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奏鸣》笛子鬼

89、第 89 章

　　宿舍楼刚熄灯三分钟，楼道里依稀传来宿管大爷短暂的调侃训斥以及熟悉的脚步声，1023宿舍门被悄悄推开一条小缝。
　　林帆立马条件反射的坐起身，刚看到一篇“20岁熬夜导致脱发”文章，立誓要早睡早起的褚鸣野，也被他这动静吓醒了。
　　“有贼！在哪在哪？大家都冷静啊，别动手！”
　　莫北震惊的赶紧退出一步，看了眼宿舍门牌，确认没走错，才一脸茫然道：“这什么操作啊？”
　　“哦，北哥……”褚鸣野揉了揉眼睛，一仰头抱着枕头翻个身又睡过去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你就浪吧一天天的！回来这么晚，帆哥一会儿揍他时轻点哈，我主要心疼咱宿舍床。”
　　“小伙子，你这卖队友卖的非常熟练啊。”莫北笑着将几包打包回来的外卖放在书桌上：“带回来了炸鸡块，炒年糕，想吃的自己下来拿。”然后三两步蹦到林帆床边，扒着他的床沿，用手指轻轻刮了下林帆的鼻子。
　　“你呢，哥，要不要我拿上来喂你？”
　　“明吧，晚上在苏老板那吃的太多了。”
　　林帆笑了笑，嘴上虽如此说，眼睛却快速将莫北从上到下仔细扫了两遍，确认他身上没什么明显伤痕，才暗暗松了口气问：
　　“怎么这么晚，吃过了么？”
　　“跟亮子他们吃完才回来的。”莫北一边脱去外衣，一边拿上洗漱用的脸盆，嘴里叼上牙刷，“我先刷个牙去，不用等我，你继续睡吧。”
　　“嗯……好。”
　　林帆有点想再说些什么，但终归只是点了点头，平静的躺在枕头上，继续看天花板。
　　他没有急于将今夜发生的一切告诉莫北，无论当前案情进展，还是陆文舟的情况，莫北知道的一定比他只多不少。
　　或许因为朝夕相处已经太了解对方，即便只是匆匆扫过一眼，林帆还是能从莫北的嬉皮笑脸中感到一丝不同于往日的疲惫与沮丧。
　　今夜一定又发生了什么让他很头疼的麻烦了吧？
　　林帆侧过身默默思索着，隐隐有点心疼，却不知该怎么在这件事上帮到莫北。这不是仅靠勇气或一腔干劲就能解决的问题。
　　那片笼罩莫北故乡数十年的阴云，已经撕去了最后的伪装，蔓延过一座座城市，逼近到自己眼前，黑暗的根系扎根进大地，数十年间旁侧不知埋藏了多少无辜者的尸骨。盲目试图参与进案情追踪，大概只会让莫北在这种状态下，还要分心顾及自己的安全。
　　不过林帆也不觉得此时就只能坐以待毙，通过谢辰，他可以了解到不少人证转移方面的情况，还有怪物们的相关动作，而以写给魏知念回信，联系到魏淼所处的警方力量这条线，很可能莫北也尚未完全掌握。
　　接下来不是一个人的战争，更不是只为了某一人的战争，只有团结起所有可以信赖的力量，才有可能保护自己，保护他人。

　　“想什么呢？睡不着？”
　　听到莫北贴在他耳边的一句，林帆吓的差点一激灵，险些撞在墙上。
　　“靠！你是猫成的精么，走路不带动静的？”
　　还没等他骂完，某些人已经非常自觉的登陆了他的床铺，缩进被子里……
　　“嘿……莫北同学，请注意一下自己的年龄，你已经是位成年人……算了，随便吧。”
　　林帆似乎感受到了些什么，忽然没再抵抗，往边上错了错给莫北留出充足的位置，自己贴到墙上，抬手轻轻抓了抓莫北的头发，就像揉一只向自己凑过来，眯起眼用脑袋蹭着自己的小猫。
　　“怎么了，北北？”
　　“没事，就想抱着你。”
　　林帆抬手搭在他的肩膀，欠儿欠儿的说：“那来吧，爸爸怀里暖和。”
　　“赶紧滚。”莫北笑着说。
　　黑暗中，两个人只能看到彼此脸庞的轮廓，莫北抬手轻轻抚摸着林帆眼角泪痣的位置，分明丝毫没有要走人的意思。
　　“哥。”
　　“嗯？”
　　“没事。”
　　“找打是不？”林帆没怎么使劲在他脑门上弹了下。
　　“你说等咱们再长大些，回想起这段日子，会怎么想啊？”
　　林帆靠在枕边，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道：“大概就会像咱们现在回想起小时候，会怀念那一年风的味道，会发现当时以为好高好高的大榕树，爬上去也没那么艰难，有时会想全力跑回过去，又发现想见的人其实就在身边。”
　　“林哥，你是不是喝了？这么酸的情话不像你风格啊。”
　　“去，滚回自己床上去。”
　　“哎，我就开个玩笑。”莫北乐了起来，夜深了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忍着笑乐的直颤。
　　“莫北同学，你说你怎么这么欠呢？”
　　“一定是被你传染的，”莫北小声说，“快，就刚才那种特别酸的风格，再多说几句，我爱听。”
　　林帆靠着莫北的肩膀，偏过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温和道：
　　“莫北，我吧，其实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事，暂时不想告诉我，想自己抗下来，想……保护我。”
　　莫北没吭声，整个人一下安静下不少，晚风轻缓的从窗子吹拂而来，仿佛世界已然沉睡，天地间只剩耳边温和的呼气，与星辰无声的哼鸣。
　　“没关系的，真的。”林帆说，“你很厉害，emmm除了字丑了点吧，其他各方面可以说厉害的有点过头了，厉害到让你以为，身边人的一切遭遇都是自己的责任。”
　　“你想保护家人，保护朋友，保护你力所能及处的每一个人，这些我全都理解，也一定会支持你这么做。”
　　“不过，咱们是家人啊，哪怕你是什么盖世英雄，老妈说过，当哥哥的就是要保护弟弟的。”
　　林帆说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眯起眼笑了笑，就像他们都还年幼的一幕重回到眼前。
　　“所以，也允许我就保护你这一个人吧。就算天塌下来，又有什么是不能跟哥哥说的呢？”

　　“我……”
　　莫北刚开口就觉得自己有点要绷不住了，猛的低下头，像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吞咽回到肚里，抱着林帆的手臂却收的更紧了。
　　“好了，好了。”
　　林帆安慰似的拍了拍莫北的后背，没去看他是不是在哭。他只想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莫北，如此便已足够，至于莫北会怎么想，又愿不愿意让他参与进后续的调查，林帆不在乎。
　　爱一个人，不需要征求对方意见。
　　眼睛似乎慢慢适应了黑夜，让周围原本被暗色涂抹的环境，又不可察觉的清晰了起来。
　　林帆看着莫北沉寂了一会儿，而后慢慢爬起身，正想问他要去哪时，莫北已经跨到他面前，一手撑在枕边，将林帆的手摁在床上，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这很难说是温柔的一吻，气息中充斥着一种压抑已久的狂热，并不魁梧却结实有力的身躯，如同一只强壮的小猎豹，全然不给猎物挣脱的机会，眼神中透着本能欲望的掠夺，以及生怕眼前之物被他人夺走的占有。
　　林帆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像从高空下坠，被狂风骤雨般卷入迷离醉梦，大脑的反应跟不上身体的节拍，当莫北将另一只手向下探去时，他才终于有点回过神来。
　　这剧情进展不对啊！老子刚煽完情，就被推倒了是什么鬼？不应该是我说完这些话后，先这样再那样的吗？这人不讲道理的啊！
　　林帆费劲的偏开头，咬着牙似的压着声音挤出一句：“不是不是，莫北？北？北哥？你抽什么疯呢，这是在宿舍！褚褚还在……”
　　“嘘。”
　　林帆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嘴上，莫北竖起食指比在嘴前，俯视着他微微勾起嘴角：“所以哥，你坚持一下哈，别出声。”
　　林帆：？？？
　　1023的夜晚，“正义”又一次没有得到声张，莫北仍然横行无忌。

　　……

　　竖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时候，一辆辆警车从城市街区驶过。
　　广场上早起准备晨练的大爷大妈，起初还没太在意，只当是深夜出警归队的。但当警车一辆接着一辆，好一阵似乎完全没个完时，零星的路人便开始一边张望，一边窃窃私语起来。这得是出了多大的乱子啊。
　　早餐摊上，一个帽檐压得很低的学生，耐心吹了半天豆浆上热腾腾的白气，等警车全部驶过，他微微抬起眼，看了眼手机上亮起的来电提示，最后往嘴里塞了个包子，非常不情愿的走出店门接起电话。
　　“喂，张局？我看到警队出动了，现在怎么个情况？”
　　“卫子墨，报告你现在的位置！”
　　“额……”卫子墨回头看了眼店牌，“沙……沙县小吃，惠新十字路口向西30米那家。”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好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又或松了口气。
　　“真不愧是魏淼的宝贝徒弟，心是真大！这什么时期，你还敢擅自半夜离校？你知不知道我派去保护你的线人在校区四处没找见你，还以为你遭遇了不测，差点分出一辆警车去找你！”
　　张局话语中还有些微微怒意，卫子墨有些不好意思的讪讪一笑。
　　“哎，这事赖我，回头和您细细解释。不过有个事我得问下，局里出动这么多分队，不会是信息泄露，内鬼提前逃了吧？”
　　“比这严重，”张局沉声道，“内鬼死了。”
　　“什么！”
　　“你朋友提供的摄像机方面线索，已经由专家二次核实无误。引爆者的位置在远星大厦，而对摄像机进行二次重组的原件信息，来自严志峰的二分队。”
　　卫子墨微微一怔，想起莫北曾说过，怪物中应该有一位就潜藏在警局中，而且位置绝对不低。
　　“案发时间是几点？昨夜局内不是在开研讨会么？严志峰按说应该没机会离开警局才对。”
　　“死的不是他。”张局把报告放在办公桌上，望向玻璃窗外铁灰色的天空，“凌晨时候，我们收到了死者家属的电话报警，刑警丁天磊被妻子发现服用过量安眠药于家中自杀，书桌上有死者留下的忏悔信，交代了他贪污赃款，以及协助黑恶势力灭口嫌犯戴诚一事。”
　　“是严志峰的那个下属？”卫子墨心中骇然。
　　“嗯。”张局沉声道，“死亡时间初步推算在午夜12点左右。字迹经过比对是死者生前留下的，在丁天磊卧室的保险柜中，我们发现了信中供述的赃款。”
　　壁虎断尾……卫子墨第一反应便想到这个，那一天他和魏淼回警局时便与丁天磊有过一次擦肩，回想起来，对方当时甚至有点悠闲的状态，可一点不像马上要畏罪自杀的……
　　莫北曾叮嘱过他，局中内鬼一定会亲自完成摄像机的检查，但这不代表一旦事情败露，他不会依靠自己权限找一个替死鬼上去顶罪。只是恐怕连莫北也没能想到，那些人行动会如此迅速，而且猖狂到直接送了一具尸体上去顶替罪名。
　　卫子墨隐隐感到背后生寒，仿佛察觉到一双看不见的黑手，正将众人引入迷雾，让人们瞧见一丝希望的曙光，又血腥的掐断了线索。
　　“现在能确定死者是自杀的么？严志峰对这事怎么看？”
　　“那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卫子墨，我有必要提醒你，学生还是该以学业为重，超过了本职工作范围的热心，总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张局依然是平淡到近乎沉闷的口吻，让人难以揣测，卫子墨却是听出了另一重意思。
　　“有人在打探我的消息？”
　　张局沉声道：“这一阵子，你先到局里做些实习吧，学校那边我会打好招呼，案情侦破前先不要独自在外面走动了。”
　　“可是……”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能去保护别人。接下来的调查不用你参与，如果破一个案子，都需要你们这些年轻学生去打头阵，我们这些老骨头是干什么吃的？”
　　张局将语调压为更低沉，沉闷而又威严：“严志峰那边依然被上层信任，他我会来牵制。至于另一边，那个人办事，我想你更用不着操心……”
　　卫子墨耐心听完张局和他说的话后微微露出喜色，很快又闪过片刻的担忧，挂了电话，双手合十在胸前拜了拜：“上天保佑，一定都要平平安安。”

　　……

　　时间接近上午九点，早起的上班族陆续拿着咖啡打着哈气挤上电梯，没多少人会注意，远星大厦七层的电梯今日因施工问题暂停开放。
　　大厦并非纯写字楼结构，不少企业高管也住在其中，偶有年轻点的小员工注意到了，便笑着怯怯私语，看看今天会不会是自己的领导上班迟到……
　　穿过编排缜密的刑警队伍，魏淼与这边的负责人简单握手谈论案情线索，接过报告，并排走入远行大厦七层尽头已被强行破拆的公寓门。
　　“这是引爆者之前居住过的地方。”负责人简述道，“对方应该是提前得到了信息，为躲避警方追捕，几日前已经提前从这里撤离了。根据现已收集到的线索，之前的住户姓名为楚星泽，男性，年龄23周岁，这些信息是否经过伪造，专案组还在进一步核查。”
　　又是一个孩子。魏淼点了点头，似乎在自言自语，他环视着房屋宽敞整洁的布置，冷清到仿佛从没人居住过，走过落地窗前，沉默的看着街对面的华尔缪斯酒店，掐了掐眉心。
　　随行的警卫递过保温杯，关切道：“魏警官，先去休息下吧，从昨晚到现在一直还没合眼，这边有我们盯着，有任何线索会第一时间通知到您。”
　　“没事，你们累了也去休息下。”魏淼平淡的摇摇头，目光逐一检查着房间的细节，似乎正思考着什么。
　　对方几乎抹去了屋内的一切痕迹，却偏偏让自己的身份线索遗留下来，这显然不会是因为忘记或做不到。
　　迷惑警方的陷阱？或是另有别的什么目的?
　　魏淼显然不打算在这种时刻松懈半分。结合之前从孤儿院得知的线索，人证方面的信息，以及怪物们展开的猎杀行动，他终于在脑海中渐渐补全了八年前那场灾难的原委，以及罪恶是如何一直延续至今。
　　在警方力量被牵绊住的这几日，有人正在后方拼命保护着那些人证，才让正义的尊严没有就此一败涂地！
　　走过空荡荡的书桌，魏淼伏下身，看了看墙壁，网线接口的位置离这里是不是太远了？没有无线网的记录，这个杀手不依靠互联网传递信息？还是在忌惮着什么？
　　魏淼思考着，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神情却是忽然一怔，马上趴到桌子下方往上望去，从刚才的回音判断，桌子中央的位置是空心的！
　　果然，他看到一个暗格，打开一看，里面用透明胶条一块拇指盖大小的U盘，以及几张照片，从拍摄的视角来看应该是不同时间，从各个角度远距离偷拍的。
　　魏淼刚想将调查组成员都喊过来，目光却是在照片上瞬间凝滞了。
　　画面上的人他是见过的，那是在去年秋天，卫子墨给他看的手机相册里……
　　镜头中喧闹的街边，莫北微微偏着头，露出半张英俊侧脸，身后城市的背景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