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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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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天纵打扮好后来到上场门,台上十九演的差不多了,最后一段西皮摇板就要唱完,台下观众们也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十九,一字一句竖起耳朵听着,生怕错漏下一个字。
“……有朝犯在秦琼手,我打一锏来我要问一声。二贤弟只管把响马来放,闯出祸来有秦琼担承!”
“好!”
“唱的好!”
“好哇!”
……
台下纷纷鼓掌,这群人本是中午闲来无事来随便坐坐,许是也没想到能听到如此豪爽高亢的唱腔能从一个小孩的嘴里唱出来,刚才扔的铜板这下换成了银戒指、金项链。
十九和老六抱着东西给各位看官深鞠一躬,走下了台。
串场的伙计上台开始报如天纵的戏了。
如天纵站在上场门口深吸了一口,荣师傅拍拍他的肩膀,“放松,该怎么唱就怎么唱。”
如天纵点点头,迈开步子上场了。
一阵鼓点弦乐拉开调子,如天纵手握金扇唱起杨贵妃的唱词:“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台下观众听见这头一句便鼓掌叫好,如天纵心想:我果然还是当年的那个我,唱功一点没退步哇。
手上单扇翻转,媚眼如丝,勾摄着台下男人们的眼神,倒是惹的几个穿旗袍的太太直啐口。
如天纵跟着鼓点舞扇,饮酒,唱腔中透着一丝魅惑,倒真是把天生丽质的杨玉环演的入木三分,哪个男人都忍不住想要上去好生怜惜着这个大美人。
“……娘娘酒还不足,脱了凤衣,看大杯伺候。”
一旁饰演高、裴二人的师兄弟合伙跟在两个宫女身后,扶着如天纵下了台。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观众们都笑着感叹道:“唱的不错。”
如天纵在后台听到观众们说不错,眉头却紧皱在一起。
“只是不错?”
荣师傅坐到如天纵身边,“你也看出来了?”
“师傅,为什么他们只是说不错,难道我唱的不出彩吗?”
“你的唱功可算得上是无人能敌。”
“那是我演得不好?”
荣师傅没说话,仔细看着如天纵,看了一会儿,伸手帮他卸起凤冠。
“师傅?”
“孩子,不是你演的不好,实在是现在的你因为少有所成,有些懈怠了自己,况且听戏的人听的是这戏里的故事,而不是来看你这个人的。”
如天纵似懂非懂,“是吗?”
“当初你还没成名的时候,在台上卖力气唱的戏为什么那么好?因为每一个角色你都用心唱,每一段戏你都把自己沉浸在那段戏里,那个人上,再加上你天赋异禀,自然火的快。可是师傅我也是失误了,见你前程似锦,竟然没考虑到你还太小,直接把你捧成了角儿。后来你名气大了,来听戏的人也都是冲着你来的,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的你自然有些年轻气盛,挡不住外界的吹捧。报纸上也夸,名角儿们也夸,都说你这孩子天赋好,可你却仗着自己的天赋开始有些怠慢了研究戏里的故事。知道你现在最大的毛病在哪吗?”
“在哪?”
“功底虽扎实,但唱的戏都流于表面,每一段戏唱的都像是你自己,悲也好喜也罢,都只是你自己。”
如天纵低头不语,荣师傅看在眼里,安慰道:“你也不必心急,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找到自己的毛病,往前走,总会有成功的时候的。”
如天纵听后点点头,用手帕偷偷擦拭眼角的泪水。
荣师傅叹口气,把卸下来的凤冠放在一旁就走了。
后台门口,其经武已经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了。
“舅舅。”
“这孩子虽说不容易,但也属实没吃过什么苦,以后啊,你多担待些。”
其经武点点头,有些话,不必多说,他也会做到的。
晚上,蓝楼的重头戏来了。
如天纵又上台唱了一出戏,这次认真起来,果然有人叫好。
柳员外听说如天纵中午又上台唱戏了,约了几个好友晚上一起来蓝楼听戏。
“柳员外,听说你包的戏子是从这蓝楼出来的?”
柳员外手捧着一壶茶说:“这孩子几乎是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算的上我一个义子,并无包养之说。”
友人点点头,看向周围,“老李不是说也来么?说的倒是好,人呢?”
柳员外也回头看了两圈,漠不关心的说:“听说最近他攀附上了一个有权势的人物,来往频繁,可能去应酬了,也罢,咱们是来听戏的,他来不来无妨。”
“嗯,也是。”
头前两场戏先热了热场子,其经武在如天纵后头唱夜奔。
荣师傅问过其经武怎么不选些叫卖的好的兴头戏,其经武只说要把自己在城里的名气打出来,第一出戏必须唱夜奔。
“只怕成也夜奔,败也夜奔啊。”如天纵的例子就在眼前,真怕自己的亲外甥也走上这条路,那可真是可惜了。
如天纵一出戏唱完,其经武在上场门候着,如天纵下台直接去了其经武身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好好唱!”
其经武笑笑,“肯定的。”
其经武上了台,鼓点刚敲没一会儿,一个军阀模样的人气势汹汹的进了蓝楼,旁边还跟着一个财主。
“穆大帅,这儿就是蓝楼,台上那个就是我说的荣师傅的外甥,其经武。”
那财主口中的穆大帅看了一眼台上的其经武,指挥道:“入座。”
其经武看着那人只觉得眼熟,却不知到底是谁,罢了,唱好自己的戏便是。
一曲夜奔唱罢,台下叫好声响成一片,从进门开始就板着脸的穆大帅也摘下手套拍了拍手。
穆大帅挥挥手,身后的小兵拿出一沓子纸币扔到台上,惹来周围人一阵议论。
“小兄弟唱的果真是不同凡响,一点心意,也算是本帅捧一次角儿。”
其经武走到台边,却并未捡起那一沓子钱,只是行礼问道:“小弟想向大帅问好,只是不知大帅贵姓,如何称呼?”
穆大帅站起身,“穆志业。”
其经武喉头轻颤,“原来是穆志业大帅,初次见面,大帅果真有英雄气度。”
穆志业说:“我就是个只知道在人堆里打打杀杀的糙汉子,不及其兄弟所唱林冲,要说英雄,还是台上的更有气度。”
其经武咬住后槽牙,片刻后说道:“在下也只是个唱戏的,怎能与真英雄相提并论,”说着捡起地上的财物,把穆志业那笔钱放在最上面,“混口饭吃。”
穆志业轻蔑一笑,“虽说唱戏的都是下九流,但其老板确实与当兵的有几分相似。”
“……穆大帅谬赞了。”
回到后台,其经武把手中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摔,直勾勾盯着那笔钱,不做声。
荣师傅走过去,遣退其他师兄弟,向其经武说:“那个穆志业,是不是当初被你爹抛弃在战场上,扔下一堆炸弹之后又活过来的小子?”
其经武点点头,“舅舅,我爹早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他当初虽有叛国的想法,可是并没有付诸于行动,他还是为国战死的,那个穆志业他……”
荣师傅说:“人各有命,这个穆志业大难不死成了大帅是他的造化,你父亲死在战火里也是天命,想开便罢。”
其经武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命?”看着桌上一堆金银财物,心中说不出是委屈内疚,还是不服倔强,“命是天给的,还是我自己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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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戏过后,其经武继续待在蓝楼,跟着荣师傅学戏,也学着经营和打理蓝楼的各项事务。
如天纵唱完了戏便回到柳员外家,一改往日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毛病,每天早上便对着湖水吊嗓,练身段练到晌午再吃饭,下午接着研究戏文,揣摩戏里的人物。
柳员外看着如天纵变了个样,打从心眼里觉得高兴,也不天天在家里请客喝酒了,有时间也只是出去找荣师傅说最近如天纵的变化,两个人俨然老父亲般夸赞自己的孩子,城里也是一片祥和。
可祥和总不会维持太久,尤其是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
穆志业之所以来到城里,并不单单只是为了一个其经武,上头把他派来这里是因为入侵军把战线拉到了东北,穆志业要带领一支部队驻扎在此,为抵御日军侵袭提前做好准备。
本来是私底下的事,可军队每天戒严城门,来回的百姓们即使出城门送个人回去也要被盘查,闹得城里人心惶惶,便都开始猜测穆志业到城里来的真正目的。
和穆志业交好的那个财主虽是个见缝插针的主,但也确实得到不少消息透露给了柳员外。
“城里戒严,最近尽量减少外出,日本人马上就要打到咱们这了,家里能换成粮食的都拿去换了,这种时候,保命最要紧,天纵啊,你这两天抽空去给你师傅送些粮食过去,我虽与你师傅交好,但是军阀正在征集军税,若是直接去送难免惹人怀疑。还有,小心点,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
晚上这餐饭,那个财主把话交代了一遍就走了,剩下柳员外和黄嬷嬷还有如天纵在饭桌上,一番话说完,再好的饭菜似乎也没了味道。
如天纵听过后过了半晌,才点点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