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樱飞》棠棣

1、第一章

　　见过樱花吗？
　　短暂而璀璨的美丽，在刹那间仿佛足以燃烧一切。

　　樱红如火，樱莹似雪。而在那如火似雪的深处，是红泪，是樱飞剑舞，是倩影依依。

　　若水说过，月夜、孤心、独酌最是寂寞。寂寞相思，追忆浮如飘絮，聚散无情。

　　聚散无情，心中有情，此时的酒也便愈发醉人。

　　而今，樱花不在。

　　殇，明月亦不再，惟有与梦中依依而伴。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镜烟湖畔，烟笼长水，杨柳低垂。谷崇枫面粼粼水色而卧，那把名震天下的蟾冰剑随意的插在身侧腥润的土中。

　　吟过一首《丑奴儿》，他原本深邃难测的目光变的忧郁迷离，似有无尽的缅怀与感伤。

　　猛灌一口烈酒，他抬头仰望夜空，那昔日点缀其上被无数文人墨客争相吟诵的一切光泽，皆已成了妖异的紫色。

　　杨柳岸，晓风残月。

　　他嘴角不经意逸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无论乾坤如何异转，唯心不变。

　　心中所念，依旧是故园旧日，依旧是----

　　星海，月光。

　　花独怜低头走在岸边，夜色紫幽的水中映出她娇艳绝媚的倩影。

　　感受到不远处谷崇枫那如有实质的愁绪，她对着水面屈指一弹，层层叠叠的波纹立时犹若打碎的明镜，她望着水中破碎的自己，美目不禁掠过莫明的诡异。

　　夜色凝静如沉......

　　一种优美的曲调从她唇间轻轻飘起，似有魔力一般，引的一边的谷崇枫虎躯微震。

　　仿佛又见到那藏边云海，雪域风光。

　　一抹如出水洛神的妍影与他相执飞天，观尽碧霞落日，云卷云舒。

　　“崇枫，你真的喜欢那首藏歌？”

　　“喜欢是喜欢，可惜听不懂。”

　　“世上有些事是无须懂的，只要能知其意境，便也够了。”

　　“呵呵......哪有如此麻烦，我只是单纯觉得它好听而已。”

　　“自古多情伤别离......你只是心中少了那份伤。当你心中有伤、有痛之时，你终会明白......可若水宁愿爱今日的你，这首藏曲......也唯愿你终其一生，永远也听不明白......”

　　伤别离......谷崇枫缓缓阖上双目，眉宇间一片黯然。

　　花独怜雪白的手指轻轻翻挽着纤弱的柳枝。眨眼间，原本油绿盈然的枝体竟枯黄断裂。

　　她满意的看着这种结果，头也不抬的道：“知道吗？若水最大的优点便是她的睿智和所谓众生平等的仁爱。她最大的弱点也在于此。虽处身于红尘，却像立身于世外，永远都是那么清楚冷静的看待一切。”

　　“一个人活的庸碌无知，固然不好；但如活的过于冷静睿智就更加不好......太累了......就如对弈，旁观者往往能掌控全局，可也失去了弈者双方互搏厮杀的乐趣......”

　　转而花独怜紧紧盯住他的背影，轻声笑道：“我知你想杀我，就算十年前我死掉，没有泰山之战，南若水也难逃天妒......”

　　“住口！”谷崇枫蓦地一声暴喝，一拳紧握。他嘴角微微抽动着，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也未能出口。

　　面前的黑夜、湖水一时消散无形。似乎又回到了昔日那座院落的樱花树下，漫天纷飞樱雪，伊人剑舞，飘逸如仙。

　　“还好当年我听若水唱过，这首曲子倒也记得十之八九。”花独怜走进他身旁，无视他不住转变的脸色，只是望着远处浮在夜空下的一座巨城，灯火如昼。无数的光斑不时爆裂而出，隐隐传来劲气交纵的巨响，一时若有所思。

　　良久，美目中杀机乍现，却神色不变，淡淡道：“人言剑圣喜于剑却痴于情。既有这份痴，又何苦浪费十年光景。若当年你与若水肯归隐雪域，你们自在，我也落的轻松......弄至今日这般局面，何苦来哉。可惜......可惜......”

　　可惜弦犹在耳，伊人不在。谷崇枫一声长叹。突然化身一道金芒，如疾电奔雷般在湖面上凌空飞掠。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未想在这城楼之上，竟能得遇一株醉夜海棠。姑娘，独酌不如共饮，如何？”

　　“......”

　　“好酒，姑娘......我们是否曾在哪里见过？为何初见，我竟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

　　“醺然醉意，但笑不语。姑娘是醉了还是重听呢？”

　　“......”

　　“果然被我料中，月下美人，有此良机，偷得一吻也不为过。吻哪里好呢？”

　　“月夜、孤心、独酌最是寂寞。多谢公子相陪。”

　　“姑娘----哈哈......踏月寻香，古人诚不欺我。可惜......好好一株醉夜海棠被我吓的犹若惊鸿，居然飞了。”

　　谷崇枫洒然一笑，仰面将烈酒一饮而尽，望着被他无形罡气激飞四溅的点点水花，在紫月下呈现出同样色泽的剔透流莹，不住飞旋翻转，轻轻滴落额头，也似滴入心海。

　　层纹过后，水止冰清。

　　他微睁双目，眼中又复一贯平和。

　　在花独怜不住闪烁的双眸注视下，一股巨浪毫无征兆的狂卷而起。巨浪过后，谷崇枫已稳稳立于湖心，水平如镜。

　　就在此时，一声雷鸣般的轰响，远处那座悬空的巨城明显的一阵抖动，紧接着便失去了所有的光芒，缓缓飘落地面。除了激起一地烟尘，并无分毫损伤。

　　花独脸不带丝毫感情的道：“洛阳城完了。”

　　谷崇枫恍若未闻，悠然卓立。

　　一道莫名的黑气袭来，本就不甚明亮的紫月慢慢敛起最后的柔光。

　　乌云蔽月，夜色苍茫。

　　十几位浑身浴血的武林少俊策马朝镜烟湖畔飞驰而来。

　　谷崇枫修长的手指轻捏剑诀，一时四周俱寂，万物肃杀。花独怜静立树下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当十几骑奔至岸边时，谷崇枫已在湖心被蒸腾水雾包裹其中。一股纯正浑厚的气息充盈四处，那些健马也不待有人勒止便已止蹄不前，曲膝伏地。

　　众人无不骇然，久闻剑圣乃中原武林第一人，武功深不可测。今日一见，单凭这等气势便非他人可以比拟。

　　众人纷纷下马，驻剑单膝跪倒在地。

　　蓦然，长啸声起。有若龙吟雕鸣，响彻天地，荡彻云海。

　　一道剑气攸地从谷崇枫处冲天而起，原本满布天际的乌云，刹那间被剑气驱散，唯留紫月当空。

　　花独怜笑道：“看来妖星灭了洛阳城，离无上魔道又近一步。明月本皎皎，如今成了这种色泽，倒也可厌。只是一旦飞天四都中最后的京城也堕落凡尘，恐怕连这种可厌的紫月也无缘得赏了吧。”

　　谷崇枫负手而立，举目看着那紫芒越发凝重的月亮，心中微叹，并未答话。

　　这时跪在众人之前，一个身着黑布长衫，眉斜入鬓的少年朝着他神色激动的喊道

　　“剑圣前辈......”

　　“常道世间风波诡异，可怜今夕又多一浮萍。”谷崇枫收回目光，淡淡望向那少年，缓声道：“你是洛阳大豪孟半山的儿子？”

　　那少年乍然听到父亲的名讳，浑身一震，双目充血，神色悲愤的道：“前辈，家父与八大门派合力苦守洛阳，可仍被那妖孽杀害。前辈剑法通神，望前辈为家父，为十年来死去的武林同道报仇！”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那十几个各派残存的少年齐声道：“请前辈为天下苍生主持公道！”

　　花独怜一直冷眼旁观，心中好笑。谷崇枫若想救你们，也不会任妖星肆意十年直至今日方才与她联手除魔。更不会无视数里之外的洛阳城连场血战，而一直在这里苦忆旧日相思了。

　　那是恨，对中原武林的十年之恨。她心中一动，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

　　谷崇枫嘴角逸出一丝涩然：“十年生死两茫茫......”

　　若水啊，直至今日，昔日那些害你的帮凶，血债方用血来还尽了。天地又复清明，然芳踪何处。若是你在身旁，又会怎样看待我的十年冷血。

　　他望向洛阳的方向，眉宇间又平添一份孤冷。

　　夜，更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