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紫石水晶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祈州，广明殿。女帝慕容宬煜上完早朝后，照例将百官之首的丞相程霖留了下来。
　　慕容宬煜穿着朝服，额前垂下的流冕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令人眩目的冷芒。
　　程霖暗中抬眼看了一下王座上端坐的女帝，心中不由得一阵发毛——不知为何，最近他越来越猜不透女皇陛下的心思了，特别是自从圣女被找到之后，就连跟随陛下多年的人都捉摸不透陛下的喜怒了。
　　慕容宬煜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非常满意地欣赏着程霖那惴惴不安的表情，她觉得，月儿再过不久就要接替她掌权了，她应该先替月儿收服这些狐狸一般的大臣才行。
　　半晌后，在程霖额间的冷汗越冒越多的时候，她才一挥手，命人将一份印有圣女独有钤记的诏书呈给程霖，说道：“程爱卿，你先看看这份诏书吧！”
　　程霖恭敬地接过，展开细细看完后，惊喜地揖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圣女于政事上的独到见解，不枉陛下和帝师的多年栽培，更是我蓥楚国的国之大幸啊！”
　　慕容宬煜点点头，额前晃动的流冕亦是遮不住帝王脸上的喜色，“爱卿觉得月儿在此事上的处理合理吗？”
　　“圣女的这份诏书微臣挑不出半点错处，这完全可以命桐城的官员即刻照章办事了。”程霖回道。
　　慕容宬煜微眯双眼，只是那瞳眸中不似之前的喜怒难辨，而满是对女儿的赞许之意，“月儿在传回来诏书时，命人传了两份，一份传给了朕，另一份交给帝师代其向桐城当地官员传达，朕这边收到消息时，桐城当地的官员已经按照月儿的指示开始办事了。”
　　“此事是关乎我蓥楚国的大事，确实耽误不得，圣女此举的确是思虑周全。”程霖点头道。
　　慕容宬煜欣慰地说道：“女儿已经长大了，未必如我们担心的那般不堪大任。”
　　程霖道：“圣女在璇玑宫中苦修多年，深得帝师称誉，这几年更是在民间体察百姓疾苦，自然是受益良多。”
　　慕容宬煜自王座上起身，踱了两步，这才说道：“程爱卿，朕还有一事······”
　　“陛下请讲！”程霖见她吞吞吐吐的，忙道。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月儿暂时还是没有执政的打算，不知爱卿如果看待此事？”
　　“这······”程霖微微一顿，而后谨慎地回道，“陛下，虽然朝中某些官员现在对此事颇有微词，但其影响并不大，圣女秉性虽然纯良和善，但性格却是有些执拗的。微臣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需静待圣女自己的决定。”
　　“嗯！”慕容宬煜点头道，“爱卿此举深得朕意，朕这个女儿可不是一般的执拗，虽然这些年朕一直在逼迫她，但在这件事上，朕还是愿意遵从她自己的意愿。”
　　“陛下圣明！”程霖躬身道。
　　慕容宬煜挥手道：“爱卿请回吧，朕再坐一会儿。”
　　“微臣告退！”程霖行礼后，便退出了广明殿。
　　殿外依旧是阳光灿烂，和煦的暖风抚慰着每个人心田，让人感到无比地熨帖和舒缓。
　　走出殿外的程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悄然地回头，发现身后阔朗高深的宫殿，正渐渐地将女帝那道有些孤寂的身影淹没。
　　广明殿内，慕容宬煜倚坐在王座上，她环顾着眼前空荡荡的大殿，额前闪烁的流冕亦遮不住她眉宇间那纠结无奈的复杂神情。
　　半晌后，她轻轻地一叹，接过身旁流樱一直小心捧着的盒子，拿出里面的物品仔细地端详起来。
　　那是一朵漠北极北独有的雪莲，由于保存得极为小心，所以那本该枯萎的花朵此时依然绽放着。
　　那雪莲的花瓣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白色，好似蓥楚国永不沾染灰尘的云朵一般纯洁无暇，盒子打开之时，一股清淡雅致的香气扑面而来，顿时驱散了她心中那烦躁沉闷的气息。
　　慕容宬煜从盒中拿出一张纸，而后展开一瞧，纸上寥寥几个字，字体却是那个人一如既往的风格——母亲，送您一朵漠北的雪莲，因为您和它一样美！
　　慕容宬煜忍不住“扑哧”一笑，那笑容竟比手中的花朵还要娇艳夺目——“这个月儿，还真是越来越调皮了呢！”
　　她小心翼翼地将雪莲和那封简短的信贴在心口，无比怀念地想道：上一次月儿在她怀里撒娇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应该是她还未被天机老人选中做圣女的时候吧！那个时候，她们母女经常在一起无所顾忌地玩闹。月儿不似她的两个姐姐那般沉静，小时候的她活泼调皮，将所有的礼教束缚抛诸脑后，整天缠着她和月郎一起玩耍。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年竟是她和月郎最为开心的日子，因为自从月儿被送进璇玑宫后，皇宫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喧闹，而她和月郎也渐渐地离了心。
　　慕容宬煜垂眸，呆呆地看着那朵盛放的洁白雪莲，眼中一滴泪悄然滴落在那娇嫩的花瓣间，好似极冷的寒雪终于卸下了伪装，变成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投入心爱的花朵的怀抱。
　　宗庙那冰冷的地面上，无数次回响起她踽踽独行的脚步声，而月郎的牌位上，更是沾满了她思念和悔恨的泪水，可离开的人终究还是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只剩她一个人苦苦地支撑着。
　　月郎，我知道你在去世前还在恨着我，你恨我不顾母女之情，狠心将月儿关在那个地狱一般的璇玑宫；你恨我不顾夫妻之情，变成一个冷冰冰的无情的帝王。
　　月郎，我身为蓥楚国女帝，我可有选择的余地？无数次，我用繁重的政事来麻痹自己想念女儿的神经；无数次，面对你渐渐失望的目光，我唯有冷下心转身离去；无数次，面对你冰冷拒绝的背影，我只有无声地暗自垂泪······
　　月郎，身为蓥楚国女帝的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在大义和责任面前，我只能舍弃小我的母爱，舍弃你我夫妻的情分啊！
　　月郎，此生我已经负了你对我的情意，等我百年之后，我会到你身边向你乞求原谅的！
　　半晌后，慕容宬煜将雪莲和信笺放进那个只有圣女才能使用的印有古老钤记的盒子中，而后无比珍重地抚摸着盒子上的钤印。
　　月儿，母亲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了。
　　月儿，母亲知道你的难处，你心中亦知道母亲的难处，这就足够了！
　　月儿，母亲最亲爱的女儿，母亲会用自己的肩膀，为你撑起这片天的！
　　回到御书房，慕容宬煜刚刚换上一身舒适的常服，门口便有人通报，说是大公主慕容玲珑和和二公主慕容明珠求见。
　　她坐在书桌后，摊开面前的奏折，挥手道：“让她们进来吧！”
　　慕容玲珑携同慕容明珠进屋，行礼道：“女儿参见母皇。”
　　慕容宬煜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奇道：“免礼！你们二人怎会一同来此呢？”
　　慕容玲珑起身后看了一眼明显心情很好的慕容宬煜，笑道：“女儿有段时日没有进宫看望母皇了，所以就想来看看您，今见母皇气色大好，女儿也就放心了！”
　　慕容宬煜瞅了一眼没有吭声的慕容明珠，对慕容玲珑笑道：“嗯！这两日朝堂上的确是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情，所以朕的心情放松了不少。玲珑，什么时候把你家那两个小家伙带进宫，朕已经有段日子没见到他们了。”
　　“母皇，他们两个太过闹腾，女儿害怕他们吵着母皇啊！”慕容玲珑一边走到慕容宬煜身后替她捏肩，一边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慕容明珠使了一个眼色。
　　“无妨！”慕容宬煜惬意地享受着慕容玲珑轻柔的按摩，表情舒缓地说道，“孩子嘛，就应该有孩子的样，是吧？”
　　慕容玲珑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一边答应着，一边频频向慕容明珠使眼色，“母皇既然想他们了，那女儿改日将他们带进宫看望您。”
　　慕容明珠自是知道慕容宬煜还在生她的气，这几日她在公主府中，没少听慕容玲珑对她耳提面命分析利弊，虽然她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但她已经不敢再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了。
　　她一提自己的裙摆，跪地道：“母皇，女儿近几日一直在府内闭门思过，已经认识到母皇这么做的良苦用心了，还请母皇原谅女儿的鲁莽行为，别再生女儿的气了。”
　　慕容宬煜瞅了她一眼，自是知道她虽然面上服软了，但心里肯定还是不服气的，她还是比较了解这个性子一向桀骜不驯的女儿的。
　　“嗯！你能认识到自己身上的错误就行，起来吧！”
　　“女儿谢过母皇！”慕容明珠起身后，中规中矩地站在一旁。
　　正在给慕容宬煜揉肩的慕容玲珑见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说她也不太喜欢慕容明珠的脾气和个性，但她们毕竟是亲姐妹，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和母皇之间心生嫌隙而不管。
　　她给慕容宬煜揉着肩，眼睛无意间一扫，忽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盒子，那盒子上刻着独属于圣女的特殊钤记，她瞬间明白，这里面装着的一定是云惜月的来信。
　　她面上不由得一喜，问道：“母皇，月儿来信了吗？”
　　慕容宬煜明显地察觉到慕容明珠的身子一僵，她挑眉看了她一眼，而后笑着拿过盒子，打开后拿出那封简短的信，嗔怪道：“月儿现在是越发没规矩了，你看，她竟从漠北给朕带回来一支雪莲，还写了一封信。”
　　慕容明珠站在原地未动，她看着慕容宬煜那口是心非的模样，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漠北？月儿去漠北了吗？”慕容玲珑讶异地探头看了看盒中盛放的漂亮雪莲，接过慕容宬煜手中的信，刚刚瞅了一眼便掩唇一笑，“母皇，月儿真是越来越调皮了，等她哪天回来，女儿非得好好说说她才是。”
　　慕容宬煜笑道：“你这个当皇长姐的那么溺爱月儿，舍得责怪她吗？”
　　“怎么舍不得责怪她？”慕容玲珑将手中的信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中，话语虽是责备，但语气怎么听都有一种心疼，“女儿想着今年月儿总算能在璇玑宫过新年了，当初知道母皇去璇玑宫陪月儿过年时，女儿也想带着那两个小家伙一起去呢！哪成想月儿竟跑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害得母皇白跑一趟不说，女儿这心里也是空欢喜一场呢！”
　　“唉，谁说不是呢！”慕容宬煜愁容满面地说道，“上次月儿回宫，因为朕偏心以下犯上的明珠，所以她一直都有些生朕的气。朕想着趁新年去璇玑宫陪陪她，顺便缓和一下我们母女之间的关系，没想到她竟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躲朕。”
　　“女儿惶恐！”一直站着的慕容明珠听闻，连忙行礼赔罪道。
　　慕容宬煜冲她一挥手，冷下脸说道：“你们姐妹之间能和睦相处是再好不过了，月儿虽说是你们的小妹，但她毕竟是我蓥楚国身份至高无上的圣女，朕不希望你们做出什么僭越而不自知的事情，否则，休怪朕翻脸无情！”
　　“女儿遵旨！”慕容玲珑和慕容明珠在她强大的威压下，连忙跪地领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