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4、第 74 章 ...
-
“我们有什么可聊的?”林帆站着没动,神情空洞如一张白纸,不带任何情绪的反问。
男人罕见没对林帆的拒绝服从暴跳如雷,只是用阴冷语气重复道:“坐过来说话。我不想重复第三遍。”
林帆闭上眼,却是笑了,紊乱的气息像是从身体里滑稽的溜了出来,笑的荒唐而落寞。
是啊,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林帆曾一遍遍想,回家一趟吧,把自己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到底怎么想的讲清楚;把自己曾失控破坏了一个家庭的圆满,内心的自责与歉疚讲清楚。
不为得到任何谅解宽恕,只因无论如何,那个长得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眉宇间却透着截然不同阴郁凶狠气质的男人,终究是一手将他养大的父亲啊。
可当林帆看到,也正是这个本应称作父亲的男人,完全不顾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直接闯进学校,正用威胁敌人一般的眼神,直勾勾瞪着自己,仿佛等待着对手败下阵来,以宣告胜利者的主权时......林帆彻头彻尾的厌倦了。
在他眼中,或许自己只是个精神失常的同性恋,应该早点被送去医院电疗的疯子。
“哎,家长同志,咱们都先冷静,理性沟通。”老周扶着桌子站起身,面色像是很久没休息好,叹息道,“林帆,这事儿主要是老师不对,没有提前通知到你。先坐过来好吗,我们只是想跟你谈谈,了解下情况。”
“哼,他要是能听进......”
男人话没说完,就诧异的看着林帆安静的坐到了一边,沉默的望向一盆盆摘。
“林君泽先生,请您记得之前答应我的,沟通要在尊重孩子的前提下进行,”老周给两人接了茶水,摆在一边,“尊重的第一步,就是要放下他们只是孩子的刻板印象,我们并没有自己预想中那么了解他们不是么?”
男人抬手止住了老周的话,他身上那股压迫力,总能让周围人感觉到不适。
“好,我就长话短说了,”男人审视着林帆,“你会成长到今天这一步,不怪你,是因为我教育失败。”
林帆没说话,目光依然偏向一侧,指尖在微微发抖。
“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现在在做什么,我都不在乎,”男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下,认真的说,“回家吧,我是来带你办退学手续的。”
林帆只觉得脑袋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烈撞了一下,伴随而来的片刻耳鸣中,他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处刑的枪响。
“林先生!”老周顿时加重语气,带着震惊与不解问,“请问学校是有什么地方做得让您不满?退学这事儿事关重大,关乎到学生的一生,我不能认同您这么草率的做出决定!”
“这个决定并不草率,”男人无所谓的笑笑,“我是他的监护人,永远要保证他的安全。”
“您认为退学是在保护林帆的安全?”
男人不以为然的说:“等林帆离开大学后,我可以安排他出国进修自己喜欢的专业,研究自己想做的项目。当然直接去工作历练也未必是坏事,我当年也是这么白手起家做起来的。”
“不。”
一直沉默的林帆忽然开口,他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却还是带上了显而易见的颤抖与怒意。
“你没权力要求我这么做。”林帆看着那个男人,“你没权力操纵我的人生必须如何如何,你根本不了解我,凭什么只凭自己的一个想法,就想控制我的一生!”
“凭什么?”男人冷眼看着他,“我给过你尝试的机会,你又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什么样呢?是指离家出走被人送进医院?还是在学校抽疯殴打学长?或者跟你老师汇报下,是怎么找了个小男友,又是如何在旅行时跟在逃凶犯拼个你死我活!林帆,你觉得你这样的人生过得很光彩?”
无人说话,空气凝滞的像一团浑浊浆体,急促的呼吸给胸腔带来冰凉的刺痛。
林帆没有出言反驳,声音像卡在了喉咙里,他无法想象,自己这半年多的每一步行动,几乎都在自己父亲的监视之下。
“林帆,这些......是怎么回事?”老周的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
男人轻蔑笑道:“不用紧张,那些校外的部分,当然不是您做老师的责任。但在如何引导学生,建立合理的价值观,社会伦理观念上,您的做法与我的理解存在偏差,所以这里不劳您再费心,剩下的交由我去管教。”
“恕我直言,林先生!虽然我不了解事情全貌,但同性之间的依恋倾向,属于基因主导的正常自然选择之一,在不影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谈不上违背社会伦理。”
“那被他人伤害呢?”男人声音渐渐沉了下来,“校方有把握他同性恋的事一旦曝光出去,能管住所有人的嘴,保护他,不让他被别人伤害吗!”
“闭嘴!你给我闭嘴!”林帆猛地站起身,拳头死死捏紧,神情不受控制一样痛苦扭曲着。
有个几秒时间,他就像挣扎着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脖颈显出一片赤红。可他终是颓唐下来,没让暴力夺走意识,身体却像被抽空了力量,眼前有些发黑,身子向前踉跄了一步,撑住地大口喘息着。
老周顿时慌了,忙起身想要搀扶,但他听见林帆那颤抖着,不再锋利的声音,连依然稳稳坐在椅上的男人,都不由微微皱起眉。
“保护我?你说保护我?爸,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么?一直以来不断伤害我,把我逼到绝路的人,是你啊。”
男人不动声色,眼神的一丝震颤,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愕。他们不断对抗,却似乎从没想过自己孩子会有真的示弱的一天。
“或许,你一直都在看着对吧,从挑起粱川对我的敌意,看我陷入长期校园暴力开始;从把我抛在野山上,看我能不能活下来开始;还是当我精神终于如你所愿出现问题,再让我和家人和睦相处,看我能不能自己恢复开始......”林帆抬起手,颤抖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你那时的性格太懦弱,根本无法生存!我是在教你如何保护自己,又如何控制自己。”男人重重的说,“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么?我当时经历的,一点不比你现在好。你以为我如今的成就,是怎么换来的?”
老周从抽屉中取出一张证书按在桌上:“这是林帆同学原创故事大赛的夺冠证书,除了大奖奖金,很快平台方会联系他们,就作品的影视动漫改编权进行商谈。林先生,他现在还不到20岁,未来的成就未必会在你之下。”
男人偏头扫了一眼,目光微微停滞了一下。
林帆依然看着他的父亲,沉默良久,终于说出那个十多年来,一直困在他内心深处的死结,“爸,其实你这么做,一直是因为恨我对么?”
“你说什么?”
“恨我软弱,老妈是因为照顾我而累病去世的。”
男人震惊的呆坐在原处,终于露出不安的神色,有那么一瞬,他开始逃避林帆的目光。
林帆努力将自己从单膝跪地的状态撑起来,眼中透着血丝,表情却僵硬的像笑:“所以我不怪你,我也恨我自己。我多少次想,为什么摔下去的不是我,死掉的不是我......可是我怕,我怕老妈不是这么想,怕我就这么死了,老妈会怪我。”
“回去吧。”男人打断他的话,有些倦怠的扶住额头,“我没查过你男朋友到底是什么人,你也退一步,断掉和他的交往,换个地方从新开始学习生活,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去管。”
林帆只是向老周看了眼,微微低下头,表情像在说:抱歉啊,让看笑话了。而后转过身,没再回头。
“林帆!”男人提高嗓门,吼了一声,“是不是你非得逼我做出点什么,才懂得适可而止?”
林帆握着门的把手,停下脚步,平静而冷漠道:“爸,你如果恨我,就把我打死吧,我早就该死。但如果你碰他,我跟你玩命。”
林帆拉开办公室的门,可当眼前出现了那个他此时最想见,又偏偏最不敢看到的人时,林帆知道,瞒不过去了,双眼无助的合拢起来。
“都听到了?”
莫北只是一笑,丝毫没有责备他此刻故作坚强的样子,抬手在林帆背上拍了拍,声音低缓而温和。
“林哥,我接你回去。”
老周和林君泽已同时站了起来,时间仿佛停顿了片刻,林君泽开始一步步向前走去。
老周这才猛然惊醒般回过神来,立刻喊道:“家长同志!请冷静,这里是学校,如果做出什么过激之举,我就只有叫保安了!”
男人步伐却是越来越缓慢,最后在离俩个孩子几米远的位置停下了,他的眼中与其说是愤怒,更不如说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林叔好,周老师好。”
莫北罕见的没有嬉皮笑脸,也不像“北哥模式”那般霸气侧漏,只是很平静的一个招呼,像和许久未见的亲友叙旧。
“你......”男人呆愣在原地,凝视着莫北。
忽然,他向后倒退了几步,一下坐在沙发里,双手插进头发,发出似笑非笑的奇怪声调:“荒唐,这真是荒唐......”
“您们保重身体,今天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还请见谅,之后一定向您们解释清楚。”莫北朝两位长辈微微鞠了一躬。
“等一下,”
男人平静的叫住二人,当他再抬头时,恍惚显得有些疲惫苍老了。
“最后一件事,林帆......你妈她,应该不是因病自杀的。”
林帆没说话,即便身形肉眼可见的震颤了下,他背身站在门外,整个面部笼罩在阴影里。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她说等你生日时要送你一整本叠好的千纸鹤?在病房旁的抽屉里,有一落叠的七扭八歪的,她是个手很笨的女人,这点你倒是没随她,就是眼睛和她很像。”男人默默回忆者,脸上竟隐约露出温柔的笑意,“而且她真的很马虎,那天明明在刮风,都没记得把窗户关好......”
“在医院的窗外,我们发现了一支橙色的千纸鹤,叠的很丑。她大概是打开窗子,伸手想去够时,因病症带来的血管压迫,造成突发性昏迷,才失去重心坠下去的吧......”
“要不然,像你妈那样的人,就算哪天真坚持不住了,又怎么可能在你还那么小,没走远时就选择了断自己?她过去总跟我抱怨,说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好好照顾你,没按答应你的,给你讲睡前故事。总是给自己打气,要坚持到孩子再长大点儿......在她还有意识的最后一刻,应该都是在想着,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吧。”
“所以,其实一直没人因小伊的死责怪过你......”
男人长长叹出口气:“说句不好听的,你姥姥恐怕也没多少时间了,想看就多看看去吧。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嗯。”林帆沉沉的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莫北跟在他后面,看着林帆越走越慢,逆光中像一个空白的影子,终于扶住墙壁停下脚步,颤抖的肩膀慢慢沉没进黑色的倒影。
他蹲在空荡的楼道,无声的痛哭。
三月,北方的天气依然很冷,阳光却是充沛了不少,厚重云层被几日强风拨散开来,当太阳再度升起时,已稀松的像一片片白色麦穗,展露出背后辽阔的天际。
失踪了一整个冬天的校区众喵们,又冒出了头,甩动着毛茸茸的尾巴,在每个骄阳渐暖的午后,慵懒的和学生们晾着的被子一起晒太阳。
军训的迷彩服很快发到了各个宿舍,男生寝室热闹的像重新过年一样。
平时一个个吊儿郎当的样子,换上军装后却都显得精神了不少,身板挺的笔直,透出年轻小伙子的朝气,去小卖部买趟饮料,都跟带着风似的。
不过朝气光环的持续时间有限,冷却又格外的长。
艰苦的校园军训生活即将开始,为到时候忆苦思甜,能有一个明确的“思甜”方向。未至黄昏,一大帮人就叠好军装,浩浩荡荡准备出去大餐了。
“来,干杯!庆祝我们四舍五入,也算荣升学长辈儿的了!”褚鸣野举着一杯果粒橙。
肖洋正给大伙分着从家带回来的葡萄干,也感叹了下:“是啊,这一晃真太快了。”
“干杯干杯!哎,真的,假期在家呆着,完全没回学校跟你们在一块有劲。”乾宇说,“我记得刚来大学那会儿,我还担心来着。会不会跟舍友处不好关系啊,要身边都学霸怎么办啊,打游戏会不会影响大家学习啊......没出一个月我就悟了,嗐,也都那么回事儿~这我就放心了。”
肖洋掷出一粒葡萄干:“人帆哥都没说话呢啊,相对你来说,我们还是能叫学霸的。”想了想,又乐了起来,“虽然沙雕程度,大家伙都差不多。”
“所以才能成为好兄弟啊,没有架子以本心待人,哥们自然来~”乾宇捡了落在他衣服上的葡萄干,往嘴里一抛,抛歪了.....“额,这就叫英雄不问出处,沙雕不问分数。对了,北哥帆哥哪去了?”
“二楼天台上冒烟呢吧?”褚鸣野接过服务员手中一盆水煮牛肉,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一会儿检查下这俩脖子上有没有红印,”肖洋说。
乾宇压低脑袋,脸快贴进盘里,小声道:“他俩,准备啥时候公开啊?”
肖洋拿筷子敲了他一下:“人公不公开你管!再说了,他俩那关系......不是结婚,我觉得就不用特地跟咱们几个公布了吧?”
几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褚鸣野乐着说:“哎,我还记得那会儿大一刚开学,那俩第一次见就把对方暖壶打碎了,在加上帆儿当时不太爽的表情,我还担心俩人是不是刚见面就要打起来。现在想想忽然觉得,他们那时的状态,倒更像之前就认识了......”
一切,会是从多早前开始的呢?
青墨色的天空,染上璀璨的橙黄,风轻轻波动树枝,伴着自行车铃声,轻盈穿行过小巷,奔向远处城市如艺术绘卷的晚霞。
“透气呢啊?”莫北往栏杆边一靠,挨着林帆的肩膀,勾起嘴角,“我还以为您上洗手间了。去这么久,我还自我检讨了下,是不是最近,咳,太频繁.....给你弄虚了。”
“北北。”阳光映照在林帆英俊的侧脸。
“嗯?”
“你见过脸这种东西么?”
“嗐,那必须没见过,见你的就够了。”莫北看向晚霞中的林帆,悠悠感叹了句,“我男朋友真帅。”
“虽然是彩虹屁,不过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啧,老实说,你也挺帅的,没用‘最’字单纯是怕你骄傲。”
林帆笑着说,他的胳膊搭在莫北的肩膀,两人一起仰头望向这片绚烂的天空,天地间,好像没有什么能束缚住自由的东西。
“漂亮么?”
“嗯,是啊......”莫北说,“治好了我多年的颈椎病。”
“你小时候,也最喜欢坐在屋顶上看晚霞。”
“嗯?”莫北愣了下。
林帆笑眯眯的说:“经过我爸那一出,还装个什么?你是傻啊,还是当我傻啊。”
“不是……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莫北尴尬的往边上挪了挪,紧张的像哈士奇竖起了小耳朵,脸上竟微微有一丝淡淡的红,映着霞光,看起来既惶恐又惊喜。
“躲个屁,”林帆一把拽住莫北的衣领,眼中犯着光,却写满了再无所求的满足,“你这混蛋一定早就猜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