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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冬冥洗叶 ...

  •   我叫温明镜。
      名字是师父取的,我的师父是名震江湖的明阆仙,他说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为人处世勿听繁冗,心明如镜。
      我死于十九岁那年的寒冬。
      那日,在业北城漫天的霜雪之中,我从练心塔顶一跃而下。
      遥遥望见大师兄在结界外奋力呼喊我的名字,二师兄提着明心剑一气儿乱砍妄图破阵。
      那个人也在,站在极远处。
      他的脸隐在霜雪间,模模糊糊的怎么也看不真切。
      亦再也无法看清了。
      死亡来时很是宁静,我想这终于也算一个结局。
      但这并不是。
      我的故事,不过刚刚开始。
      ……
      “嘿!兄台可听说了么?业北城入魔的那个温明镜,死了!”
      “什么??!谁杀的?”
      “还能是谁呀?!自然是她那两个师兄大义灭亲了!不然,谁还能奈何的了她呀!”
      “嗐,也是,好歹她也是明阆仙的小弟子,虽只十八九岁,可放着好好的正途不走,非要修习禁术祸害苍生,啧啧啧,造孽呀!听说她一人就杀了卿玉台不知多少仙门徒众!还好她已伏法,不然业北城还不知被她荼毒成什么样儿!”
      “只是……都说他们师兄妹三人自小一块儿长大,竟也下的去手……”
      “呵!虽说师承明阆仙,本应以济世苍生为己任,可她竟似一点儿也没把她师父的教诲放在心上!一意孤行!非要与仙门为敌,她师父也已不在人世,她那两个师兄若再不管她,还不定怎么样呢!”
      “嗐——想她温明镜也曾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儿,当初下山来引的多少仙门子弟为她争破了头,嗐!一念之差竟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唉……世事当真是无常呦……”
      世事无常,此言不虚。
      师父常说,此尘世间并非没有道义,然是非只在人心,做事遂意就好,不必执念。
      这话说的好,只是他老人家捻着小胡子醉醺醺的卧在炕上说出这番话来未免让人不敢当真。
      也不晓得若是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她如今这番结局,会不会气的一把翻了棺材板。
      业北城凡是稍上了些年纪的人都知道一宗旧事。
      江湖人氏明阆本是个潇洒放纵于天地间的游侠,但仙门子弟见着他无人不尊称他一声“明阆仙”。
      此人神仙一流人品,年少时曾于玉清派老掌门座下听学修炼,年纪轻轻即武功盖世,性情又豁达,老掌门遇人谈说他这位弟子也总赞他,“白衣济世,少年风流。”
      想他年少成名,又在仙门大战中屡建奇功,应是何等风光恣意,只是人事无常,却不知是为何,仙门大战后他于名望最盛之时隐退,远离碌碌红尘中事,只于山水间逍遥度日,除了几位知己好友,再无人知其去向。
      呵,说出去谁又会信,仙门名士,年少即威震江湖的明阆仙,竟是个形容邋遢,每日只知在山上喝酒钓鱼的糟老头子。
      其实明阆仙并不老,头发胡子也没怎么白,但他有时说话言语间总是一副垂老之态,有时又疯疯癫癫没个正形,是以常被明镜与大师兄暗自打趣编排。
      温明镜和大师兄都是师父捡的,自记事起便跟随着他,在温明镜七岁时,师父又收了二师兄为徒,当然,路明心自与他人不同,他出身仙门贵胄,只因他父亲与师父颇有些交情才硬生生把他也塞进了洗叶山。
      明心是师父为他取的号,温明镜打小就与他十分的不对盘,虽说他大她两岁,但心想着凡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怎么着他也原该是师弟的,就因他性子别扭死活不肯,才成了师兄,因此时常赌气,从不以他为兄,一直是连名带姓呼来喝去,他亦是看温明镜十分的不顺眼,从不唤一声师妹,当然,如果被师父听见他直呼她名讳自然就是一个脑嘣儿。
      “混小子!姑娘家闺名也这般浑叫!”
      师父总如是说。
      虽然他也这么叫……
      “镜儿,为师想吃皮蛋瘦肉粥……”
      “镜儿,你下山时记得采买些酒水,你那个不成器的大师兄,看为师今日不修理他!”
      ……
      如果说路明心性子扭捏,那大师兄释明意就是个最大大咧咧随和有趣的人,其实有个问题温明镜想了许久,为何她与大师兄都是师父捡的,偏她姓温他姓释,对,没错,他姓释……
      大师兄此人,说他脾气好并不是她杜撰,她年幼时因仗着师父宠爱,极为霸道,师父烙了三个饼,若一时不慎先递与大师兄,她便要鼻头一红委屈落泪,大师兄与师父便要手忙脚乱忙哄不及,最后,她的饼里最后总能加上个鸡蛋完事儿,如此一来她更是放肆,三天两头使小性儿哭一鼻子,大师兄也没有一刻不忍让迁就。
      明阆仙是个极爱喝酒的人,温明镜耳濡目染,自觉的这饮酒宿醉是件极有格调的事,年岁稍大些常凄凄切切故作迎风洒泪状,月下把盏喝完她师父一坛又一坛榴花红。每每被明阆仙察觉便推说是大师兄喝的,释明意纵使心里委委屈屈但从不辩解,任凭师父罚他砍柴洗衣跑圈也从不向师妹投来一丝幽怨的目光。
      温明镜自小喜欢刀剑,可师父虽疼她,却不知为何,从不肯教她功夫,路明心种种文韬武略皆不在话下,就连她那“不成器”的大师兄也会舞刀弄剑一派风流,却只给了她一把七弦古琴,一本琴谱册子,这让温明镜心中颇为抑郁不忿,但无论怎样痴缠撒娇,师父就是不答应,缠的急了,手颤巍巍的捻着发抖的胡子:“你一个女孩儿家家,若学了这些日后必然要吃苦的,有你两个师兄学就够了,有这俩小子在,将来还怕谁人能欺负的了你么?”
      话虽如此,温明镜却是个素性固执的犟脾气,凡是认定的事就是死也不回头,既然师父不教就卖小伏低腆着脸去找路明心学,他城中长大,见多识广,剑术上造诣实是了得,上了山后也是日日勤学苦练,连师父都赞他,可他见她来,不过冷冷抱着剑,答一声:“不知!”
      这也难怪,他不肯教已在意料之中,更何况这“不知!”原就是他的口头禅。
      ……
      “路明心,可看见师父他老人家了?”
      他头一抬,冷冷道:“不知。”
      “路明心,你可知师父这回把酒藏哪儿了?”
      他瞥一眼,淡淡道:“不知。”
      “路明心,我挂在竹竿上的肚兜怎么不见了?”
      他脸一红,忿忿道:“不知!”
      ……
      他自来是个一本正经的人,洗叶山的小院子里地方有限,肚兜也向来都是和他们的衣服在一起浑放浑晒的,别人尚自无反应,只他单看一眼就面色绯红的扭过头去,大师兄有时从山下带的老李头的春宫本子被翻出来,出于师兄妹情意,邀他共赏,他就急的面色红透恨不能滴出血来,扯着嗓子重重的答一声“不看!”提脚就离开远远的去了。
      自然,他们师兄妹从小厮闹惯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的,私下里未免都认为路明心这个人没意思透了。
      “越是想的多才越要害羞,师弟只是喜欢用正经颜色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羞涩。”
      大师兄如是说。
      这话一出,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直视路明心。
      大师兄从某些方面也算是个人才,用师父的话说就是:“也不知你这混账师兄哪里来的歪才情,正经功夫没一样拿的出手,旁门左道倒是修的精练些!”
      是了,大师兄的武功也就学到师父功力十之三四,跟着大师兄习剑的温明镜自然是连师父功力的十分之一二也无,但大师兄偏易容术,移魂法,制符箓着实是把好手,然这些术法都为名门正派所不齿,虽然温明镜一直觉得以大师兄的脾气,才懒得管别人齿不齿的,只是随自己开心,可她偏要故作姿态时时劝他向路明心那般用功上进。每每这样与他谈及,他总轻哼一声极是不屑。
      “人各有所长嘛,师弟是富练王侯,出生贵胄,为人正派灵力充沛长得又好,学那些才相宜,我自知比不过他的,专攻些偏门左道的也没什么。”
      每每听完,她都会对二师兄好上那么几天,因为总会突然发现他竟然有这么多优长。
      山间清寂,偶尔习琴,偶尔偷偷练武,或时常偷酒,亦或与大师兄一起戏弄路明心。
      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的。
      可这世间原就没有什么是永不改变的。
      又或者说,其实一切离别变迁都有先兆可寻,只是人身处其中,又如何能看懂。
      师父死了。
      洗叶山初雪那日,师父一大早突然吵着嚷着要吃山下镇子最南边的梅花糕,温明镜被他三催四催的下山去买,等她上山,已是华灯初上,一路哈着气兴冲冲搂着糕点回来,却是路明心垂下眼在门口死死拦着不让进去,大师兄站在他身后双眼微红,“镜儿……”
      “师父没了。”
      手一松,袋子滑落,梅花糕呼啦啦滚了满地,在冬日里散发着温暖又香甜的气味。
      然她此刻多想师父能闻到这甜香推门出来,骂骂咧咧的:“你这败家孩子,又糟蹋粮食了不是……”
      可温明镜站在院子里,等了许久许久,直到那梅花糕一分分的凉下去,香甜的气味一丝丝的散尽了,师父也再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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