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余》忘余年

9、棋中劫

　　瑶台内，余年和叔宝坐在湖边对弈，树静风止，莲动鱼出。湖水被鱼尾拨弄而起，斜斜打湿在黑曜石棋盘上。余年缓缓拂去白子上的水珠，然后手执黑子在边上打了个劫。
　　“路数这么凶？真没看来，咬住我一子就不管不顾，穷追不舍，你这孤注一掷的犟驴劲儿哪儿学来的？”
　　“劫不成，不甘心。”
　　“啜！”叔宝轻哂，“忘余年，不要怪我事先没有告诉你，你再这么追下去，只能是作劫自困。”
　　“不见得。”
　　“不见得？嗯，也是，就你这点微末的棋力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余年不语。
　　叔宝继续道：“对弈之理，并不是说你吃掉对方多少白子或者对方吃掉你多少黑子，以吃子多少论输赢，最终还要看各自的目数。目数就是势，谁势大谁就胜。像你这般一个劫打到死，看似凶狠，其实自己早已尽失局势。赢得一子又如何？不最终也是落得个棋死局破!”
　　说罢，叔宝白子落，隐隐欲脱劫而出。看此时格中局势，黑子追劫不放，白子从容应对，亦守亦退，逐渐将黑子引入己方势中。
　　叔宝无奈的看了余年一眼：“你这又是何必呢？为什么非要作成这一劫？要不我把别的子给你吃，你从这个劫中脱出来吧！”
　　“不用，继续，你不必让我。”余年沉声道。
　　黑白子在边路上一路纠缠着，杀得难舍难分。白子势愈大，黑子劫愈重。叔宝看着棋局有些担心，怕这劫数坏了余年弈棋的心境，便趁余年入劫忘神之时在棋盘它处悄悄不着痕迹的送了一劫。可余年未予理睬，几番搏杀，竟真的把边路上的那一小片白子吃掉了！然劫重而难返，最终劫成身灭，余年沉默微笑。
　　“我输了。”余年终于说道。
　　“嗯，输的漂亮。”叔宝有些郁闷。
　　余年缓缓收起盘上黑子，又将白子扫到一堆。说道：“再来一局。”
　　“来！执黑先行。”叔宝伸手做了个请。

　　不知何时悲风起，满树黄叶枯作蝶。愁云乱雨心易死，人生如棋情如劫。

　　一黑一白又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余年说：“我想入清谈道，你可教我？”
　　“教不会。”叔宝执子掩唇，作沉思状。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为什么想入这个清谈道，所谓清谈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一不能得长生，二不能千里杀人，三不能改天换命。”叔宝像是看穿了余年的心思，又说道，“纵使道法在手，其实还是什么都留不住，你何必呢。”
　　“那你又为什么修这玄学道法？”
　　叔宝一听这问题，立马就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我为什么修道？这首先，我，卫玠，卫叔宝，我是这百年来不世出的道法天才。其次，这玄学清谈于我来说就和你们常人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最后，我只会这个！”
　　余年听了半天给卫叔宝的夸夸其谈只总结出了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我是个修道天才。顿时再也没有兴趣听他说下去，于是随手向湖中丢入一颗黑子，一条金线鲤鱼跃水而出，玄之又玄的衔住那颗黑子，然后又跳入水中，摇摇红尾向湖心深处游去。
　　叔宝看着这幅画面，不由大奇，怪叫道：“这可是我的鱼，怎能接你的子？！”
　　“少了一颗子这还怎么下？”
　　“就弈到这里吧。”余年开始收拾残局。
　　“那怎么算？”叔宝问。
　　“一连七局，我七劫七死。”
　　“可我也算是一局未赢。”
　　“那是你的局，不是我的劫。”说罢，余年起身回屋。
　　叔宝一人坐在湖边，呆呆望着棋盘。袍袖一挥，棋与盘尽数消失，心念一转，天与地忽然变色。此时叔宝已不在湖畔，而是来到一处境界。
　　只见此境界，天地阴沉，无日无月。叔宝负手立于此间，身后是一片血红色的大海，海上惊涛汹涌，浊浪排空。再看身前，却是一道幽暗如冥的深渊，但凡跳下，再无生机。叔宝并未回头看海，而是一直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深渊。叹道：“想不到，时隔多年，又见此境！”说罢，右手一指，墨龙飞出，在虚空处幻化出四个古朴的篆字：情海渊境。
　　叔宝沉思片刻，随后哈哈大笑：
　　人说情之如海，
　　浩瀚无涯。
　　入海便一去无岸，
　　纵回头也难觅舟楫。

　　我不见海，
　　情于我如深渊。
　　畏渊深不见底，
　　悲反顾亦无人。
　　无悔身心直坠入渊，
　　烟消云散也不复还！

　　笑罢，纵身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