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没有爱上我》姜迈兮

9、给我一首歌的时间（上）

　　“老师，我是这么想的，就让迈兮站在前面领唱吧，我可以辅导她唱歌，实在不行假唱也可以。”顾涵的表情很迫切，“她是校花，站在前面效果会特别好，而且她唱歌也不差的。”
　　冯衡放下手中的红笔，很认真地抬头看着顾涵，“你为什么不行？”
　　“我……”顾涵语塞了。
　　是呀，顾涵，你为什么不行？

　　顾涵的爸爸年轻时是省艺术团小提琴的领奏，热爱音乐，现在转行在本市的高校艺术系担任老师。妈妈在铁路公司工作，但从年轻时就喜欢唱歌，唱得也好听，每逢单位大大小小的文艺汇演永远是压轴出场。得益于父母强大基因的顾涵，从小就有着绝佳的乐感和音准，年仅三岁，就进入了市儿童艺术团，开始了自己的演唱生涯。
　　周五在班级里看意大利小女孩领唱的视频时，不同于其他人简单的欣赏和感动，顾涵居然一瞬间望着屏幕上那张纯真而稚嫩的脸，有些百感交集。那个小女孩儿，仿佛是她无忧无虑，星光璀璨的童年的倒影。小时候的顾涵脸型圆润饱满，梳着俏皮的童花头，眼睛又大又亮，是人见人爱的小天使。合唱团的老师也曾安排音质卓越的她多次带领全团担任领唱冰市各大音乐节的领唱，甚至有几次幸运地参与了在北京和香港的新年演出。
　　彼时的她天真浪漫，不懂得排场，也不知道什么是紧张，只是单纯陶醉于那种灯光下被万众瞩目的感觉和周围人对她不住的赞许和欣赏。妈妈曾经一度对她应接不暇的演出很是热衷，而父亲则相对平静，每次结束了，都问她累不累，下次还想去吗？甚至说服了妈妈，在演出和课业冲突的时候，尽量以学校的课业为重。
　　“涵涵，你现在还小。要不要走这条路，以后等你大了，自己考虑好再选择。”
　　那时候顾涵还不知道，这条路和那条路有什么区别，有什么需要选择。

　　直到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为她可爱加分的婴儿肥，慢慢变成了负担。
　　究竟是从哪一次表演开始，台下开始有人在报幕的时候就对她的身材指指点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师面露难色地摸摸她的头，把她的位置从领唱降为第一排，第一排降为第二排……
　　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变成了最后一排。
　　少女合唱团的领唱，永远倾向于选择身材纤细，面容俏丽的少女。即便她们的音色不如顾涵。
　　艺术竞争舞台上的残酷性，父亲比她早十几年，就已经知道了。
　　好歹她还有可以引以为傲的成绩，没有像团里一心扑在舞台上的小伙伴那样，摔得太惨。
　　她比同龄的女孩儿，更早体会到这个看脸社会的残酷。
　　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她最后一次参加了“冰市之夏音乐会”的闭幕演出。在演出前的几个月，团长以试唱为由把顾涵的声音录好；而正式演出的时候，她毫不意外地从音响中听到了自己的歌声，而站在前排的那个漂亮女孩儿，全程没有开麦。
　　“爸爸，明年就要上初中了，功课会很忙吧？合唱团，我也不想来了。”还没有来得及卸妆的顾涵眼圈有些红，她假装是劣质的眼影不小心被揉进了眼睛，却怎么也止不住拼命留下的一串串泪水。
　　父亲拎着江边肯德基买来的吮指原味鸡和草莓新地，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故作轻松地帮她解散开头上绑的紧紧的红色蝴蝶结。
　　“好，那我们就不来了。以后你想唱，爸爸带你去市中心新开的KTV。”
　　爸爸，谢谢你，还给我准备了另一条路。
　　吃着冰淇淋的顾涵在心里默默地感谢。小小的她甚至已经固执地决定，以后再也不要登台表演了。

　　初中的时候，班级里甚至没有人知道顾涵唱歌很好。她从来没有在艺术节，联欢会中刻意表现过，只是沉下心来，安安静静地学习。然而中考的时候，为了更有把握，还是拿出了十级的声乐考级证书，拿到了让录取更为稳妥的五分加分，也因此被记录在入学档案。
　　曾经自以为是热爱，时过境迁，不过是一张功利的护身符。
　　那天讨论选择领唱的时候，顾涵本来想提议姜迈兮；毫无疑问，她就是那种最受青睐的乐团领唱型少女。至于音质，顾涵听到过迈兮平日里无意中的哼唱，虽然算不上出类拔萃，但作为业余选手，绝对也算得上非常不错了。
　　然而在开口之前，她却突然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不甘心——
　　顾涵，你是声乐专业十级呢。你唱的绝对比她更好，为什么不试一试？
　　然而当细心翻阅了每一份入学档案的冯衡提议了让顾涵来领唱，她却惊恐的整个周末都没有静下心来学习，周一就急急忙忙地来找冯衡。
　　她经历了太多的不公和辛酸。代表班级作为领唱，万一台下有人起哄或者嘲笑，该怎么办？
　　冯衡见她沉默，略微沉思，“顾涵，我相信你没问题，会唱得很好。你可以去和迈兮聊聊。假如你们都同意，我也不勉强。”冯衡鼓励地轻轻拍拍顾涵，“不过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八成不会同意，不过她也许会帮我说服你。”

　　“什么？那怎么行？”听完顾涵假唱的提议，迈兮瞪大了眼，“一个校园艺术节而已，就是为了大家一起培养培养审美，顺便增进感情，哪有必要搞这种事情呀，又不是奥运会，要直播的。”
　　顾涵趴在小窗台上，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过了良久，缓缓开口——
　　“迈兮，我和你不一样，我早就不习惯成为舞台的焦点了。”
　　在这个有些逼仄，却又有些远离尘世的小窗台上，顾涵慢慢地讲起她的童年。那是迈兮不曾经历和理解过的另一种耻辱和心酸。曾经她一直觉得在八班备受不公和冷落的自己很惨，也曾羡慕过门门功课都很优秀的顾涵。然而听完顾涵的讲述，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对于不漂亮的女孩儿的恶意，或许远超对于成绩差的十倍。
　　只是她从来不曾体会。
　　原来她们都不容易。

　　“所以……你去吧，我真的不行。”顾涵期待地看着迈兮。
　　迈兮没有接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顾涵几周。顾涵被看得有些发虚，“你干嘛？”
　　“其实你跟本算不上胖。”迈兮很肯定地说，“青春期女孩儿都会因为激素的缘故多少有点微胖，这只是暂时的。像我这种干吃不胖的是体质有问题，脾胃不和。”
　　顾涵眨眨眼，姜迈兮再接再厉，“其实你不觉得，这两周你已经瘦了一些吗？跟着谭老师的运动计划走，合理饮食，等上了大学过了青春期，你自然就瘦了。而且你五官也很耐看，眼睛大鼻梁也很挺，你现在觉得自己不好看，主要是因为带了眼镜。等上了大学，带个隐形，或者做个激光手术，就完全没问题了。”
　　“真的吗？”顾涵有些动心，“可是……我已经好多年没登台了，家里连演出穿的衣服都没有。”
　　“那有什么？”姜迈兮笑了，“你周六有空不，我们去新世纪逛街吧，我帮你一起挑一条漂亮的裙子。咱们再顺便去买两副日抛的隐形眼镜。演出那天……我认识一个很会化妆的姐姐，我问问她能不能那天来帮你化妆。实在不行，我提前跟她学两手，到时候肯定让你美美地上台。”
　　顾涵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容，“迈兮，你真好。”

　　合唱排练在顾涵的带领下如火如荼地开始了，班里的生活委员也采购好了大地彩绘需要的绘画材料。可是语言类的节目却一直没有着落。
　　“刘天驰，要不你一个人上去讲相声得了。”姜迈兮有些焦急，“你就随便讲，反正你讲什么都自带搞笑色彩。”
　　“不行不行，打分的时候参与度很重要，假如只有他一个人，参与度太低了。”顾涵反对，“刘天驰，你再和衡哥商量商量，最好是能写一个简单的小品，或者课本剧这种。”
　　“这……这咋写呀？”刘天驰一筹莫展，“我真不会，姜迈兮你看看我高一语文成绩，你觉得我写得出来吗？”
　　“艺术来源于生活，”迈兮不厌其烦，“你是咱们班的开心果，仔细想一想，一定写得出。”

　　转眼到了大地彩绘的日子。广播里通知各班同学中午就先行去清理地面，打草稿。顾涵召集好了班里几位画画好的同学正要下楼先行打草稿，姜迈兮突然喊住顾涵，“顾涵，等一等！”
　　顾涵疑惑地扭过头，姜迈兮一脸狡黠地看着冯衡，“冯老师，你不一起去吗？”
　　“我——”冯衡的脸可疑地红了起来，姜迈兮悄声道，“今天早上，杨老师告诉我，你大学辅修的第二专业是绘画。而且，你书架上关于美术的书，真的好多呀…”
　　“嘿，你小子，深藏不漏啊。”刘天驰已经和冯衡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们这么辛苦地准备，你这个大神假装没事儿呢？快去吧。”
　　冯衡居然有些惭愧，脸更红了，转身乖乖地跟着顾涵她们朝升旗广场走去。姜迈兮叹为观止。冯衡真的是她遇到最容易害羞也最好欺负的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