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悠悠药草香》一念之湄

12、上香

　　永和十五年的春日来得格外早，二月二，龙抬头，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久未有人踏入的望舒阁一大早就有人到访，是世安堂的大丫鬟当归。杏眼雪腮，当真是个秀气丫头。一进门，当归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望舒阁破败的陈设，心里冷哼一声。这么些年过去了，望舒阁还是这个破败样子。大小姐这小姐做得，不说自己这种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丫鬟，竟是连世安堂的洒扫丫头也不如。
　　当归扭着腰娇声道“今日是二月二，土地公的生日，天气也好。咱们府里历来是要去城外的明觉庵上香的，为求得来年府里的风调雨顺和安康平和。前几年大小姐身子不好，明觉庵虽在城外，却也路途颠簸，所以就没有叫上大小姐。如今大小姐身子好了，也当和夫人一起出去为府里祈福了。眼下马车已经在府外等着了，一刻钟后出发，大小姐赶紧收拾一下，莫要迟到了。”说罢也不管望舒阁众人的反应，掐着腰甩着帕子走出了望舒阁。
　　望舒阁里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明觉庵是城外的大寺，庵里的了悟师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明觉庵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庙建成京外第一大庵，向来是非常懂得如何和官宦人家的女眷打交道的。华夫人自从进京以来就对明觉庵的了悟师太信任非常，每年都会去庵里上香，捐赠大笔香火钱。但这春日出游的好事，历来是没有华清的份儿的。如今突然叫人来唤了华清去，望舒阁的众人一时都难以置信。
　　还是王嬷嬷率先回过神来，一把拍向华清的头，“蠢笨丫头，还愣着干嘛，一刻时间后就要出发了，难不成你还要让夫人等着你不成，还不快拾掇拾掇，赶紧出了门去。”
　　华清被王嬷嬷拍得愣了片刻神，回过神来赶紧提起裙子向正门外跑去，六年了！这小小的望舒阁，困了华清整整六年，更不要说是出府了。眼下得了消息说可以出府，虽是蹊跷，但华清顾不得思虑再三，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直奔向府外。
　　府外停着一大一小两辆马车，打头那辆大的围着湖蓝色的帷布，隐隐绣着祥云暗纹，观之不俗，小的就由简单的青灰色麻布围成。华清自觉走向那辆小的马车，湖蓝色马车上的帘子却被里面的人拉开一条缝儿，露出一张肤白似雪的鹅蛋脸，女子向华清招招手，盈盈地冲华清笑道：“清儿，来母亲这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岁月似乎格外厚待母亲，已是两女一子母亲的姚念珠的脸上并未留下丝毫岁月的痕迹。一如华清记忆中那张婉柔美丽的脸，从未曾改变。
　　华清不明所以，只得默默调转方向，走向姚念珠。
　　“阿福，还不快扶大小姐上车。”车夫忙不迭地跳下车，跪伏在马车前，要华清踩着他的背上车。华清看他佝偻着身子，心下不忍，可个子又还不够高，手脚并用爬上车和华清学过的规矩又实在不符，只得开口询问姚念珠身旁的当归可否搀扶自己一下。
　　当归满脸不愿，这小丫头还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也配使唤自己去伺候她？可当归没想到，姚念珠刀子似的目光转瞬即至，当归遍体生寒，忙低下头，恭敬上前将华清扶上马车。好重的脂粉味儿，华清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一上车，华清挑了个离姚念珠最远的位置，默默坐下。这车里十分宽敞，与外面低调大方的风格相比，车内的装饰可以算是极尽奢华了。车里的布料华清看不出个名堂来，但这布料用挑金丝线遍绣蝙蝠石榴纹却丝毫不显俗气，重重叠叠却无半点厚重之感，只显得愈发飘逸，想来也不在当年的蜀锦之下。马车中间摆了一个雕工极其复杂的仙人抱桃黄花梨案桌，桌上赤金的香炉里正袅袅升起两缕细细的轻烟，华清轻嗅了一口，是檀香。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毫无装饰的衣裙，华清觉得微微有点窘迫。这辆马车代表着如今花团锦簇的华府，而自己和它，果真格格不入。
　　“清儿，怎么坐得离母亲这么远，快坐到母亲身旁来。”姚念珠看向坐在靠近车帘的华清，伸出细瓷般的手，冲她招了招，神情温柔得一如华清记忆中的娘亲。华清微微有些愣神，母亲这次为何突然对自己这般温和，华清想不明白，但母亲对自己，向来是这般阴晴不定，自己只管默默受着便是。思及此处，华清慢吞吞地挪到了姚念珠身旁。
　　走近了看才发现，岁月又怎会放过任何一个人，饶是脸上细细扫了西域进贡来的最好的脂粉，姚念珠的眼角也出现了细细的纹路，眼下更是一片难以掩盖的青紫，整个人透着深深的疲惫。
　　嗅着空气中浓浓的檀香味儿，华清询问道：“母亲近来可是休息不好？”
　　姚念珠长叹一声：“是你弟弟，林儿自幼身子弱，眼下更是断断续续发了七日的热了。你父亲甚至奏明皇上，请了太医来看，林儿却始终没能醒来，眼下甚至愈发严重了。愁得我就算点了安神的檀香，也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这不我听说明觉庵的了悟师太可以帮着求平安经，十分灵验。便想去求求她，也帮你弟弟供奉一卷。”
　　华林，现年五岁，是华府的嫡长子，也是华府眼下唯一的儿子，姚念珠一向将他看得跟眼珠子，命根子似的。不过华清自从华园满月后便再没能出望舒阁，望舒阁本就地势偏远，华林一向是不被允许到如此偏僻的地方玩耍的。所以自己的这个弟弟已经长到五岁，自己竟是一面也没见过，只是偶听望舒阁的奴才们说这三少爷自幼在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性子被惯得十分骄纵，根本不拿奴才当人看，小小年纪就敢喊着要打死不顺从他的人，大家当差的时候都要小心避着他。所以华清历来对这个弟弟没什么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