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奏鸣》笛子鬼

90、第 90 章

　　“重播这一段，把声音调大。”魏淼看着投影中的录像，神情复杂，U盘中的内容非常零散，几十段视频，从不同角度记录了莫北少年时期片段。
　　室内两位辅警都是魏淼带出来的徒弟，此时聚在电脑前，带着疑虑之色面面相觑。身形高大，棱角粗犷一些的小声问：“哎，这是在上课吗？这得从小孩们5，6岁就开始拍了吧，你们看出点什么规律没？”
　　魏淼还在思考没有作答，旁边更清秀一些的年轻警卫查阅着电脑上的文件，抬头说：“魏哥，每12个视频，背景中的塔楼会亮起一次。”
　　魏淼点点头，那座大厦每逢过年就会亮起彩灯进行新春倒计时，不出意外的话，视频记录的周期是一个月，而最后一段倒计时彩灯出现的时间，大约在八年前。
　　视频中，清俊少年从公馆快步走出，摁着一边耳机，不似在与何人通话，而更像在监听着什么，深沉冷峻的神情完全不像一个小孩该有的状态，微微皱起的眉头让人隔着屏幕都感受到一丝浓烈不安。
　　魏淼恍然惊觉……这是火灾发生的那天！这个孩子他是见过的，正是自己将那仿佛不会说话的男孩从烈火包围中抱出，即便当时的浓烟灰烬，让魏淼没能第一时间辨析出孩子的外貌，但男孩当时的衣着与平静空洞的眼神魏淼却不会认错。

　　高大警卫看着投影，全然没有注意到魏淼此时的神色变幻，揉捏着下巴，拍了拍身边搭档的肩膀道：“小武，你这机器是不快查完了，引爆者真没在U盘里留点病毒什么的？”
　　“目前没有，不过不用担心，这台是空机没有链接网络。”被唤作小武的警卫平静道，“而且我不认为他有必要这么多此一举。”
　　“这倒也是。”高大警卫闻言啧了声，略微点头。
　　局内存在内鬼已是组内成员心照不宣的内情，即便凌晨突发了“内鬼”畏罪自杀的变故，但且不说死的是不是正主，内鬼又是否只有一个，有了先前摄像机事件的教训，没谁会认为局内的其他设备就一定安全可靠，排查流程自然更为缜密仔细。
　　可疑的U盘显然是引爆者故意留给警方的，如果对方真指望靠这种玩意入侵局内设备，那以这智商，早就落网归案了。
　　“就没点别的发现？”
　　“没有。”小武说。
　　“得……”高大警卫垂头丧气，魁梧的身躯往沙发上一仰，如同失去梦想的北极熊：“找了半天线索，结果翻出的是跟嫌疑人信息完全匹配不上的偷拍视频？这叫什么事啊。”
　　“不过，”小武偏头问：“你觉得他留下这些信息的目的是什么？”
　　“你问我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同时陷入沉默，还在反复观看投影的魏淼，淡淡吐出一句：“模仿。”
　　“啊？老大你说什么？”
　　“这未必是刻意为咱们准备的，或许嫌疑人自己也要时常浏览。”魏淼沉声说，“只是他现在不再需要了。”
　　小武沉默了半响，若有所思道：“就像一些野生动物会模仿更强大猎食者的捕食习惯……”
　　“说不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我想这孩子的身份一定对那些罪犯非常重要。”
　　小武闻言点了点头，魏淼依然凝视着投影中的画面，他隐隐有一种预感，无论之前戴诚兄弟的失踪惨死，还是更早前“浮香会”毒贩的离奇落网，或许都是某种未知势力在与黑暗势力对抗的结果，它们之间的斗争正日益白恶化，一场更为庞大的灾难正在酝酿。
　　高大警卫哭丧着脸道：“哎，等等，你们聊慢点，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小武转过头：“没事，不适合自己的，不用太勉强。”
　　高大警卫：……
　　“魏哥，现在这些信息怎么处理？要将视频和照片送去人脸比对么？”小武没急于操作，转着手中的笔试探着问。
　　“暂时不用，这孩子的信息我去追踪，”魏淼站起身，然而还没等他嘱托完接下来的任务分配，腰间佩挂的对讲机忽然响起提示，几人马上噤了声。
　　魏淼将对讲机放在耳边沉默的接听，简单“嗯”了声后平淡回了句：“收到，我现在过去。”
　　但他的神情却肉眼可见的阴沉起来，严肃冷峻的情绪笼罩着室内所有人，仿佛低气压的雷云压境。
　　高大警卫立刻收起笑意，恢复到警惕状态，他站起身道：“魏队，出什么事了？”
　　“对面酒店报警，有客人失踪了。”魏淼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向外面街道，不需等队员多问，他解释说：“我想事情可能和咱们现在处理的案子有关。”
　　两位警员互相使了个眼色，霎时神色一沉。
　　“贺诚山，你跟我去一趟现场。”
　　“收到！”高大警卫立刻作答。
　　“小武，你在这里整理保管好文件，暂时不要将信息外传。”魏淼快步走过他身边，“一旦确认这个男孩现在的位置，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要以最快速度加派人手，对目标进行监视保护。”
　　“收到。”小武起身点头，没多问半句为什么。
　　几人同时产生了一种预感，这孩子很可能将是引爆者的下一个目标。

　　……

　　摘掉拳套，林帆坐到休息区灌了几口水，拳馆离学校的距离不远，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下节选修课前，应该还来得及去趟“余年咖啡店”照一眼装修进度。
　　教练兴致冲冲的小跑几步过来，粗着嗓门洪亮道：“林帆！上去再来两回合去！你小子可好久没来砸场子了，今天必须好好给你上一课！”
　　林帆一脸错愕，思来想去也没记起自己什么时候砸过场子。
　　“那什么……王哥，我看我还是回学校上课吧。”
　　“嗐！学校能教些什么啊，社会大课堂才是最能历练人的地方！”教练已过中年，气力却完全不输年轻人，他反复劝说几次，见林帆确实没了再打上几轮的兴致，倒也不强求，坐到林帆旁边开始闲侃。
　　“今天的对手感觉怎么样？”
　　“他们基本功挺扎实的。”林帆用了一个不太容易得罪人的说法。
　　“过去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教练苦笑道：“也就基本功扎实了，要不也不至于半个拳馆的人，被你轮流揍了一遍。”
　　林帆：……
　　教练摸出两根烟，递了一根给林帆。
　　“外面冒根烟去？”
　　“谢谢，已经戒了。”
　　林帆婉言回绝，教练呦了一声，把烟又塞进烟盒揣回裤兜里，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副我们过来人什么都懂的表情。
　　“跟我想的差不多，最近是不是谈女朋友了？管的挺严啊。”
　　……对啊对啊！谈了一个一米八几，长得贼漂亮，还一人能干翻全场的那种“女朋友”……
　　林帆觉得自己对这类误会大概已经麻木了，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怎么这么问？”
　　“看拳风。”教练一本正经道：“你别嫌老哥絮叨，你过去打拳力道够，步法尤其快，但真算不上什么练拳的好苗子。太情绪化，打起来根本不顾输赢，一上头就破绽百出，遇见战术流老手，即便力量速度都不如你，也能几下给你撂倒。”
　　“确实。”林帆诚恳的点了点头，他并不否认这种说法，尤其几次三番被莫北毫不费力的“瞬秒”后就更确信了这点，只是现在回想起来，竟略微有点不好意思。
　　“你现在打的就聪明很多，心境上去一大截，要以你现在的状态去和一年前的自己打，想赢未必用的了30秒。”教练笃定道，“别扯淡有什么高人指点，你这岁数心境能有这么大转变，除了谈恋爱还能有啥？”
　　林帆偏开头乐了，心说这只能算猜对一半吧……指点我那高人正和我谈恋爱呢。
　　“瞧瞧，被我说中了不是！”教练露出喜色，见好就收，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缓和道：“林帆，你能有现在这样的改变，老哥心里真挺为你高兴的。”
　　“有一句功法心得老早就想教你，今天终于有机会能说出来了……”
　　“传授武功秘籍啊？”林帆笑着问，“那要不先授徒儿一拜？”
　　“你们年轻人果然很有仪式感，好！那你先拜完我再说。”
　　教练和林帆对视了两秒，在他和善的目光中，看到一个优美的中国汉字，于是不再卖关子，很简单吐出一句：“抱着同归于尽心态的人，永远胜不过抱着想赢心态的人。”
　　“把牺牲当成惯用计量，打不了胜仗，那不是勇敢，而是软弱。”
　　林帆微微抬起头，过了两秒又很轻的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听到了，听懂了。

　　坐上公交车，林帆望向窗外温煦的阳光，这一阵他总时不时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些无聊事，想起曾经稚嫩寡言的莫北，想起老妈给自己讲了一半的童话故事，想到一家人一起围在院中小圆桌上吃饭。
　　“失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追赶自己的呢？
　　当熟悉的一切慢慢变得陌生，自己便开始不断往前方跑，往未来逃。人的自愈力很强，时间长了总会适应麻木，直到整个人筋疲力尽，脚步逐渐放缓，再起抬头时，却见到另一个状态的莫北正向自己走来，阳光且话痨，透着说不出的冷静成熟……他又曾被怎样的“失去”追逐呢？
　　该调头了吧，林帆想了想，至少这一次，他想主动去抗拒“失去”。
　　苏老板酒吧门框的小信箱，已经收到来自警察少女魏知念的回信。林帆仔细阅读后微微一笑，发现这次对方学聪明了不少，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慌张惊讶，但在字里行间谨慎了许多，涉及魏淼以及相关案件的信息只用代号表示。
　　林帆心想这大概是为了保护关键信息安全，同时试探自己对整起案件的了解程度，以进一步确认自己在全局中扮演的角色。
　　毕竟一般情况下，能像林帆知道这么多的，不是收集了许多信息的可怕凶犯，就是和魏淼共享了不少情报的队友。
　　从信件中不时出现的几处“恼羞成怒脸”简笔画，林帆不难猜出，女孩心里的推测应该是更倾向后者的。
　　这倒不能说是一个完全的误判，之前与卫子墨几次针对案情的闲扯中，林帆就能感觉出，魏淼多少察觉到了莫北的存在，但他依然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深究，甚至主动让卫子墨参与到后续的诸多调查，很可能是有意在向这边传递一些情报。
　　即是试探，也是一种默契的协作。

　　林帆在回信中约好见面时间，告知女孩将在苏老板酒吧举办一场故事沙龙，现场有饮品免费试喝活动，作为新店开业前的预热。
　　如此一来，让魏知念混在人群中到访酒吧，最能掩人耳目，保护其安全。
　　等处理完这一切，林帆掏出手机默默看了会儿，莫北上午和他笑嘻嘻打过招呼，说白天要出去办点事，等下午选修课时碰面。
　　对此林帆也没多问，结合上对方昨晚的状态，其实不难猜出或许有大麻烦已经找上头了。
　　林帆不敢在这时给莫北发信息询问情况，他想象不到莫北此时可能处于何种环境下，一点震动，一丝分神将带来怎样不可估量的影响。
　　他不敢赌。
　　林帆甚至心里隐隐明白，自己大概才是莫北最大的弱点。
　　心里的焦躁不安，就像高考完等待出成绩的最后几个小时，可即便再担心，也不能选在这种时候拖后腿。

　　屏幕渐渐暗了下来，林帆回过神，轻微的叹了口气，将手机收入兜中，掐断了思路，让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早春的微风吹拂着湖边垂柳，酒吧街前方的人声突然有些嘈杂，充斥着不安与惊慌，林帆皱了皱眉。
　　有人打起来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如果换在过去，他完全不愿凑这种热闹，最多救火车、救护车从身边驶过时，于心里默道几句平安，如此而已，向来不觉得自己多操会儿心，就真能帮到别人什么。
　　不过这种心态，在和莫北相处久了就发生了转变。如果莫北在场，他会怎么做呢？大概什么都不去多想，依然保持着阳光乐观，但尽所能，日行一善，就像他当初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一样……
　　林帆加快了脚步，挤进慌乱的人群。
　　从人们的惊呼和一个女人绝望哭嚎声中，他大概听明白，湖岸边有个小孩落水了。
　　“别急，先报警！”林帆立刻喊了句，他没什么救援落水者的经验，搞不好自己一会儿也得被捞……但身体还是先脑子的反应一步，已经翻跃过岸沿，在人群的又一阵惊呼中跳入湖中。
　　哎……我会游泳吗？会的吧……嗯，应该……
　　一时间两朵水花飞溅开来，林帆反应了下才明白，还有其他救援者也跳入了湖中展开救援，而且对方的速度似乎比自己更快。
　　湖水的凉意迅速浸透了衣服，让身体的动作有些僵硬，林帆将手奋力伸向前方，摸索孩子的位置，有些吃力的喊道：“别怕，把手给我！”
　　他感觉自己已经触碰到小孩的衣角，孩子有些慌乱的下意识挣扎，让林帆稍感心安，至少人此刻没有昏死过去。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在冰凉的水里，想拽着一个正在挣扎的孩子一起回到岸边，比预想中更加艰难，他甚至感到抓紧孩子的一瞬间，自己就被拖着下沉。
　　“松手吧，交给我。”
　　林帆隐约在听见一个略有点熟悉的男生声音，不过混乱中他的脑海是空白的，被冻的有些发僵的手不太听使唤，依旧紧紧拽着小孩的胳膊不放。
　　那声音的主人没再多说，林帆幻觉似的听到对方好像轻轻笑了一声，紧接着就感到身体被猛的向上一推，刺眼的阳光散落下来，自己终于和小孩一起浮出水面，贴靠向岸边。

　　“谢谢！谢谢你们！”刚上岸，林帆就被孩子的母亲和周围的路人簇拥起来。
　　万幸的是得到救援及时，小女孩只是呛了几口水，人还是清醒的，不过因为湖水的凉意和受到惊吓，小孩抖的有点厉害，一会儿警察和救护车过来时，需要再做些检查。
　　林帆擦了把脸，正琢磨怎么安慰两句，余光看到一个带细框眼睛，身形清瘦，看起来颇为斯文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身上有些湿漉漉的，想来便是刚刚“救”了自己一把的好心人。
　　“已经没事了，小妹妹。”年轻人笑嘻嘻的蹲到女孩面前，温和道：“你喜欢花吗？看哥哥给你施展个魔法哈。”
　　他展示了下空空的两只手，随后将右手攥拳，左手从上面缓缓一抚而过，再打开右掌时，已经举起一朵漂亮的小红花。
　　“诺，送给你，漂亮的小公主。”年轻人眯起眼，微微一笑，他的声音竟像有一种神奇的安抚作用，让人感到莫名的放松安宁。
　　林帆注意到落水的小女孩，竟好像真的缓和下些许，犹豫着接过年轻男子手中的花，怯生生的说了句“谢谢”。
　　等女孩被她父母牵着手离开，年轻人拍了拍手站起身，转头看向林帆，带着轻松的语调愉快道：“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啊，林帆。”
　　林帆没有迟疑，点头致谢道：“刚刚多亏有你，要不结果还不知道怎么样。”
　　他自然从方才就认出，这是曾在远星大厦出手帮自己解决过一次麻烦的热心路人，林帆甚至记得从他员工卡上瞥到的名字——楚星泽
　　不知为何，对于这次偶遇林帆并不感到意外，又或者这种情绪被一些反常的瑕疵淡化了。
　　年轻人的右脸上贴着一片创口贴，这与他文质彬彬的书卷气质格格不入，上面淡淡的水渍浸出一丝细微的鲜红，让林帆不禁猜测这并非施救中留下的刮伤，但确实是最近才留下的。
　　“你受伤了？”林帆问。
　　“嗐，别提了，”楚星泽抬手摸了下右脸，满不在意的一笑，“我太笨了，之前收拾屋子不小心划到的。”
　　“这放着不管容易感染，你等我会儿，我去找找有没有创口贴。”
　　楚星泽勾起嘴角，叫住林帆：“没事，我随身带着呢~嘿，咱俩算朋友了吧，别这么客气。”

　　两人坐到岸边长椅，北方天气干爽，说话这会儿功夫，身上的衣服已经干的差不多了，这倒省去林帆纠结要不要叫上一个不怎么熟的“朋友”去苏老板酒吧换身衣服的尴尬。
　　楚星泽看上去比林帆要大上两三岁，虽然他曾直言，已经工作过挺长一段时间，但给人的感觉倒更像个气度温和，阳光爱笑的学长。
　　说来也奇怪，林帆从这个人身上，总能察觉到一丝反常的熟悉感，却偏偏想不起在哪见过。
　　“刚刚你跳水救那女孩时，我还以为你得是她家属什么的，”楚星泽扶正了眼镜，揭去脸上的创口贴，平淡说：“一般人都是路边看着干着急，真要以身涉险帮个陌生人的，没几个乐意的。”
　　“啊……这没什么，”林帆挠挠头，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先保护自己，再帮助他人，人之常情嘛，大家都没什么错。而且你这不也没犹豫就一块跳下来了吗，我觉得就算咱们今儿不在，肯定也会有其他人出手相救的。”
　　“且慢，别把我也说的那么好心，”楚星泽乐着摆了摆手，半开玩笑道：“我主要看你业务不熟练，准备下去捞你才跳的，这要换我一个人，遇见挣扎厉害的，肯定先打晕了再救。”
　　“那幸好挣扎的不是我哈……”
　　楚星泽笑道：“你长那么好看，我可舍不得打晕。”
　　林帆眼皮一跳，啧了声，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楚星泽换上新创口贴的动作上。
　　有莫北的指导，他只是扫过那么一眼就能判断出，楚星泽右脸上的伤痕绝不是收拾家务留下的，那是匕首划出的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