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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28:多伦多最漫长的一天(上) ...

  •   “你还好吗,伊利亚?”伊斯特担忧地说。

      这一天,1988年的3月16日,多伦多最漫长的一天,就始于这句话。

      塔里从早餐中抬起头死死盯着伊利亚·亨特,他正一脸不自然地跟伊斯特解释着自己最近因为压力过大有些嗜睡,伊斯特闻言打量着他,显然仍旧没有被说服,但她似乎准备放弃追问,在以往工作的时候,伊斯特从不会怀疑任何她已经认定为工作伙伴的人,与他人相互信任的感觉让她无比开心,“像信任最亲密的家人那般信任团队成员”,这是她的信条。

      伊斯特,我知道我错了。

      “好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和我说。”她耸耸肩,对着伊利亚露出一个笑容,端着橙汁离开了餐桌,走回办公室处理文件了。

      塔里手心冒汗,他飞速解决完盘子里的食物,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自己留,像伊斯特那样,他想立即投身到工作中去,这样也许就能缓解内心那折磨得他几乎疯狂的内疚。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真是个混蛋,外界的人想要进入伊斯特的内心是多么困难,她竖起层层铠甲,一个一个把他们挡在外面,但是对他,她就毫无遮掩地讲述自己的困惑和恐惧;她连自己的圆珠笔都不让别人乱碰,却乐意把自己的保时捷借给他接送旅游的父母,在此之前,他竟然从未意识到这是多珍贵的一份感情,而现在,他极有可能要失去它了。

      他再一次检视安大略湖酿酒厂的内部构造,他们将在这里完成监狱探戈部分的拍摄,是伊斯特发现了这个拍摄地,这个废弃酿酒厂的构造既适合收音又有便宜的租金,接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们都将在这里工作。他调动自己全部的精神检查有没有纰漏,伊斯特昨晚已经用摄影取景器对照着草图详细走过一遍场了,他只需要再做最后确认。

      “最后确认”,又一个让他愧疚得心痛的字眼。

      他定了定神,完成检查,指挥各个人员就位,蕾妮和凯瑟琳拉伸着身体,年轻的意大利服装师朱丽叶塔帮她们抱着舞鞋,珍妮弗正在一群舞蹈演员中间像小鸟一样跳来跳去给他们补妆,伊利亚脚步虚浮地走向打光点,卢辛叼着雪茄面无表情地调试着摄影机,一切有条不紊,他走向伊斯特那间由档案室临时改装成的办公室,告诉她可以开始拍摄了。

      “啊哈,今天早上不错嘛。”她笑着说,脚步轻快。

      她走到指挥台上,手执导筒,下令开拍。

      蕾妮刚刚抬起脸望向镜头,六个女囚犯还没有开始歌唱,伊斯特就大喊了一声“停”。她神情严肃地从取景器上抬起目光,直直盯着操纵光源的伊利亚,一句话也没说。塔里的心都要悬到嗓子眼了,在他看来伊利亚没出什么大错,可伊斯特显然是感觉到了什么才让他停下,他等着伊斯特叫伊利亚过来指点他几句,可她并没有,而是注视着伊利亚,手掌向上挥了几下,示意再来。

      蕾妮望向镜头,这时该有一束雪亮的白光平缓地滑过舞台以展示整体布局,可就在伊利亚操纵着光源移动时,伊斯特再次举起导筒大喊了一句“停!”。这一次的伊斯特粗鲁得吓了所有人一跳,跟平时面带柔和微笑的她大相径庭,就像那些她家乡的牛仔一样,她敏捷地跳下指挥台,伸出右手有力地圈点了伊利亚和塔里出来,接着一挥手示意他们跟着她进办公室。

      塔里的梦魇成真了,他面容苍白地跟着伊斯特,伊利亚的脸色也是同样的恐怖。他知道伊斯特已经完全掌握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整件事情的惊悚之处就在此——在他们不知道自己哪里漏了马脚的时候,对方已经把他们的底细摸了个透,就在他以为一切无事之后。

      他们进去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跟他们说,而是兀自打着电话,从她嘴里飘出的几个模糊的词语告诉他们她正在联系戒断中心。当她放下电话后,经过了几分钟让人无地自容的沉默,她开口说话了:“伊利亚,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

      “我说过,拍摄期间绝对不能有任何毒品的影子,一旦被发现就会立刻被开除,这些规则原本是特别为临时演员设立的。”

      “…”

      “电影已经拍了一半,你知道现在再找一个跟你风格差不多的灯光师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吗?”

      “…”

      “那我再把话说明白些,你觉得我能找到一个不嗑药的、滑灯光时手不会抖的、跟你风格差不多的灯光师来收拾你的烂摊子吗?”

      “…我可以继续工作的,不会再有下次了。”伊利亚·亨特声音沙哑地说。

      “你知道你把我置于一个怎样的境地吗?”伊斯特声音极轻地说,用一种完全不同的眼神瞅着伊利亚,塔里知道那种锋利冷峻的眼神代表着彻底的失望。

      她没有等待伊利亚的回答,失去她的信任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如同惊鸟飞离的一瞬间,她一句话都懒得跟自己曾经的亲密伙伴说了。

      “伊利亚,戒断中心的人来了之后你就从后门离开,这件事不会传出去,所以你可以放心。”她盖住眼睛。

      “塔里,”她又说,“你陪伊利亚去收拾好他的东西,确保把他送到戒断中心的车上再回来。”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回到片场去了,就好像无事发生过,在她心里,拍摄永远是重中之重。

      “只是一次而已,她不能就这么把我踢出来!”一离开伊斯特的视线范围里,伊利亚就开始不停低声抱怨,他看起来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被剧组开除的事实。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怨气越来越大,甚至开始埋怨塔里为什么不拦住自己。

      “该死的!你没有碰那玩意儿,因为你早就知道她对那东西很敏感对不对?或者,根本就是你跟她告密的!”

      “没有,我一个字也没跟她说,”塔里情绪低沉地说,“事实上,我不仅后悔没有拉住你,更后悔没有主动跟她承认错误,我也背叛了她。”

      伊利亚的行为越来越失控,在酿酒厂后门出口处的空地上,提着一小包行李、看着戒断中心的车辆越驶越近时,他心中的恶意就像逐渐沸腾的热水一样咕嘟嘟疯狂往外冒着气泡,他不停地骂着“贱人贱人贱人”,那头仔细打理过的长鬈发被汗水浸湿成一缕一缕的,湿乎乎地粘在脸上,就像黑色的泪痕般可怖。

      到最后,塔里不得不和一个强壮的犹太男医生合力把伊利亚塞进车里,最后,伊利亚几近癫狂地吼叫道——“我他妈的要把你的生活毁掉”,塔里所能感觉到的,只有悲怆。

      男医生还是面容平和地站在一边,他的胸脯轻轻起伏着,随手给了塔里一根烟好让呼吸不稳的他放轻松点,“你知道,这种事在这个国家可不少见”。

      抽完这根烟后,他们就开着那辆囚房一样的车呼啸着离开了,塔里站在周围荒无人烟的空地上,眼睁睁看着才华横溢、英俊迷人的灯光师伊利亚·亨特消失在视线里,就像水滴融入湖泊中,不留痕迹。

      他悲哀地回到片场,看着伊斯特仍然镇定自若地指挥着拍摄,冷漠得如同一架机器,他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一点点为伊利亚的离去而悲哀,他不像她,不会从一个人行为的蛛丝马迹中推断他做了什么、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能从她面上一派漠然的表情看出,这个同伴一犯错误就毫不犹豫抛弃他的女人,和他最初见到的那个虽然天真、可是仍然心怀希望的伊斯特完全不一样了。

      今天的拍摄效率异常高,晚餐时伊斯特兴致高涨,配着惠灵顿牛排狂灌威士忌,塔里在她身旁默默地看着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种悠闲的气氛弥漫在暖黄色灯光的餐厅中。

      这时门开了,两个警察走进来,他们走向了伊斯特。他们和她握了握手,告诉她有样东西要转交给她。

      “是什么?”她问道,往嘴里塞着奶汁菠菜。

      “女士,琼·莫利·贝克小姐一周前因为吸毒过量去世了,在她的之前留下的遗嘱中,她要求我们把这根钢笔留给你,我们刚刚完成对它的拍照登记工作,现在你可以收下它了。”

      顺着警察夹藏着污泥的指甲缝向上看去,那根黑沉沉如夜一般颜色的钢笔躺在他手心里,一瞬间,塔里呼吸困难,毛骨悚然之感在他身体里暴涨开,他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伊斯特慢条斯理地咽下食物,用洁白的餐巾揩干净了嘴角,接过那只钢笔放进衣兜里,然后问道:“我该在哪里签收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贝克小姐姐嘛~前文里的小秘书~
    下次更新会是在本周日
    3月7日再更新:修改了琼的死因,以便铺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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