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没有爱上我》姜迈兮

2、无可无不可（上）

　　“新班级感觉怎么样？”初秋的冰市，傍晚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姜迈兮和哥哥姜晏兮挤在北城区最火的一家老式铜锅涮羊肉店角落里仅有的小空桌上。这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已经经营三十多年了，手切羊肉和自家腌制的酸菜很受大家欢迎。晏兮用筷子夹着涮羊肉，一边心理默默读着秒数，一边和迈兮谈天。
　　“超级好呢。”迈兮期待着望着咕噜咕噜的铜锅，“感觉同学都很有意思，有那种讲话很有趣的同学，还有穿汉服来上课的。”
　　“穿汉服？”晏兮讶异地一笑，把刚涮好的羊肉夹进迈兮的碗里，“你们老师不管？”
　　“不知道哎。”迈兮迫不及待地夹起羊肉，放在嘴边慢慢吹着，“可能还没有正式开学吧，我们老师看着倒不像是会管这种事情的人，不过就算他不管，那个讨厌的年级主任也会管的。”迈兮叹口气，“我最讨厌穿校服了，又丑又不透气。”
　　“也就两年了，等你上了大学，爱穿啥穿啥。”晏兮自己依旧没有吃，又慢慢把其他食材小心地放进铜锅里，“你们老师都见到了吗，喜欢吗？”
　　“见到班任了，超喜欢。”迈兮从碗里抬起头，一脸花痴的表情，“他可帅了，我们班同学都说他长得很像焦恩俊。”
　　“是吗？”晏兮狡黠地一笑，“你们校长很聪明呀，安排一个帅哥当文科班的班主任，你们这些小女生都不好意思不好好学习。”
　　“哎，好有道理，没准就是这样。”迈兮哈哈大笑，看了看晏兮空空的碗，抬手拿过来，“哥，你咋不吃，光顾着给我夹了。”
　　“我中午吃的晚，还没咋饿呢。”晏兮的脸上有些许疲惫。迈兮点点头，给哥哥盛了一些热汤，“筹备婚礼太累了吧？准备的怎么样了，我周末可以去帮忙的。”
　　“差不多了，礼服还没有选，千子让你过几天和我们一起去，她觉得你眼光好。”晏兮慢慢地盛起一口汤，“下周末我开车来接你。”
　　迈兮半晌没有说话。她能感觉到哥哥的疲惫和不开心，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在晏兮决定和陈千子结婚的时候，两人已经讨论过太多了。现在基本进退两难，再讲什么却似乎也是徒劳。

　　“你说，假如因为学文，最后你没有当成建筑师，会不会有点后悔？”晏兮决定换个话题，故作轻松地开始吃东西。
　　“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迈兮托腮，看着店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过不看那么长远，想到这学期没有那么大理化生的压力了，真的感觉特别轻松。去年一年的生活，大概只能用垂死挣扎和没尊严来形容了。为了未来不知道会不会有的快乐，放弃眼前的生活，可能确实不一定是明智的赌注吧。”
　　听到这句话，晏兮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拿过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藏蓝色的小盒子递给迈兮，“送你的，开学礼物。”
　　迈兮抿嘴一笑，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晏兮的胳膊表示感谢。打开看来，是一个很精致的银质项链，挂坠是水晶装饰的星星和月亮图案。
　　“你丢的那款，太多年前的式样了，实在买不到。这款多少有点相似。”晏兮眼睛亮亮的，“悄悄戴，别又被老师发现了。”
　　“哈哈，好呀。”迈兮扣上盒子，小心地收好，“挺像的，都是一样的好看。那个丢了我难过，也是因为是妈送我的。你送我，和妈送我，都一样。”

　　晏兮比迈兮大九岁，两个人却从小是无话不谈的密友。迈兮平时没心没肺的时候像个小孩子，可是认真起来讲话，却让晏兮丝毫感觉不到代沟。最近的结婚筹备和忙碌的工作让他十分耗神，但每逢周末晏兮还是尽量中午就回家和爸妈一起吃饭，晚上带迈兮出来溜达，顺便去她喜欢的店开小灶。古灵精怪的妹妹总是会让他在疲惫的生活之余感到一点点放松。
　　“吃完没，吃完就去看电影，看完就回家。”晏兮拍怕她的头，“明天就开学了，你也没工夫这么浪了。理科不好学，文科也没那么好学。”
　　“哎，你真烦。”迈兮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你不烦啊。”晏兮无奈，心口不一地吐槽。“赶快读大学，找个男朋友吧，让他周末领你出来玩，我就解放了。”
　　“得了吧你，我才不像你这么重色轻友。”迈兮把锅里最后的边边角角扫荡干净，“你也就是最近闲下来有空和我玩了，以前你和诗雨姐姐每到周末都像两条鲶鱼一样卿卿我我，几时顾得上带我出去玩了？”
　　说完这句话，迈兮猛地一愣，抬起头看晏兮，已经是一脸木然的深情。
　　吴诗雨。这个名字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兄妹谈话的禁忌。半晌，晏兮淡淡地吐出一句，“走吧，电影快开始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迈兮穿戴完毕，坐父亲的车上学。璞玉中学位于市中心，在繁华的商业区内闹中取静，是一幢建造于民国时期的两层国风古建筑。然而最近两年，因为火车站扩建的需要，通往学校的主街被挖得乱七八糟，开学第一天更是堵车严重。眼瞅着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八点钟在郊区市政府还有重要会议的姜礼行越来越着急，侧身对迈兮说，“迈兮，你在这下，走过去好不好，也没多远了，我开会要来不及了。”
　　外面的道路坑坑洼洼，秋天多雨，又是泥泞不堪；车辆拥堵，人在路上走也绝非安全。然而看着父亲焦急的神色，迈兮还是果断地解开安全带，“好嘞，你先走吧，我走过去，没问题。”

　　下了车的迈兮深一脚浅一脚在水泄不通的车群里小心地穿过。没走几步，一辆默默尾随她的破旧的红色桑塔纳轿车的车窗摇了下来，“小姑娘，多危险呀，在车道上走！璞玉的吧？上车！”
　　大叔面目黝黑，带着墨镜抽着烟，迈兮心中一紧，客气地答道，“没事儿的，前面马上就到了，谢谢您呀。”
　　“净扯淡，还有两公里呢，这么走多危险？万一刮了碰了你也不用没机会开学了。”男人斥责，“快上来。”
　　副驾驶上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士探出头来，对驾驶座上的大叔说，“你这么凶，谁敢上你的车？”随即温柔地微微提高声音，“小姑娘，上来吧，早上车多，危险，我们也是去璞玉。”
　　后面的车不住地按喇叭，迈兮不好再推辞，打开后车门坐上了后座。

　　“你高几，哪个班的？”刚坐上车，驾驶座上的大叔就开始了审问模式。
　　“高二·三班。”
　　“三班不都拆了，重组成文科班了？你现在去哪个班了？”
　　“我原来在八班，学文去了三班。”
　　黑脸大叔蓦地扭过头打量了她两眼，“八班，为什么学文？中考475分以上的全省一共一百个人，分在这两个班，挤破头皮考进来，这么轻松就放弃了去学文？”
　　“我……”迈兮局促地蹭蹭地垫，“我当时超长发挥了，平时考试也就是460左右的水平。高一根本跟不上班里的进度，理科很差的。尤其是化学，根本学不通。”
　　“化学这么简单有什么学不通的？”大叔的语气几乎可以用火冒三丈来形容，他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迈兮，“你以后化学有问题，不会的来问我，我就不信给你讲不明白。”
　　迈兮略微差异，双手接过，随即吃了一惊——
　　名片上工工整整地印着：璞玉中学教学校长·化学备课组组长·甘南引。

　　“校长好！”姜迈兮傻傻地在车里鞠了一躬，甘校长面露得意，“你听我的，回八班去吧，好出不好进。文科有啥意思，出路窄。你能考进去说明脑子很聪明，可能只是高一没开窍，有些方法不对。多用用功补补课，理科一定学的会的。”
　　“还是不要了吧。”迈兮淡淡地说，“我蛮喜欢新班级的。同学很好，班主任也很好。”
　　校长脸上露出狡黠地一笑，随即又问，“八班的孩子有啥不好？小刘不好吗？”
　　“八班……”迈兮陷入了回忆，“校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下学期有一次，周一早上第一堂是物理课，好多人都困，没睡醒，有过分的就直接趴在桌子上补觉。高一我特别喜欢物理课，每节课都很认真听，因为我们物理老师是特教沈爷爷，讲课真心讲得非常棒。不过考试的时候，虽然我平时蛮用心的，很多题还是做不出。”
　　“那天早上睡觉的人有点多，下课的时候沈老师特别生气。让睡觉的人都站起来。我前面的女生——说名字不太好，就叫她XX吧。趴了大半节课，但是没有站起来。”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沈老师环视了一圈教室，突然指着我：你，第五排那个女生，你睡了那么久，怎么不起来？”
　　“我当时很诧异，因为我根本没睡。我站了起来，特别委屈，说老师我没有。我想老师年纪大了，不小心看走眼了，也很正常。”
　　“我期待着前后左后的哪个同学来帮我证明一下，然而谁都没有说话。本来我有一个坐在后排的朋友或许会帮我，但那天他刚好去北京参加数学竞赛了。沈老师很生气，不听我的解释就愤然离去。我的名字和其他睡觉的同学的名字被一起抄在了当天的班级日志上，著明上课睡觉。不过班长在我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问号。”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来了，处理这件事情，把我单独叫到走廊里问我到底趴没趴桌子睡觉。我和班任讲，我没睡，是XX睡了。老师冷笑着和我说，姜迈兮，你上周物理考了58分，XX考了96分。你觉得你们俩谁上课睡觉了？”
　　“那天我做了一件错事，就是脖子上带了项链。其实从开学我一直都有戴，但是藏在衣服领子里面，谁也看不到。结果那天在走廊里，距离老师近，就被看到了。还没等我开口辩护自己没趴桌子的事儿，刘老师就试着解我的项链，解了几下都没有解开。然后她就很淡漠地说，回家摘了，以后不许戴了。”
　　“趴桌子的事儿她没再提，也没有做个调查，甚至没有把XX叫出来和我对峙。”
　　“那天我很委屈。明明没睡却要被老师批评，睡了却成绩好的同学就没所谓。我很难过地回到家，却更难过地发现我的项链居然丢了。可能是刘老师试着摘的时候已经把锁扣弄松了，我也没注意。回家的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
　　“那是妈妈在我六岁的时候从奥地利带给我的，已经带了快十年了，对我的意义真的很特殊，就像我的护身符一样。那天我哭了一个晚上。”

　　破旧的桑塔纳里一片寂静，窗外的车喇叭声熙熙攘攘。迈兮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略微嘲讽的笑容，“校长，你可能不知道，像我这样成绩的学生，在八班，是没有人权的。”
　　良久，甘校长轻轻地说，“这事儿是小刘的不对，她起码应该把两个学生都叫出来，询问一下。不过不是璞玉所有的老师都这样。”他再次回过头，露出泛黄的牙齿朝迈兮笑笑，“你看，我不是担心你的安全，也没问你年纪大榜排多少名，就让你上车了？”
　　迈兮感激地点点头，副驾驶上的女老师也转过身来，“别太往心里去，在八班实在压力太大，也不是很喜欢理科，学文未必不能另辟蹊径。冯衡是我招进来的老师，他人很好，你之后，应该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