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雪月天枪 ...
-
朱剑秋被徐长海保护着坐镇天罡营，指挥五处重要关卡的攻城战。
八阵图由李承恩亲自带队阻拦雷狼沙叱博，药师观由秦颐岩带队刺杀狼牙军师徐归道，地煞营由李承恩亲卫皇甫少华带队守护，狼牙据点和战俘营分别派了刘正祥和万文石。他二人虽然不是府内名将，但是到底在府中训练多年，最是稳重不过。
天策大营附近也有敌军空降，朱剑秋实在无人可以派出。迫不得已，身上还带着旧伤的杨宁穿上了铠甲，握住了从不离身的雪月天枪。
“将军。”刘梦阳手里捧着头盔，走到了杨宁面前。
青年的发丝梳的整整齐齐，高大魁梧，脸上是风霜雕刻出的坚毅。在看向心爱的妻子后，那抹坚毅迅速被爱意取代，目光宁静而温柔。
“只求将军记得，我与小天儿都在天罡营等你回来。”刘梦阳踮起脚尖替杨宁戴上头盔，双手放下来的时候环住了丈夫劲瘦的腰，把脸贴在了冰冷的铠甲上。
“梦阳……”杨宁抱住妻子，脸上一片平静，“你要知道……”
“我知道。”刘梦阳伸出一只手捂住丈夫的嘴，“总要有点希望，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不是吗？”
“苦了你了。”杨宁拉下妻子的手，看着不哭不闹神情宁静而温婉的妻子。明明满腹的柔情蜜意，最终只化成了一声长叹。
到底是他负了她。
刘梦阳自懂事起就很少哭闹，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被允许这样。
父亲曾经犯下的过错她依照父亲的遗愿去尽力弥补，不争不抢不哭不闹，尽力去做好自己觉得该做的每一件事情。然后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得到了杨母的亲近，得到了杨宁的倾慕。
她曾不止一次地感谢上苍，虽然她与杨宁有一个最坏的开头，可他们却创造出了最好的结局。
就当她以为一切都会这么继续美好下去的时候，火光冲天而起，她的美梦终究是破碎了。
她多想自私地哭闹，多想拉住杨宁乞求他留下来。
可是她不能。
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杨宁，她知道自己爱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纵然前方的艰难险阻荆棘丛生，她的男人也只会永远咬着牙倔着骨一骑绝尘，绝不回头。
她是如此的深爱着这个男人，所以她不会成为他的阻碍。她愿意追随在他身后，在他每次出征的时候为他准备好一切。
“你且安心，我与小天儿都等你回来。”
她的呢喃声破碎在猩红色披风振破的空气中，四蹄鲜红的骏马仰天长啸，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刘梦阳倚在门口，望着杨宁离去的方向，忽然蹲下来，捂住了脸。
她总是舍不得他的……
*
苏暖暖的方向感一直都不怎么好，曹雪阳失血过多，虽然有孙思邈制作的上品止血丸，还是头晕眼花一时半会没法恢复。
她俩明明下定决心要一路往东北方向滑翔过去，可是兜兜转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降落到了天罡营外面，被巡逻中的徐长海抓个正着，送到了坐镇军中的朱剑秋面前。
曹雪阳也被驻守在天罡营的军医抬了下去包扎伤口。
朱剑秋面前，先前派遣去各处的将士也都带着一身伤回来了，原先在战阵前线拦着曹炎烈的独孤九和小七也在。独孤九还好，看到苏暖暖只着重关心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小七一只手被唐无影拉着，看到苏暖暖扶着曹雪阳走过来的时候直接跳了起来，被脸上表情极其不好的唐无影赶紧拉了下来。
小七被拉住的那只胳膊上有一道长长的划伤，伤口深刻，几可见骨。先前苏暖暖还没进来的时候，唐无影正冷着一张脸在给小七上药。
还没等苏暖暖眼泪汪汪先挖苦小七受伤，小七自己就先呼啦啦地说开了：“师侄你怎么肥四？你怎么这么慢腾？我跟小阿九把曹炎烈打出去了不说，还顺带协助老秦偷袭了药师观，你上哪去了啊你？”
不等苏暖暖回话，老老实实举着一只手给唐无影帮忙上药的小七又唠开了：“师侄你不知道哦，我跟小阿九在路上碰到个假扮狼牙军师徐归道的。那个渣渣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我就花式说李统领是个负心汉。李统领是不是负心汉跟我什么关系啊，可我听到那个渣渣的语气我就不爽，一不爽我就想反着来。”
暗搓搓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军医手一抖。
啥？大统领是负心汉？
原本一脸尴尬的李承恩被手抖的军医摁了个龇牙咧嘴。
唐无影给小七上药的手放缓了下来。
小七一贯不怎么细心，没察觉到身边男人一张冰块脸下面的各种风起云涌波澜壮阔，还揪着自家师侄念叨：“你猜我跟那个渣渣说了什么？”
苏暖暖想也不想：“他有他自己的路，这是我们各自的选择。”
小七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把她拍了一个踉跄，多亏了一边时刻注意着她的独孤九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摔在地上。
“师叔你干嘛！”苏暖暖炸毛了。
“师叔我这是高兴呀。”小七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愧是我师侄，跟我想法果然是一样的。”
苏暖暖：你当我那么多年的血战天策白打的哦。
不过看小七现在这个状态，八成假扮成徐归道的天狼阿史那从礼已经被逼退了。之前她跟着徐长海来的路上，也从徐长海那里知道了朱剑秋派人实行诱敌深入之策，准备在天策府残部撤出天策府的时候，再给入侵的狼牙军狠狠一击。
以这巍巍天策府为代价。
这是天策府上下所有将士，完好的伤残的还有从药师观中被解救出来的随军家属，一致通过的决定。
他们不愿意就这样狼狈地逃出北邙山，像是逆境中的独狼，就算死，也要从敌人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才甘心。
他们，就是东都之狼。
苏暖暖看着周围明明很疲惫但是气势却无比惨烈的天策军们，觉得自己脑阔疼。
再一想到后面还有巫师一样的黑齿元佑以及最难打的狗男女，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简单的脑阔疼了，是疼到要裂开了。
周围其他将士并不知道她的纠结，朱剑秋等人甚至因为诱敌深入计划实施得极为顺畅，疲惫的脸上都带上了笑意。然后在总军师朱剑秋的指挥下，身上有伤和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将士和后勤部队先行一步从独孤九他们杀过来时清出的小道撤离天策府，还能拿得动枪的和独孤九带来的二十来个四家精锐一起出发前往天策大营。
他们的杨教头还带着一支小分队在天策大营巡逻，眼下府中万事俱备，只差最后点燃的一把火。
放火之前，他们要带着杨教头和弟兄们一起走。
苏暖暖跟在队伍后面，脸上满是急出的眼泪，嘴唇开开阖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也不能亮出机关翼飞过去。
而在其他人眼中，这个漂亮的、救下了曹将军的姑娘没有任何异常，只是稍微沉默了一点，外加走路仿佛万花谷的机关木人一样平平板板。
她拼了命的想开口，她想说安庆绪那个狗贼带着千军万马越过北邙山突入了天策府内，她想说天策大营有安禄山手下最漂亮的女杀手苏曼莎和漠北第一高手令狐伤，她想催促队伍走快些，又害怕队伍走太快。
她在90年代刷过无数次血战天策的副本，无数次跟当时的亲友抱怨这个本又臭又长，无数次舔着脸叫苏曼莎和令狐伤男女神，盼望着能掉落挂件特效沉沙玄晶。
原本只当是策划设计的NPC剧情，可是现如今杨宁曾活生生地红着耳尖向她询问刘梦阳的去向，也开心地抱着他家胖儿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苏暖暖无法再狠下心告诉自己那是他既定的命运，无法眼睁睁看着他陨落。
她生了妄念，她想凭借对剧情的熟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她想救下杨宁。
为了这一点，她从苏醒过来后就一直努力想把杨宁可能会陨落的事情说出去，盼望着能改变既定的剧情。可是她努力过太多太多次，每次在说到天策府的消息时仿佛忽然哑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连唇语都不能被读出。
虽然之前在万花谷养伤的时候就从孙思邈口中得知，在她之前的那个穿越前辈江山雪，试图说出后续事情的时候也忽然就消了音，如今她这样莫名其妙被消了音也在意料之中。不过她没有放弃，一路上又尝试了谐音手写等各种方法，可是却毫无用处。
眼下都快到了最后阶段，苏暖暖绝望的同时心里无端生出了怨恨。
不能阻止战乱爆发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说她毕竟只是个平民百姓，影响不了上位者的决策，也更改不了社会现实。
可那是杨宁……
眼底弥漫出一层浅薄血色，有什么东西透体而出，在头顶上方肆意舒展开来。
领着四家精锐往前走的独孤九感应到了什么，脚底浮出一小片沙尘，瞬移一般出现在后方小七身边，张开手臂接住了忽然无声无息倒下来的苏暖暖。
“我家阿暖怎么了！”小七被唐无影拦腰抱住，一边去扯拦在腰间的手，一边焦急地朝着独孤九喊了出来。
金发少年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血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盯向了头顶。
半透明的喵萝身上浮着一层淡薄的蓝色光芒，白色兜帽下的脸，和苏暖暖一模一样。
*
苏暖暖在朦胧中似乎看到了干枯得像个骷髅的黑齿元佑，龇开满嘴黑色的牙齿，咕噜咕噜不知道在念叨什么咒语。
浑浑噩噩的脑袋只记得黑齿元佑是个坏的，会伤害很多很多人。
漂浮在半空中的魂体歪着脑袋，眼看黑齿元佑咒语召唤来的绿色烟瘴就要吞没一身蓝白道袍的女子，忽然一个飞跃，对着那团绿色的瘴气就张大了嘴。
本能的，她觉得自己并不害怕这个。
身上淡薄的蓝光骤然亮起，绿色的烟瘴如积雪般迅速消融。蓝白道袍的女子懵了一瞬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常人看不见的蓝色光芒消融了绿色的烟瘴，附在了呆立着的黑齿元佑身上。那个干枯的老者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和他周围的黑齿族人以及狼牙军，通通诡异地消失得一干二净。
苏暖暖站在穿着道袍的女子背后，歪着脑袋，看着她跌跌撞撞跑向高高的台阶。
翻卷的黑色云彩遮住了隐隐发亮的天空，天策大营中高高立起的塔楼顶上劈下几道狰狞的雷霆。
厮杀声和怒吼声在淅沥的雨声里破碎模糊，遥远仿佛隔世。
漂浮在校场的苏暖暖听到女子尖锐的撕号。
她茫然地看了一眼周围。
黑齿元佑曾经站着的地方，朱剑秋带着众人匆匆赶来。独孤九怀里抱着忽然昏厥过去的苏暖暖冲在了前面，和立在台阶上茫然无措的魂体似乎遥遥地对视了一眼。
金发少年没有遮雨的器具，披散的发丝黏在瘦削的脸颊旁，温润的琥珀色眼睛，瞳孔逐渐放大。
他怀里的少女垂落在身侧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她想起来了啊。
半透明的喵萝纵身而起，塔楼上苏曼莎搀扶着有些脱力的令狐伤，脸色略微有些阴沉的安庆绪看着台阶下倔强站着的男人，挥了挥手。
此人决计不能留下。
她看到漫天的羽箭。
空荡的眼睛位置浮起两团鲜艳的血光。
似乎是听到遥远处有妻子的悲声，满身伤痕的男人微微斜过头，像是想再看一眼。
羽箭穿透身体的声音清晰而又有些遥远。
盘亘在天策府三日的乌云，终于痛快地淋下一场大雨。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雪月天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