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九：山长水阔知何处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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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在内宫之中承宠之事，宰臣吕夷简更是不满，只不过那时吕夷简因贬黜范仲淹等人，为天下士人所耻，再加上其为人专决，遇事不少让，王曾与他同在中书，论事愈发不和，王曾在真宗时便身为参政，愈发不堪其人，于是在赵祯面前数次求去，吕夷简在相位之上坐立难安。
三月之时，外间忽传吕夷简纳知秦州王继明馈赂，王曾因此而嘲讽其“招权市恩”，赵祯为此事诘问吕夷简，吕夷简不甘为王曾所劾，乞置对于帝前，言王曾诽谤于己，言亦有失实之处。
赵祯极为不悦，我心下明白，吕夷简几个儿子游手好闲，一贯做些不肖之事，李端愿近来与相府公子往来颇多，纳贿之事，十有八九乃是李端愿一手促成，于是不失时机道：
“吕夷简专夺主权，胁制中外，人皆畏之，不敢发擿。官家何不趁机进用贤才，以显天子圣明之德？”
于是赵祯将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吕夷简罢为镇安节度使、同平章事、判知许州，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王曾也罢为左仆射、资政殿大学士、判郓州，连同素与吕夷简亲善的参知政事宋绶也罢为尚书左丞、资政殿学士，礼部侍郎、参知政事蔡齐因着议事闲附王曾，被罢为吏部侍郎，退出中书。
对于新任宰相的人选，赵祯仍是听从了吕夷简的意见，使吏部侍郎、知枢密院事王随，户部侍郎、知郑州陈尧佐，并为平章事。
初夏之时，我与李端愿漫步于汴河边，李端愿对王随、陈尧佐拜相之事甚是不满：“这二人有何名望在身？吕夷简荐此二人为相，分明是图谋日后复入中书之事，我和王相公一番心血，岂非要付之东流？”
我却宽慰其道：“官家毕竟是长情，只因吕夷简劝庄献太后厚葬庄懿太后之事，官家便感念其恩德，对其言听计从，他能谪贬一时是一时吧。”
李端愿轻叹了口气，终是无可奈何，又对我道：“那么你呢，你与他自小兄妹相称，如今又做了他的女人，莫非心也在他身上了？”
我沉静道：“愿哥哥，我一开始爱的人便不是他，我不会爱他。”
我这般说着，莫名有些灰心，又对李端愿道：
“我见过你府上送到宫中三个小娘子，容貌果然是俱佳，尤其中间那个妹妹，我略略点播了其几番跳舞，小丫头学的有模有样，日后她们姐妹若能获宠，也算是我报答愿哥哥的恩情了。”
赵祯时年二十八岁，眼下最要紧的，无非是皇子之事，俞美人将要入阁待产，朝堂上下对其无不关心，赵祯用礼官提议，三月三在上巳节时，命人出郊祭祀管婚姻与生育的高禖，又以天造皇宋，运膺火德，置赤帝像于宫中，以祈皇嗣。
连远在徐州的李迪也上言，其所部滕县与兖州接境，欲因行县祠岱岳，并至景灵宫为赵祯祈祷皇嗣。赵祯接到奏疏，对参知政事韩亿等道：
“大臣当询民闲利病，以分朝廷之忧，祈禳之事，岂为政耶！”其奏不许。
许希等人千方百计为俞美人安胎，俞氏五月时生下一名皇子，赵祯以之谕于辅臣，众人以为赵宋江山后继有人，宰臣王随率领百官再拜称贺。赵祯大喜之下，御崇政殿录系囚，将杂犯死罪降为徒流，流以下皆释之，以庆皇嗣诞生。
谁想不过一日，皇子便没了气息，赵祯整月都在人前沉默寡言，我面前更是郁郁寡欢，悲伤道：
“朕想要个健康的孩子，女儿也可以，为何竟恁地艰难！”
我抱着宗实在怀，安慰他道：“俞娘子能生下皇子，他日必有其他娘子也为官家诞下皇嗣，孩子总会再有的。”
宗实方六岁，在我教导之下极为懂事，仰头对赵祯道：“皇叔不要伤心，宗实前几日遇到一名道长，道长说皇叔总会有皇子，宗实总会有弟弟的。”
赵祯心下一暖，抚了抚赵宗实的小脸，笑道：“那朕就借十三吉言，皇子若生，朕便封十三为大将军！”
宗实笑脸盈盈，对其甚是憧憬，赵祯转而又对我道：“宗实何时见过道长？那道长如何说的？”
宗实的话，原本是我叫他在赵祯面前说出，我所等待的时机已到，只颔首笑着：“皇子薨逝时，曹皇后请了道长前来为作法事，道长偶然为我相面，被这孩子听着了，便在官家面前口无遮拦，小儿的话不听也罢。”
赵祯闻言连连问道：“那道长如何说？是你会为朕诞下皇子么？”
我面上略略娇羞：“莫须有的事，妾身可不信这些。”
赵祯连忙唤来道长为我再度看相，道长先时出自李府，只说我难言的富贵，日后必儿女双全。赵祯愈发将我视作珍宝，诺大的后宫，只宠幸我一人而已。
数月之后我果而有孕，赵祯欣喜不已，恨不得不理朝事，亲自照料我饮食起居，盼我为他诞下麟儿。
我却孕中闷闷不乐，唤来许希为我诊脉，当着赵祯的面问他：“不瞒许医官说，我近来为腹中孩子饮食难安，俞娘子的皇子腹中也算康健，谁想只活了一日，求许医官给句准话，我的孩子可否平安降生？平安长大？”
许希面色平静，微笑对赵祯和我解释：
“俞娘子的孩子没有保住，是因着官家先时不豫，圣躬欠和之时，便让俞娘子怀上龙嗣，故而皇子先天不足，如今臣为官家悉心调养，官家御体已与常人无异，县主也玉体康强，母子平安绝非难事。”
我和赵祯都闻之大喜，初冬之时，孩子已足六月，我喜欢回甘露殿中泡温泉，赵祯见我淡妆素服，挺着肚子泡在水中，难免取笑我道：
“天禧年间便成日拉着朕来此处，你总说朕怀旧，自己才最是那恋旧之人！”
我笑盈盈道：“只是如今行动不便，不能躲在水下抓祯哥哥的脚丫子。”
我说着叫他扶我起来，赵祯小心翼翼，生怕我摔倒或着凉，道：“怀着身孕愈发的疯癫，你也不怕在水中难受，伤着腹中孩子。”
“许医官都说没什么，官家对我母子照料无微不至，哪里会出差错？”
我披好衣物，将赵祯的手放于腹上，笑眼道：“祯哥哥，你别动。”
腹中孩子似是感到父亲在它身边，不安分动了起来，赵祯见我肚皮上隐隐现出小手小脚的形状，心下甚喜，缓声对孩子道：
“好孩子，快别折腾你阿娘了，若惹得你阿娘难受，等你出来，爹爹可不饶了你！”
又对我道：“你如今一个人吃两人的饭，引得朕也饥肠辘辘，晚上饿的睡不着觉，想吃些烧羊，却不敢叫御膳房为朕做一些来。”
我缓缓笑着：“还不是官家听闻禁内每有取索，外间遂以为制，恐御膳房自此逐夜宰杀，堂堂大宋天子，竟也会饿肚子，以后官家饿了，找妾身来便是，我殿里有的是食物。”
赵祯轻轻拥着我和孩儿，满脸慈父之情：“苗氏也有了身孕，朕却不见得欣喜，玉真，朕做梦都盼着咱的孩子早日出生，不知他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我若是苗娘子，听了你这话可要伤心死，都是官家的骨肉，奈何这般厚此薄彼？”我缓缓道。
赵祯眼中带笑，认定我腹中是皇子一般：“她们如何能与你作比？朕出生时，爹爹将我归在庄献太后名下，玉真，等我们的皇子出生，朕会重新给你一个身份，足以要你母凭子贵，如大娘娘一般，为妃为后。”
我不会让他看着孩子出生，更不会想着做他的嫔妃甚至皇后，浅笑着道：
“到底官家不愿我以郭家女儿的身份入宫。”
赵祯只答道：“朕先时废了你姐姐，你又委身于晏殊，以郭氏女子入宫，实在有诸多不妥。”
我神情清冷，道：“可是祯哥哥，你这般看重我，也是因着姐姐的缘故，姐姐和我从小不分彼此，哥哥心下可分得清楚？”
赵祯见我神态不似往日，蹙眉道：“好好的，怎说起你姐姐来？”
“我和爹爹和解了。”
我眼中透过一丝凄凉，对赵祯道：“哥哥，等我们老了，后人们说起明道二年的事，只会道郭后以章献太后之势入宫，骄妒争宠，伤帝失位。天子怜悯她，为她作《庆金枝》，在其死后复追她皇后之名，以显天家宽宥，姐姐原本是什么样的人，再无从得知。”
面对我心下怨恨，赵祯沉默无语，几日之后，开封市民无人不知，天子后宫中女子有孕，然而这女子来历甚是不明，先时曾为臣子家姬。谏台奏章如雪花一般接连涌来，谏官们个个忧心忡忡，奏请宫内不明女子出宫。
范仲淹远在饶州，也命人马不停蹄送来奏折，言辞激烈，指名道姓大谈永宁县主是红颜祸水，要赵祯将我送出宫。
爹爹更是连上几道奏疏，不敢使其女败坏天子圣德，恳请天子看在已故姐姐的面上，莫要再以我为宠，从而保全赵氏与郭氏两家的颜面。
大长公主与八王爷一并入谒，连知宗正寺的赵允让也被他们拖进宫中劝谏。事态之下，已成我不得不出宫之势，赵祯却如何能舍弃了我，比起他的左右为难，我却冷静得多，对其道：
“百官心中只有孔孟之道，你废姐姐他们要拦着，废曹氏他们也自然要拦着。祯哥哥，如果他们认定了我是红颜祸水，如尚氏和杨氏一般，我不走，他们绝不罢休。”
我已定了心志，赵祯急得团团转，如何都不肯答应我出宫，又请曹皇后来劝我，我却翻出先时王曾与段少连等人谏言：
“陛下先时便被人说‘倡优日戏上前，妇人朋淫宫内，饮酒无时节，钟鼓连昼夜’；又为段少连所论，陛下深惟道辅等所言，为阿党乎？为忠亮乎？”
八皇叔赵元俨已然派马车接我出宫，赵祯仍要做最后的强求，气恨道：“他们生怕你肚子里的孩子来历不明，朕的亲骨肉难道朕会不知？玉真，朕说什么也不能叫我们的孩子没有父亲，决不能放你走！”
我双手抚着祯哥哥俊美的面庞，痴痴道：
“祯哥哥，其实没有什么难过，你富有四海，终会有许多妃嫔，甚至新的皇后，她们会为你生皇子，生皇女，争你的宠，争你的爱，会让你忘了我，也忘了姐姐，想来也是好事一桩。”
赵祯神情冷峻：“不会的玉真，永远不会。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和凤儿便永远在我心里，纵死难忘。”
我早已满面是泪，祯哥哥却不愿放手，对我道：“阿落，我若非赵官家该有多好，只可惜爹爹唯有我这一条血脉，我不能只念儿女私情，舍弃江山不顾，对你姐姐，我已经要抱憾终身，如今又护不了你，我怎会这般没用！”
他伸手抚着我隆起的腹部，千般垂爱，万般不舍，我分不清对他是恨是爱，终是狠下心肠道：
“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弱之胜强，柔之胜刚，故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总有一日，你会如姐姐所言堪比尧舜，成为这世上最贤的君，最明的主！”
赵祯亦落下泪来，指着自己的心，一字一句，柔情刻骨，生怕我不解其意：“阿落，没了你姐姐，这深深的禁中，再也没有人敢来揭我的短，也再也没有人，叫我真心喜爱了！”
宫人们进殿催促：“官家，车马已然备好，县主娘娘该出宫了。”
我于是俯身对赵祯一揖，自此之后，后宫之中点点滴滴，再与我无关，再与姐姐无关，我一面落泪，一面垂首：
“长夜长，愿焚香，魂牵梦绕，鬓角如霜，祯哥哥，玉真就此别过了。”
大宋宝元元年夏日，苗美人为今上诞下皇长女，天子为此大赏六宫，皇女满月时，双喜从杭州而来，将烟雨轻带到赵祯面前，揖身道：
“四姐儿母女平安，请官家放心。”
那是他与我先时的约定，我若得子，便将霜寒重送回，若得女，便将烟雨轻送回，赵祯轻轻抚过烟雨轻，举袖拭了拭泪，转身对小黄门道：
“姐姐的东西，还是要留给妹妹，将这琴送往小公主阁中罢。”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九：山长水阔知何处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