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灯》有之

4、第二个灯神（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灯神觉得自己魔怔了。
　　是不是就会想到滴落脸庞的泪珠。
　　明明是水滴，却和重锤一样有力，明明是水滴，却和火焰一样炽热。

　　人类可听不到神明心里的想法。
　　女孩还是和一样，每天拉着神明享乐——第一个愿望便是无尽的富裕这一点，让二人享尽好处。
　　对于这一点，神明还是觉得比较满意的。
　　就是这样才对嘛，上一任的爱情故事里的第一个许愿简直就和小孩子提出第二天想要吃蛋糕一样好满足，也很廉价就是了。
　　小灯神看着因为富足生活而越发美丽的女孩，满意地想，幸好这一个比较聪明。

　　于是每天，每天，女孩都在变得更好。
　　得益于财富，她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相比起初见时不起眼的灰扑扑的想要人关注的小姑娘，现在更多的人，开始用夫人来称呼她。
　　在有了金钱之后，女孩又拥有了权利与地位。
　　......所以。
　　灯神就被人们习惯性地忽视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夫人富可敌国并且温柔美丽，平凡的人们也看不出灯神和其他人类有什么不同，顶多是长得更为俊美些而已——于是有了更大的流言。
　　灯神成为人们嘴里，夫人的情人。
　　其实说情人不太合适，按照灯神对于人类社会的观察，像他这样，容貌优异却靠着女人生活的人——一般叫做小白脸。
　　神明的尊严让他做不出追着与人解释的行为。
　　只在后面默默使多嘴之人狠狠吃了个亏。
　　然后流言变了。

　　不是小白脸。
　　是夫人非常喜欢的男宠。
　　甚至夫人会为了他惩罚不守礼的人呢。
　　他们这样说。

　　小灯神听见后，气得折断了手里的金扇。

　　让小灯神生气的还不止这一点。
　　大概是对于女孩和灯神之间关系的错误观察，让更多人倾倒于女孩——现在叫夫人了——的裙摆下。
　　就前段日子。
　　小灯神看冬季景色太过于单薄，心思一动，带着女孩去了埋着大雪的山谷。
　　女孩站在他身旁，握着神明的手，然后眼前逐渐变幻，先是冰雪消融，绿意探头，随即万物生长，百花齐放。
　　寒意仍存于脸侧，鼻尖却是扑鼻花香。
　　有被迷惑的飞鸟停留在枝头，探头吱叫，不小心误入山林的樵夫，甚至觉得自己到了天堂。
　　然后大家就又知道了。

　　你听说了吗？夫人买了南国一整座山头的鲜花草木，搬到自己家，就为了让那个男宠看一眼呢。
　　夫人真好啊。

　　去你妈的。
　　那是老子做的！
　　小灯神站在帷幕后，捏断了第二把金扇。

　　在这之后，灯神捏断无数根扇骨，也还是不能扭转自己在人们心中的映象。
　　反而因为女孩察觉到灯神时不时就会弄断扇子，去买了更多的样貌精美的扇子放在仓库之后，流言愈盛。
　　然后大家又知道了。
　　这个男宠真的是很恃宠而骄呢！
　　居然还有了喜欢折扇子的爱好。

　　......夫人你要不要考虑我！
　　我很省钱的！才不像某人一样喜欢糟蹋东西。
　　前来拜访的男子不遗余力地暗示：当然就算是夫人喜欢看人折扇子也没什么，我可以学！
　　保证折出花样，折出精彩！让您体会一个不一样的败家子！

　　还挺逗。
　　女孩笑得趴倒在小灯神怀里。
　　不用了不用了，我就喜欢我家这个，不打算找别人，谢谢你的好意了。

　　小灯神看男子一眼，伸手把女孩楼得更紧一点，被女孩的话安抚到，心里满足，面上冷笑。
　　个丑比还和我抢人。
　　呵。
　　不出来找点存在感还真不知道这女孩是谁的人了？
　　呵。
　　人逗有用吗？你有我好看吗？你会飞吗？
　　呵。

　　神明有了女孩的保证，却仍旧有点担心，毕竟人类就是比较喜新厌旧的物种——他皱眉，又一次动用神力。
　　很快，女孩见到超过了以前所有美的世界。
　　他赋予她神格。
　　灯神将体内的神力提取出来，不再使温度适宜，不再使屋子芬芳，不再使蛇虫远离——他第一次把神力分于他人。
　　虽然只有一小部分，但足以使女孩成为与人类相异的存在。

　　女孩感受到变化，惊讶地看向他。
　　你做了什么？
　　小灯神第一次不再虚伪地微笑，整个人显得无赖又刻薄。
　　别问奇怪又愚蠢的问题，我现在不仅仅是身体不舒服，我心情也不太好。
　　女孩听从了他的建议。
　　一言不发地坐到他旁边。

　　小灯神：......
　　让你别问奇怪的问题并不代表不让你说话啊，干坐着有意思吗？平时你心情不好我怎么哄你的你能不能学一下啊！
　　妈的傻逼的孩子果然也是——
　　算了。
　　他收回脑海里的怒骂，努力使自己平息下来。
　　女孩磨蹭半天，终于还是问：你是不是很疼啊？

　　果然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小灯神心想。
　　但是显而易见自己却因为这一句毫无作用的蠢话变得开心起来。
　　小灯神又露出笑容，这次却因为体力不支显得没有以前那么完美。
　　小灯神翻了一个白眼说：啊不然呢。

　　然后女孩又不说话了。
　　小灯神看了看女孩，指使她：坐过来一点。
　　女孩依言。
　　小灯神靠在女孩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吃了这么久好的，怎么还是这么瘦，肉都没有。

　　然后过了很久，就在小灯神以为女孩睡着的时候。
　　女孩说话了。
　　我把第三个愿望送给你。
　　女孩这样说道。

　　小灯神一愣。
　　关于这句话发生的场景，他想象过无数次，甚至他已经练习好合适的姿态——要矜持，不要马上就答应，但是欲拒还迎讲究的到底是一迎字，所以也别做得太过分不然别人真以为自己不要就不好了......但是当梦想照进现实。
　　小灯神：......啊？
　　反应了好一会，小灯神小心翼翼去看女孩的脸。
　　怎么突然就要送给我？
　　女孩子上前摸摸灯神苍白的脸，却说起其他的事情：原来神明也会受伤啊。
　　然后没等小灯神回答又自顾自继续：也是，神明也会受伤，也会死亡啊。
　　大概是想起自己的父亲了，小灯神猜。

　　这就够了。
　　女孩说。
　　你能为我做到这一点，我已经很满意了。
　　作为报酬，我把第三个愿望给你——你不需要再继续装作喜欢我了。

　　等等。
　　小灯神难得从女孩的话里找到长久以来被他忽视的关节：你觉得我对你好，带你冬天看花，夏天赏雪，是觉得我假装的？！

　　不然呢？
　　我一个人类，何德何能能够得到神明的喜欢？
　　你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不是，我......
　　小灯神想要反驳，却骤然回想起女孩那天被眼泪中断的表白。
　　心里一凉。
　　我——
　　没关系啦，我理解的。
　　女孩言笑晏晏：努力的人总会有收获，你陪伴了我这么久——我性格不太好对不对？我知道的呀，忍受了我这么久的无理取闹，真的麻烦你了。
　　第三个愿望，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对吧？
　　假模假样的拒绝不必了，反正无论怎样，这第三个愿望都已经属于你了。
　　小灯神难得找不到话说，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为什么并没有感到快乐？
　　女孩继续说道：既然三个愿望已经完成，你也快要离开了对吧？

　　小灯神：......嗯。
　　女孩笑起来，眉眼间依稀有旧灯神和那个人类女子的温柔，女孩起身拿起外套，她很久没有自己穿过这种繁琐的衣服了，所以只是往身上一套，半截衣角还卷了皱。
　　女孩说：那么在离开之前，请让我这个人类，为您准备一场盛大的离别。

　　女孩再次感谢第一个愿望就是数不尽的金钱。
　　碎金为路，钻石为墙，呈美酒的杯子是用五彩水晶造就，来来往往的华衣，呼吸间全是惑人的冷香。
　　非常俗气，却让无数人心驰神往。
　　饶是不理解人类喜爱奢靡的浪费习惯，小灯神还是被惊艳到了。
　　这里无数美景都是因你而起，无数赞叹又都关于你，你得到肤浅又数量庞大的羡艳，这个人类给了你一场力所能及内最极致的享受。
　　周围事事华贵，女孩却穿了一身白裙，没有金线没有蕾丝，素成白纸。
　　就像是二人相遇那天，女孩才洗白了本来颜色就不深的浅粉色裙子，然后立在他面前。
　　这次人们终于正视这个男人在夫人心中的位置，再也没有人心思萌动，想要不自量力取代他的位置。

　　小灯神本来应该感到高兴的。
　　可是他没有。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女孩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女王，她不再需要他的提点就可以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包括这次，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误。
　　灯神得到自己想要的，洗脱了让他觉得困扰的流言，即将走上与最好预期相近的道路，一切都和自己预料的发展相符合。
　　可是心底的慌乱还是一点都没有减少。

　　小灯神离开了。
　　女孩站在他背后，优雅又端庄地朝他挥手。
　　然后回到自己的家，继续做这个世界最有钱的人类。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女孩变成了年过半百的中年人，追求者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多，甚至更多的人听着女孩和那位仙去的情人的故事，产生了想要爱护她一生的想法。
　　虽然大部分都是冲着女孩的金钱和年老却依旧美丽端庄的脸。
　　生活当然不会是无趣的，女孩不会委屈自己，她有着众多的朋友，诗人会写诗赞叹她的富足，画家会描绘出她的娇艳，歌舞团总能排练出合乎心意的剧情。
　　不管真心假意，所有人都在讨好她。

　　有一天，女孩被窗外的鸟鸣惊醒，披着上衣想要探头一看时，却在地面上看见一个茶壶一样的东西。
　　她笑了笑。
　　这时候她已经不再是需要自己事事动手的人了，只需要随便呼一声，就有体贴又恭敬的仆人上前伺候。
　　于是女孩叫来仆人，抬了抬下巴，那个东西就被人有眼色地拿走。

　　之后，就不关她的事了。
　　女孩低着头理好自己翘起的裙摆，翻个身，继续睡回笼觉。
　　窗外阳光正好，谁都没有来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