燕般投入了已然抵挡不住、遍体鳞伤的刘梦阳怀中。

　　——你愿意以一己之命换得一刻的疯狂吗？

　　——我愿意。

　　清花囊的碎片掉落在长满枯草的地面上，仿佛饱经风霜侵蚀零落成灰，被凌厉地北风吹得很快就散落在风里消失不见。

　　塔楼上的安庆绪皱起眉，令狐伤和苏曼莎二人静静地坐在一边调息，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原本濒死的女子诡异地重新站了起来，身体表面浮现出一层淡薄的蓝色，只是眼睛还闭着。随着呼吸的律动，身体表面的蓝色迅速扩张覆盖的范围，颜色也越来越深邃。

　　周边的狼牙军被那一层蓝光格挡在外，既不能伤及分毫，也不能踏出蓝光范围内追踪先前撤离的天策残部。

　　安庆绪神色变化了一下，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令狐伤捂住胸口低低咳了一声：“像是失传了一百多年的纯阳剑诀。”

　　安庆绪脸色难看了起来。

　　百年前吕祖从深山中走出，手执《大统典论》，身负《纯阳剑法》。纯阳宫流传出的武学只是吕祖手中纯阳剑诀的简化版本，因为据传言所说，真正的纯阳剑诀乃是仙家秘术，凡人根本无法施展出其中的威力。

　　蓝白道袍的女子睁开眼，墨玉般的眼睛没有半分属于活人的情绪。

　　手一扬，一柄蓝色的剑瞬间形成。落在地上，变成一个巨大的蓝色光圈。

　　纯阳心法·镇山河。

　　另一只手抬起，无数蓝色的小剑在半空中浮现，落入狼牙军人群中。

　　纯阳心法·六合独尊。

　　刘梦阳脚踏山河提气纵剑，举手投足间带着一丝吕祖当年的风采。

　　周围的狼牙军也好，亲身下场的安庆绪也罢，没有人能够逃离刘梦阳布下的气场，只能在其中疲于挣命，无法逆袭。

　　眼睁睁看着校场另一边天策府仅余的军士撤走。

　　苏曼莎看着安庆绪陷入重围，想起身帮忙。

　　无论如何，她已经是安禄山座下的刺刀，对于安庆绪，她无法做到冷眼旁观。

　　令狐伤拉住她，摇了摇头。

　　整个塔楼现如今都被刘梦阳的气场所覆盖，稍有动作都会被划进敌人的范围，从而被六合独尊的剑意所伤。

　　他们二人一直没有表现出杀意，因此虽身在气场内，却一直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可是现在苏曼莎却要主动进攻。

　　不提之前在杨宁身上的损耗，单纯从现在几乎是吕祖附身的刘梦阳来看，令狐伤并不认为苏曼莎能讨到什么好处。

　　“师父，我别无选择。”苏曼莎拍掉令狐伤拉住她衣袖的手，面无表情，“毕竟当年是你把我送到安大人面前的，不是吗？”

　　令狐伤再次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

　　他看着本该是自己的小女孩头也不回地冲进人群，看着她护在了安庆绪身旁，眼底翻涌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同时心底生出无边的疲累与厌倦。

　　刘梦阳身上的蓝光最终还是有消失的时候。

　　蓝白道袍的女子颤抖着身体，脚步不似之前那般沉稳。她努力退到自家夫君身边，黯淡的镇山河重新亮起，然后就再也挥不动手中的剑了。

　　杨宁的尸身早已僵硬，刘梦阳小心翼翼地拔出他身上的雪月长·枪，扶着杨宁的身体。自己缓缓跪下，温柔地将丈夫放平，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

　　镇山河的光泽越来越黯淡，被虐了许久的安庆绪憋着一口气，挥手让周围还有战力的狼牙军围住看起来已经没多少力气的刘梦阳。

　　费力地撕下一绺衣摆，就着瓢泼的雨水，刘梦阳轻柔地擦去怀中人脸上的污渍血迹，又整理起他散乱的发丝。

　　然后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在镇山河彻底消散前，刘梦阳运起残存的功力，自绝经脉。

　　她握住杨宁已然僵硬的手，微笑着倒了下去。

　　将军，黄泉路远，且等等妾身。

　　护着安庆绪的苏曼莎眼底划过痛色。

　　安庆绪皱着眉，确认了刘梦阳彻底死了之后，挥挥手想让狼牙军分开这两人。

　　他心底依然特别介意之前被刘梦阳忽然爆发虐得死去活来，就算她现在人已死，他依然不希望她好过。

　　令狐伤沉默着走了过来。

　　狼牙军畏于他的实力，自觉给他退让出空阔的路，让他一路走到安庆绪面前，挡在了那一对交颈而死的夫妻前面。

　　安庆绪挑了挑眉。

　　他很是不喜欢这个由他父亲请来的漠北第一高手，觉得这个人空有一身武力，但也只配成为上位者的一把刀。

　　不然也不会他父亲稍稍一点示意，就沉默着把自己的徒弟送上了别人的床榻。

　　在这一点上安庆绪格外看不上他。

　　亲手送走的女人，搁外边还装什么不舍呢？

　　“不知令狐长老有何指教？”安庆绪嗤笑。

　　“安大人。”令狐伤声音里带着疲倦，“天策府已灭，与其还在此多作停留，不如早日进攻洛阳。”

　　“本王做事，需要长老你指手画脚吗？”安庆绪低头看了一眼明显已无任何生还迹象的夫妻二人，心里原本暴虐的情绪愈加上涨，“此二人伤我将士良多，不千刀万剐难解我心头之恨。”

　　“逝者为大，大人何必多生仇怨。”令狐伤皱眉。

　　“干卿何事？”安庆绪双臂抱胸，“于公，我是你主子，主子做事需要你一个下人来指手画脚吗？于私，这二人是我的俘虏，死后尸首也由我处置，你有何面目掺和？”

　　“令狐长老别忘了，杨宁之死，也多亏长老为我消耗了他的功力。不然以杨将军天策府总教头之名，他若执意逃离，岂不是我们今后大事最大的阻碍？”

　　“事已至此，长老可还要再做无用功？”

　　安庆绪笑着，眼底却全是讽刺。

　　*

　　刘梦阳自绝的一瞬间，瘫软在独孤九怀里的苏暖暖手指痉挛般颤动了几息，缓缓睁开了眼睛。

　　怀抱着她的独孤九第一时间解下自己腰上的曲珑清花囊挂在她的腰上，然后嘶哑着嗓子低声开口：“暖暖你没事了吗？”

　　“我……怎么了？”她张张嘴，嗓子里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大约是脱力了，没事的，休息一会就好了。”独孤九拢了拢她散乱的头发，低声安慰。

　　“我们在哪？”苏暖暖扭头看了看周围，还是苍凉残破的天策府，除了自己和独孤九，身边并无其他人的踪迹。

　　“师叔他们呢？”

　　“他们先一步跟着高俊撤退去了洛阳，因为你的情况不太稳定，我暂时停在此处，等你醒过来我们再撤走。”

　　“杨夫人呢？”苏暖暖不安地握住了自己的衣摆。

　　她隐约记得自己昏迷前还想着如何开口说出安庆绪带着人马翻过北邙山侵入了天策府，只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法做到。最后因此心生怨怼，然后忽然就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后的事情她想不起来，但是心里不知为何总能听到零星几点熟悉的悲鸣，熟悉到让她认定那就是刘梦阳。

　　不会的，他们还有杨天，以后还有阴阳两界这个奇遇，不会是那个样子的。

　　独孤九看着她希冀的目光，抿了抿唇，声音又低哑了两分：“为了掩护我们撤退，牺牲了。”

　　衣摆瞬间被扯破，扯下来的布条在手背上方被升腾起的劲风撕碎，洋洋洒洒覆盖了她爆起青筋的手上。

　　“怎么就不一样了呢？”苏暖暖目光怔怔，“为什么会不一样了呢？”

　　不应该是这样的……游戏剧情里不是这么写的……刘梦阳不可能会有事情的才对，掩护所有人撤退的明明应该是杨宁。

　　“那杨教头呢？你们救下他了吗？”苏暖暖抓住独孤九的胳膊，问。

　　“杨教头在我们赶到天策大营之前就牺牲了。”独孤九一只手覆上她抓在自己另一只胳膊上的手，偏过了头。

　　“安庆绪带着数倍于天策府的将士翻过了我们认为最不可能出现敌人的北邙山，当时军师在筹备诱敌深入计划，对于天策大营附近已是无将可派。迫不得已，杨教头是顶着旧伤复发的身体只带着很少的一支巡逻队前去的。他只坚持到我们出现在校场的另一端，连胜苏曼莎和令狐伤，最终死在安庆绪手里。杨夫人先我们一步，之后为了掩护我们撤退，也……牺牲了。”

　　抓着他胳膊的手愈发颤抖。

　　“不是你的错，没有人想到安庆绪他们真的能翻过北邙山，就算是料事如神的军师也没有算到，你不要太过自责。”独孤九轻轻拉下胳膊上颤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是杨教头和杨夫人拉扯回来的，我们活着就是在延续他们的性命。你想想小天儿，想想撤退出来的其他将士，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倒下。仇恨必须自己亲手了结，方才不负恩义。”

　　掌心里的颤抖渐渐平息，满身狼狈的漂亮姑娘低着头沉默了一会，终于开了口：“我们现在怎么办？”

　　“跟我走，我们现在只能退守洛阳。李统领已经把消息上报到长安城了。”独孤九扶起脚步还有些虚软的苏暖暖，“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苏暖暖回望了一眼看起来极为遥远的天策大营，咬了咬嘴唇，最终点点头。

　　独孤九悄无声息地做了个手势。

　　他们离开后，整座天策府完全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冲破天际的炽热火焰烧尽一切阴霾动乱，大火绵延三日，哀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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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一下资料，潼关是洛阳城破后才死守的，所以稍微改动了一点点。
一点设定与科普：
1.刘梦阳使出的镇山河参考之前纯阳门派事件中李忘生放下的镇山河，可以覆盖整座纯阳宫，可以坚持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来着忘记了……）。
2.杨宁等人将长·枪扎进胸口站立而死的形象参考唐人拍摄的《少年杨家将》，看得我哭得死去活来，唐人当年是真的强。
3.文中的吕祖参考游戏剧情，真实历史上的吕祖这时候还没出生。
4.关于苏曼莎为什么要救安庆绪，因为于公苏曼莎是安禄山手下的刺客，于私是安禄山的床伴之一。如果安庆绪出了什么问题，苏曼莎绝对逃不掉一死。而令狐伤是安禄山请来的客卿，游戏剧情中是作为安禄山的义弟加入狼牙军的。他可以不在乎安庆绪的生死可以为了杨宁夫妇跟安庆绪唱反调，但是苏曼莎不能也不敢，她没有那个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论世情世故，文中的苏曼莎因为曾经遭受的一切，她比令狐伤懂得太多。
5.刘梦阳亲吻杨宁眉心灵感来源伊吹五月的条漫《山河人间》，出现在介绍芃芃爹娘那一截。
6.安庆绪在文中设定是个真小人，他看令狐伤就觉得是个伪君子，所以格外看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