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如愿》凌灬果果

12、第十二章

　　四人边聊边饮，不知不觉已过了宵禁。
　　安阳郡主醉倒在桌上，口中还轻声呢喃着“楚侍郎”。安子胥饮的最多，双目微红，神色复杂的望着她。
　　“子胥。”楚临风道：“天色已晚，由你送郡主罢。柳娘子乘我的马车回去。”
　　“嗯。”安子胥回头对如愿道：“若瑾是骄纵了些，被王爷宠坏了。但她真的没有害人之心，我可以向你保证。”
　　安阳郡主是她的封号，小字若瑾。
　　“既然说了并无冤仇，她又怎么会害我呢？安郎君，你真是多虑了，我也不是那样斤斤计较之人。”如愿宛然一笑：“你好生照顾郡主。”
　　如愿和楚临风离去了。

　　雅间静悄悄的，只偶尔听见爆烛花的声音。安子胥并不着急送李若瑾回去，他早已派下人告知陵王爷了。
　　他们二人青梅竹马，若瑾小时候总喜欢跟在安子胥身后唤“表兄”。
　　他七岁那年，若瑾不知从哪听来的故事，说崇山上有仙女，嚷着在非要去看。
　　安子胥听她讲的煞有介事，不知真假，小小少年也总是好奇。可崇山在郊外，一来一回必得大半天。
　　“阿爹定不会同意的。再说那么远，天黑前未必能赶回来。”小安子胥道。
　　“表兄，你带我去嘛。我们不告诉舅舅，自己去。”小若瑾噘嘴道：“怎么回不来呢？我们走快些肯定能回。”
　　安子胥经不住她那样软磨硬泡，还是去了。神仙自然是没能见到，郊外寂静的吓人，远处还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
　　“表兄，我怕。”若瑾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不去崇山了，回去罢。”
　　他紧紧拉着若瑾的小手，心中也十分害怕。只是他如果露怯，若瑾就更加恐惧了：“若瑾别怕，有表兄在，我会护着你的。”
　　好在宵禁前，两人终于回到了府里。一天没归家，他阿爹罚他着饿肚子跪一晚上祠堂。
　　若瑾拿了些点心偷偷溜进来，他们二人分着吃。不知何时两人睡着了，还是府里的人把他们抱回房间里……
　　安子胥忍不住轻笑，再看如今的若瑾，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她睫毛微动，由于饮酒，嘴巴上多了些胭脂色。
　　他鬼使神差的，伸手轻抚上了若瑾的唇，触感柔软，一阵奇异的感觉自指尖传来。
　　“嗯……楚侍郎。”
　　安子胥的手像被扎了一下，立即缩回去了，顿时清醒了许多。自己在做什么？堂堂侯府公子，如此轻薄自己的表妹……不，她唇上有酒，自己为她拂去，仅此而已。
　　“呵……”安子胥自嘲一笑，若瑾不再是小时候的若瑾。她也不再时常跟着他唤表兄，心里、眼里只有楚临风。

　　月色笼罩下的长安，格外安静。
　　楚临风和柳如愿走在前，马车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银光洒下，亭台楼阁都显得有些梦幻，而眼前的人……如愿偷着打量楚临风，俊朗的侧脸，好看的眉眼，只是显得有些清冷。
　　九年前的状元，那时候他也才十八岁罢，而自己十八岁在做什么？七品校书郎，傻得冒泡，不是被这个算计，就是被那个利用……啧啧，人与人的差别可真大呀。
　　那日曲江会上的状元，打扮的如此“艳俗”。楚临风做这般打扮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如愿看着他，再想象着状元服——清冷气质全无，像个骄傲的“大公鸡”。
　　“噗……”如愿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楚临风悠悠的道：“柳娘子还要盯着楚某看多久？不知道的人，以为在下欠了娘子银两不肯还呢。”
　　如愿不禁叹道：“银两倒是不欠。我只是在想，如同楚侍郎这样的人，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郎君’。怪不得安侯爷让安子胥跟在你身边。在家时，我阿爹也提起过你，想来兄长也是极为羡慕你的罢。”
　　“羡慕我？”楚临风语气中带了一丝落寞，道：“有何可羡慕的……我阿爹早就去了。是我该羡慕你与柳兄才是。”
　　如愿后悔自己说错了话：“抱歉，我不知令尊……故去了。”
　　“无妨。”楚临风道：“夜凉如水，柳娘子还是上马车罢。”
　　“嗯。”如愿登马车的时候，袖中掉出一枚如意结。
　　楚临风捡起，在月光下细细端详——红色丝线打成方形的结，下面系着菱形的福包，福包上歪歪扭扭的绣着“如愿”两字。他脸上带着一丝惊诧，问道：“这是柳娘子的么？”
　　如愿脸一红，道：“楚侍郎见笑了，幼时家母宠溺，如愿不善女工——这结做的不好。”
　　楚临风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黑暗的车厢里，只听得辚辚马车声。
　　楚临风的马车并不狭小，只是如愿没有和除家人以外的男子乘车的经历。如愿觉得这般氛围，实在太过诡异，想着找些话来说：“安阳郡主爱慕你，人人都看得出。听闻恪王还亲自赐婚，你为何没有答应？”这个问题，如愿本来也好奇。
　　“楚某年少时，曾有过婚约。”楚临风道：“只是家中突遇变故，婚约也就不了了之了。”
　　“为何会不了了之？”如愿追问：“那女子的父母不愿意了？还是那女子……”
　　“都不是，他们家也是无奈。而那女子太小，甚至都不知道曾有我这个人。”楚临风道：“楚家一夜之间遭遇巨变，阿爹被……仇人所杀，母亲带着我和年幼的妹妹逃往北方，途中妹妹又染病，久治不愈。那几年，我受尽白眼，尝遍冷暖。十多岁的男孩子力气小，又不肯卖身为奴，只能干些杂活，母亲再做些绣品拿去卖。记得十六岁那年除夕之夜，妹妹病重。我背着妹妹，母亲求遍了大小医馆的门。拿不出高额诊金，无人肯医。”
　　如愿久久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后来呢？”
　　“后来……”楚临风神色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母亲带着妹妹回了破庙，我想象了无数可能，去偷、去抢、去求……只要能救妹妹。”
　　“那你……如果被抓会进大牢的。”如愿不忍，好像这个倔强而又自尊的半大少年就在她眼前。
　　“除夕夜天寒，人人都在家中团圆，出来的人太少了。”楚临风道：“许是天不绝人愿，我看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娘子。她衣衫整洁，穿的是上好的锦缎，定然不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我悄悄跟在她身后，离她愈近，我愈紧张。突然，她转身看了我一眼。我以为她会害怕，或者会喊叫。可我没想到的是，她对我灿然一笑，眼睛眯的像月牙。‘小哥哥，你知道除夕夜要乞如愿么？就是祈求来年得偿所愿的。喏，这个给你’。我愣在那里没去接，她将一枚如意结塞到我手中跑了。”
　　“一枚如意结？”如愿道：“她定是晋州人士。我也每年都做如意结，福包里装着家人给我的小礼物。”
　　“是。那福包里装着的是……几两碎银。”楚临风道：“只是等我回去后，妹妹已然没有气息了，而母亲几乎哭瞎双眼。”
　　“幸亏你说，福包里装的是碎银。不然，我还以为，那个小娘子是我呢。我七岁那年除夕，也在街上遇见了一个小哥哥，他眉眼生的真好看。我的福包里，装的是七个纯金打造的小鱼儿。”如愿不知该如何宽慰他，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的妹妹早已不在了。
　　“家道中落前，父亲管教甚严。而后再是穷苦，母亲也没有叫我放弃诗书。”楚临风淡淡道。
　　“原来你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怪不得，我看你对人总有些疏离。”如愿道：“也难怪你少年成名。想必令慈，很是高兴吧？”
　　“嗯。那是我当时，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了。”楚临风看着如愿道：“母亲十分喜爱你这样年纪的女儿家，若你得空，可往我府上去玩耍。”
　　如愿重重点头：“嗯，一定。到时候你可要好酒好菜招待我啊！”
　　楚临风笑道：“真是只小馋猫儿。”

　　“郎君，到柳宅了。”外面的车夫唤道。
　　“哎呀，还真是快！”和楚临风聊这许多，如愿不再和他那般生分了，大大咧咧的跳下马车。
　　如愿望着宅院上的匾：自己再不济，阿爹起码健在，柳府也安然无恙的在晋州。而楚临风……想到他的事，如愿总觉得心中难过，又不知该做些什么。
　　“柳娘子。”不知何时，楚临风已经站在她身后了：“席间，楚某便听出，你十分想念晋州。女儿家独身在外，又是故交之妹。此后无论何事，只要你说，楚某都会尽绵薄之力。”
　　如愿转身，看着楚临风。他的眸子又黑又亮，透着真诚，不再像初遇那般冰冷。楚临风也望着她，月下的她言笑晏晏，由于饮酒，脸上多了几分酡红。
　　“喏，我的这枚如意结，也送你吧。”如愿道：“福包里倒是没有礼物了，不过愿你平安顺遂。”
　　楚临风微微一愣，笑道：“多谢。”
　　他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的，柔若无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