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奏鸣》笛子鬼

92、第 92 章

　　黄昏时分，校门口停了几辆小吃车，学生们来来往往，铁板烤串发出滋滋的声响，几层酱料刷下，孜然和辣椒粉散落均匀，空气中弥散着夏日将至的味道。
　　徐亮摇下车窗，看到林帆和莫北一块朝这边走来时，整个人差点呆滞成活体监控器。
　　“晚上好啊。”林帆打了个招呼。
　　“额，晚，晚上好……”徐亮颤巍巍的应着，立刻将目光投向莫北，一脸你怎么给人家带出来了！你要被绑架了就眨眨眼的表情。
　　“嗯？”莫北带上车门，没事人一样说：“哦，没关系，我让他来的，今晚还不知道什么局面呢，我怕打不过，就叫了点帮手。”
　　神特么怕打不过……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莫北竟没再担心林帆会卷入更深层案件，默许甚至主动邀请了林帆的加入。对此，徐亮也不打算多劝什么，等在前面的是何等危险，莫北清楚，林帆也不会不明白，无论接下来命运会导向何方，他们都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沉默的驶出校区，徐亮忽然琢磨过什么来似的，猛一拍大腿。
　　莫北抽了口气：“哎！您好好开车。”
　　“不是，我才想明白。”徐亮暗暗兴奋道：“这么说我也算帮手行列了？嗐，北哥，有这种活动早说啊！你看你们一个个穿的这么酷，我还什么都没准备，要不要再多叫点帮手？”
　　“你留下看车。”莫北无情打断了他的幻想。
　　“哦。”徐亮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主要你的战斗力，很容易变成人质，这是在关心你。”
　　徐亮：“你要不加这句安慰，我心里能更好受点。”
　　他余光看了眼后视镜，稍微收了点玩笑口吻道：“不过言归正传，既然林哥也来了，我可以理解成咱们现在完全统一战线，所有情报都可以共享了吧。”
　　“嗯。”林帆应道，“我这边也掌握到一些线索。”
　　“一件件来吧。”莫北在手机上敲下一串密令，林帆顿时感觉车内静谧了不少，完全隔绝了车窗外街市的喧闹，车内广播电台的声音戛然而止，徐亮习以为常似的耸了耸肩，换了个已经下载的歌单放上。
　　林帆估计自己的手机信号也暂时消失了，这大概是一种简单粗暴的防窃听方式。

　　“第一件事，林哥，”莫北看向林帆，平静开口道：“谢辰应该在之前找到过你？”
　　这你也知道？林帆第一反应是谢辰与自己的碰面是莫北安排的，但他很快意识到这种假设不成立，如果谢辰先前就能联系到莫北，完全不需要选择跟踪自己这种方式，还被自己顺手揍了一顿……
　　既然“零号班”成员可以悄无声息的监控到自己乃至周围人的一举一动，那作为他们原本头领的莫北没道理做不到。
　　“嗯。”林帆点了点头。
　　“所以关于陆文舟失踪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他在华尔缪斯酒店遭遇了零号班刺杀。”
　　林帆顿时瞪大了眼睛，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么重磅的消息。
　　“别紧张，”莫北继续说：“我和8号交了手。人已经救下了，不过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这件事现在知情人很少，如果谢辰问起，可以选择当面告诉他。”
　　“我明白了。”林帆稍微松了口气，但他神经很快又紧绷起来，虽然莫北说的轻描淡写，但仅从数字8这个序号，林帆就能想象昨夜发生的，必是一场险象环生的恶战。并且这一说法，和楚星泽脸上的伤痕也对上了！
　　林帆暂时压下自己心里的猜测，准备再听听其他线索。
　　“第二件事我来说吧。”徐亮打着方向盘，车从副路驶向高架桥，夜幕下高楼林立灯光璀璨，有如漫游星空。
　　“不出意外，8号还是比我们快一步，破解了陆文舟设备中的人证调度方案。”
　　“人证的真实信息被窃取了？”林帆微微皱起眉，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恐怕比这还遭，”徐亮叹息道，“除了谢辰那熊玩意，我们当晚转移了其他所有能联络上的人证，但还是有两人已经失联了。情报中她们与三个男性朋友最后进了一家KTV，之后就再没有出来，就是咱们现在要去的这家。”
　　听起来确实很像杀人灭口啊……林帆几次冒出赶紧打电话报警的念头，但他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如果这可以打破现在的困局，莫北八年前就打了。
　　且不说警局内还有藏于暗中的内鬼，单从零号班掌握的黑客信息窃取技术这一点，就很可能让他们的一通求救电话，反成为幸存人证们的索命符。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林帆问，他目光看向莫北，真遇上正经事时，莫北的思路总是比较清晰可靠。
　　“或许要看它们希望我们干什么。”莫北淡淡道。
　　“怎么讲？”
　　“两名人证现在遭遇不测的概率很低，鱼死网破更大的可能性，是我们藏起剩余人证，最终坐实怪物们的罪行。它们是欺诈者，但不是赌徒。”莫北说，“让我将注意力分散到解救人质上，从而争取到时间，破坏我们获取警方信任的契机，这样不是对它们更有利吗？”
　　嗯，小伙子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我们现在不正按它们剧本走呢么……
　　林帆琢磨了下，微微眯起眼：“如果它们的首要目的是拖延时间，或与你达成某项交易……你的意思是人证不会被藏在KTV里，这条线索是为了调虎离山？”
　　“聪明。”莫北一笑，嘴角勾起：“一切威慑手段，只有在还未被使用时才最具威慑力，它们露出这条线索，就会有人出来与我谈判，或是恐吓，或是增大筹码，但不会让我们见到人质一眼。”
　　“你想好应对策略了？”
　　莫北苦笑道：“算不上策略吧……等它们的人出来和我谈，趁它开口前，给抓起来当我们的人质就是。”
　　林帆：？？？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谈判的前提条件是谈判者对双方情况都相当了解，这样送到警局里，不是保持沉默就能蒙混过关的。”莫北认真说，“另外，我不认为它们会因此对人证不利，退一步讲，就算它们想狗急跳墙，手边也没那个条件。”
　　林帆听得眼皮微颤，心里表示我不是没听懂，只是这套操作无疑于鸿门宴上绑架项羽……
　　不过硬要说，这倒确实符合莫北的行事风格，对付急躁冒进的精心布置陷阱，遇到善于谋划的就当头一记板砖，永远不在别人的规则下玩游戏。不讲道理，且难以预测。

　　一路上，几人对相互掌握的线索进行了一系列梳理确认。这种攀谈在持续不到5分钟后，话题开始逐渐向晚上结束后吃什么？夜里还回不回宿舍？要不要给褚鸣野同学带份零食，安抚他受伤脆弱心灵方向跑偏，完全没有即将面临巨大危机的紧迫感。
　　大概只有林帆能隐约感觉出，莫北的状态始终有点不踏实，时不时就往车窗外望上一眼，不知是在判断周围是否有人跟踪，还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或许和他下午提前先和莫北透露出的两条信息有关：
　　1.他找到了联系上魏淼，且不会让对方一开始就抱有怀疑敌视态度的契机；
　　2.自己可能已经和零号班的人碰过照面，而且不只一次。
　　莫北听完这些消息后沉默了许久，并未给出明确推论或建议，只是反复要林帆完整复述了几遍楚星泽说过的话，又将林帆浑身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默默叮嘱了句：今晚跟紧我就好。
　　现在回想起来，他是在后怕啊。从刚刚的闲谈中，林帆不难猜出，自己这些天遇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其实大多都在莫北的“视野”范围内，唯独与楚星泽的几次遭遇是个例外，对方有类似的手段，可以暂时摆脱或屏蔽掉莫北的注视。
　　如果以上假设都能得到证实，那等在他们前面的，无疑是个擅于伪装且极度危险的角色。林帆甚至怀疑，楚星泽直接作为这次“谈判人”出现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出场，似乎总擅长带给人以惊喜或惊吓。

　　莫北没让徐亮将车停到ktv门前，大概离着还有两三百米的位置，提前和林帆下车了。
　　“你自己附近转转吧，找个咖啡店坐坐，或电玩城耗会儿也成，小心别被人盯上了。”莫北轻弹了下车窗，“我们快完事告诉你。”
　　徐亮放下车窗：“遇见紧急状况也联系我，要真有大麻烦就先想办法退出来，咱不急于这一次。”
　　“瞧你这话说的，我还能栽在这不成？”
　　徐亮当即恼火道：“给我呸！”
　　“啊，tui~”莫北乐着，戴好口罩，把帽檐压低了些，“不跟你扯淡了，我陪媳妇去了。”
　　徐亮面容僵硬，这一刻他明白，自己不仅是个工具人，没准还是个工具，会发光的那种……哑然失笑片刻，没眼看的摆摆手道：“偶尔当回人不影响你投胎……”
　　他话音未落，莫北已经被他的“宝贝媳妇”架着脖子拎走了。

　　“哎，哥，林哥，咱歇战吧，吃个冰激凌什么的怎么样？巧克力味的。”
　　莫北费力从“强人锁男”中探出头，嘻嘻一笑，夜有微风拂面，街灯下俨然是一对嬉笑打闹的狗男男。
　　林帆有点没睡醒的样子，松开架在莫北肩上的胳膊时，低声问了句：“它们在附近么？”
　　莫北没说话，悄悄比了个数字2，又做了个抹去的手势。
　　林帆神情一滞。
　　“这也是无奈之举，我……噗哈哈哈”莫北没绷住乐出了声，编不下去了，“不是，哥，你还真信啊？”
　　“幼稚。”林帆双手插回兜里，四下张望了眼，问：“人证照片有么？给我看看。”
　　莫北掏出手机，输了一串密令，将屏幕摆给林帆。
　　照片拍摄位置较远，从侧脸看，两个女孩应该是对双胞胎，看起来不到20岁，或许与自己年龄相仿，也可能要更小一点。
　　她们穿着同色的热辣短裙，上衣很短，露出一圈腰腹，一个抬手轻扶着耳钉，面带可人微笑，目光却有些犹豫似的四下张望；另一个面无表情，走入KTV时的状态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
　　这种不搭调的氛围，和她们身后三个有说有笑的男性朋友格格不入。
　　林帆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人的真实情绪往往藏在细微的表情中，而照片中反应出的情绪，恰恰是林帆最熟悉的一种……逼迫。
　　“她们真是来玩的么？看着怎么有点像……”
　　“左边打耳钉叫孙倩，右边的叫孙萌，是她姐姐。”莫北说，“她俩小时候经历过类似的事，在怪物眼中我们都是用于谋取利益的工具，我是实验品，而她们是商品。”
　　“什么！？”
　　莫北放缓脚步，回头接过手机，默默道：“被救出来后，两人换上了新的身份。她们念书很努力，自己考到了这边不错的学校，如她们所愿，这边没什么人认识她们，也本该不再有人打扰到她们。”
　　莫北轻叹口气，无奈一笑道：“老实说，如果她们真愿意出来玩，我还挺为她们高兴的，只是，她们这辈子大概最不想再去的地方，就是KTV。”
　　林帆沉默着点了点头，目光突然停留在不远处一家眼镜店。

　　……

　　“中包，两个小时。”
　　“先生，请问酒水有需要么？”
　　“我们一会儿看看再点。”
　　“好的，请在这边支付扫码。”
　　服务生笑容可掬，音乐声热闹到几近嘈杂，这里生意似乎一直不错。
　　林帆刚要付款就被莫北拦下了，他往前挤上一步，笑着说：“哎，兄弟兄弟！这回我来吧，上次吃饭就是你结的。”
　　“……嗐，咱们之间不必这么客气。”林帆只是一个对视，立马明白了莫北的意思，会意的客套了两句，让开扫码位置，比起查案，更像在飙戏。
　　进了包间，林帆忙使了个眼色，莫北点点头他才敢说话：“入侵进去了？”
　　“嗯，搞定。”莫北闲散往沙发上一靠，划动着手机上的信息列表：“我在8号的设备上做过标记，他今天上午确实来过这里，不过也不排除他找人故意将我们引到这里的可能。哎……林哥，你堵在门口干嘛？”
　　“外面不会有人跟踪咱们？”林帆一脸认真戒备。
　　莫北盯了他两秒，木然道：“您还挺入戏哈……首先，这里可能藏有黑恶势力窝点，但员工未必全部之情，确切来说，这种事了解的人越多对它们风险越大；其次，这里客流这么大，咱们刚才的表现和普通客人有什么区别吗？”
　　“你这么说倒也是，”林帆想了想啧了声，又似乎琢磨出莫北这话的关键，问道：“那来这里进行黑市交易的怪物们是怎么相互联络的？”
　　“我也不清楚，猜的。”莫北向后指了指KTV墙上的呼叫服务按钮，沉声道：“更大的可能性是零号班从未与这里的怪物正面接触，只代行许润坚的意志，利用特定的ip地址远程对这里发布指令，长期监管黑暗交易的运作。其实林哥，你之前就大概猜出来了不是么？”
　　莫北笑着指了指林帆刚买的特价平光眼镜，叹了声：“这么损的主意，亏你想的出来，也不知道8号要是知道了，还能不能笑出来。”
　　“只是一个尝试。”林帆微笑道。

　　服务台，屏幕上亮起一个蓝色的按钮。
　　“V701需要服务，去看一眼……”值班经理刚要抬手将提示按熄，旁边一个暗红色的按钮忽然亮了起来。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这种短暂的沉默马上变成一种发自骨髓的战栗，他慌忙抓起对讲机，低声道：
　　“陈总！快回来，大事！”
　　5分钟后，一个头顶光秃秃，面带微醺，却无半点的潮红的中年男人，在四个身着黑色西装人的围拢下快步赶到了V701包间门口。
　　“你们守在门口，没我命令谁也不准进去！要有人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半句，我剥掉你们舌头！”中年男人声音阴沉而急切，脸上的血色正被一种惨白吞噬，他狠狠拍了自己两巴掌，轻敲了两下房门。
　　“进来吧。”
　　光头的中年男人走进包间，搓了搓手想挤出一个笑脸，但此时后脑勺都冒出冷汗的状态，想必笑起来的状态一定比变成尸体还难看。
　　“哎……您来啦，幸会幸会，我姓陈，叫我小陈就行。您看这事闹的，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呢？我们这招待的可还周到？”他目光飞快扫过只有一壶柠檬水的桌子，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妈的，一群该死的兔崽子，都不知道先上上好酒！”
　　他刚吐出一句，转而又堆出一张油腻而难掩狰狞的笑脸：“那个，您们等会儿哈，我这就叫人开上我们这最好的酒，再叫上几个漂亮姑娘，咱今晚上必须玩的尽兴！”
　　“不用了。”坐在沙发上的年轻人语调慵懒闲散，手指间拨弄着一枚硬币，恐怕也就林帆这号戏精，能将楚星泽身上气质模仿的如此淋漓尽致。
　　他将眼镜轻轻向上推了推，露出一副颇具几分邪气的微笑：“你在紧张什么？”
　　“我……这……”光头顿时慌了，目光压的很低。从刚刚接受到的信号，以及行为特点来看，眼前的年轻人无疑就是此前一直给自己传达许润坚指令的8号，零号班这一代领导者！
　　而在年轻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帽檐压得很低，戴着口罩一声不吭的男子，这种状态实在很符合世人对冷酷杀手的想象。
　　即便处于自己的地盘，但光头很清楚，只要对方有那方面打算，那自己从这间屋子活着出去的几率，绝对超不过一成！
　　他的牙齿发出微微颤音，拼命回想自己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以至于惊扰到这尊瘟神亲自前来。
　　林帆把玩在手中的硬币落到桌上，清脆的一响，却如滚雷炸裂在光头的脑海中，他当即深深低下头，急促道：“您吩咐的事我们已经办妥了！我……我们誓死效忠许先生！”
　　这也太容易被唬住了吧，楚星泽的身份这么好用的嘛……
　　林帆淡淡一笑，轻扶了下平光眼镜，微微眯起眼道：“放松一点，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