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灵不说话》自然基

4、第 4 章

　　说起这间妖怪学院，其实先生最初的想法，并不是开妖怪学院，而是开普通的人类学院，教一下村里那些没钱读书的小孩认字。
　　但是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这方圆五十里的妖怪全把自己的幼崽送了过来，更有甚者，年龄都比先生要大了，还厚着脸皮过来入学。
　　“您今年贵庚啊？”年轻时期的先生正在为学生登记他们的资料。
　　“三百来岁吧，刚成年不久。”
　　先生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壮壮的大汉，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原型是一匹红枣色的马。
　　“我不教成年妖，下一个！”
　　下一个来的是一百多岁的“小妖”，还未到成年期。
　　“你叫什么名字呀？”先生和蔼地问。
　　小狐狸动了动耳朵，口吐人言，“白小黎。”
　　先生立刻又换了一副面孔，“我不教有名字的还化不出人形的妖，下一个！”
　　经过层层选拔，现在学院里一共有二十名学生，都还没有名字，大家都按照他们家中排行来叫。
　　比如小言灵上一任同桌，是排行最小的兔子精，大家都叫她白小兔，她几位哥哥就是白大兔、白二兔、白三兔，以此类推。
　　因为送进来念书的都是妖怪，所以先生就不好再招凡人学生，万一被吓出个什么病，就麻烦了。
　　不过给这群小妖放假的时候，先生还是会到村里教小朋友们读书写字。
　　原先小言灵是不愿意跟着先生去的，顶多一个月陪着去一次，但后来他为了给小画皮煮汤，差点把厨房炸了，先生便再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在家，就带着小言灵进村。
　　小言灵也没有那么不情不愿了，因为小画皮的家就住在这附近，他可以趁先生不注意，偷偷溜出去找小画皮。
　　但是，为什么小画皮会出现在这群凡人孩子里面？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小画皮跟着那群孩子念书。
　　小言灵一把将人从里面拉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小言灵还想去找他玩呢。
　　小画皮乖巧地答道：“我来得晚，之前的课没有上过，先生说可以跟着凡人孩子一起学习，把之前落下的课补上！”
　　小言灵：……你可真是热爱学习的小画皮。

　　先生之所以会把学院建在这个名不经传的地方，是有原因的。
　　一是这地方远离战争，非常和平。
　　“六水先生，能不能管管你家小言灵？今天他带着我家二狗子在河边烤鱼，差点没把我儿子的眉毛给烧没了！”
　　“夭寿啦！小言灵杀鸡啦！”
　　“小言灵你给我站住！把小兰给我编的花环还给我！”
　　……
　　二是这地方依山傍水，很适合居住。
　　“隔壁的大黄拉臭臭，我今晚住小画皮家，不用煮我的饭！”
　　“六水啊，住你后面的那家寡妇是不是看上你了？我怎么觉得每次我带小画皮过来，她都盯着你看呢？”
　　“先生，屋顶又漏水了，我家的布料是防水的，已经用它帮您修补好啦！”
　　……
　　好吧，把刚刚那两句话收回。
　　“小言灵！今晚不准你吃饭了！”先生拿着二狗子娘亲列出来的小言灵闯祸的清单，很是生气。
　　这一个月下来，二狗子的娘亲已经找他告过不下十次状了。
　　小言灵赌气地别过脸，“哼！不吃就不吃！”
　　先生见小言灵完全没有狡辩就妥协了，觉得有些奇怪，按照常理，他应该会跟自己讨价还价才是，今天是怎么了？
　　“二狗子怎么招惹你了？”先生问。
　　小言灵瞥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先生来了点兴致，他听说普通凡人的孩子会有段叛逆期，怕不是小言灵也到了叛逆期。
　　“你跟先生好好说说，等下次黄大婶来了，我好包庇你。”先生凑到了小言灵的跟前。
　　小言灵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我和小画皮出去玩，他老是掺和进来，都说了不想带他玩了，还非要跟过来，烦人。”
　　先生听了，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二狗子是凡人孩子，他给凡人孩子上课的时候，二狗子是小画皮的同桌。
　　“这么说，你只想和小画皮去玩？”先生又问。
　　小言灵仔细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也不是吧，如果白小兔和她哥哥要一起来玩，我也觉得没什么，大家一起玩也很热闹。”
　　“那二狗子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二狗子老往小画皮面前凑，还夸他漂亮。小画皮更气人，听他夸自己漂亮，就说二狗子烤的鱼比我烤的鱼好吃！”小言灵愤愤地说道。
　　先生吞下了那句“小画皮确实漂亮，你烤的鱼也确实不好吃”。

　　雨季过去了，妖怪学院又开始上学了，二狗子也没机会凑到小画皮面前了。
　　小言灵很满意。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家觉得这句话说得对不对？”先生提了个问题，希望大家踊跃发言。
　　小老虎是第一个举手的，先生点他起来回答问题。
　　“这个我知道！就像别人老是说我娘凶，别人听了就会说我娘的不好，只有我亲眼看到我娘的温柔，知道她是个好妖！”小老虎说。
　　先生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只留了作业，让大家回去好好思考这句话。
　　下课了，小画皮走得最晚，小言灵则帮着先生收拾东西。
　　“今天怎么这么乖？”先生奇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小言灵本来还想表扬一下他，因为他算是间接帮自己赶走了二狗子，一听他这么说，扭头不想理他了。
　　小画皮跑到小言灵和先生面前跟他们道别，说明天再见。
　　小言灵目送人家离开。
　　“你觉得什么是好妖，什么是坏妖？”先生忽然问。
　　小言灵抿了抿唇，想到课堂上小老虎的发言，说：“小老虎说他娘亲是好妖，可是我知道他娘亲曾经吃过人。”
　　“所以你觉得她是坏妖？”
　　“也不能这么说吧，上次我们出去郊游的时候，老虎娘亲还给我们烙煎饼，对我们都很好。”小言灵顿了顿，似乎有些想不明白，“不能说她好，也不能说她坏。”
　　先生倒没想到小言灵还会这样回答，笑道：“对你好就能抵掉她犯下的错误吗？”
　　小言灵责怪般地看了先生一眼，好像先生很笨的样子。
　　“难不成因为她伤害过人，就抵掉了她以往的所有好了？为什么那些道士可以捉妖，可以伤害他们，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妖只是伤害了一次人，就永世不得超生了呢？”
　　先生差点被小言灵绕进去了。
　　“不管是人还是妖，只要伤害了别人，就应该要受到惩罚。”先生说。
　　小言灵知道先生说的已经不只是小老虎娘亲的事情了，先生是在很严肃地跟他谈这个话题。
　　“应该？这是谁规定的？”小言灵看起来年纪不大，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尖锐。
　　先生叹息着摇摇头，“善恶终有报。”
　　小言灵抿着唇，心里却有了答案。
　　天道。
　　***
　　“唉——”这已经是小言灵今天第五次叹气了。
　　先生不懂这孩子又怎么了，打趣道：“今天不是休假吗？怎么不见你去找小画皮玩？”
　　小言灵又叹息了一次，说：“小画皮说，他过两日要跟他爹爹去拜访亲戚朋友。”
　　画皮一族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其实并不算家族庞大。
　　先生知道了，这是小画皮走了之后，小言灵怕没人跟他玩了。
　　“你可以去找白骨精、白小兔、小老虎他们玩啊。”先生说。
　　“他们太远了。”
　　先生才不信，小画皮没来之前，小言灵不还是整天往外跑，那时候怎么不说他们家离得远呢？
　　小言灵整个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趴在桌上，没精打采地在推着笔架上的毛笔，看着它们晃来晃去。
　　先生看着他这个样子，想到了多年以前，也曾有过一人……
　　“小言灵，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言灵吗？”先生开了个话头。
　　小言灵坐直，用食指指着自己，“对啊，不就是我吗？”
　　先生坐到言灵对面，摆出一副准备给他讲故事的架势。
　　“在你之前，还有一个言灵，她消失之后，你才出现。”先生说。
　　这倒是新鲜，小言灵还没听过其他言灵的故事。
　　言灵刚睁眼见到的人是男的，言灵化人时就是男的，上一个言灵和他不同，是个女孩子。
　　“她叫淼淼，是个很厉害的言灵。我与她同期进入捉妖师联盟，彼时的我，并不知道她是言灵。”
　　这很正常，言灵化成人形之后，原型就是人形，一般人都看不出来。
　　小言灵听到先生说淼淼很厉害，也与有荣焉，毕竟他们是同族。
　　“你们言灵一族的灵力不同我们凡人，你们不用修炼，自有天地灵气可以吸收，所以在我们那期，她是最厉害的捉妖师。”
　　小言灵挑眉，“上次先生你还说你是首席捉妖师。”
　　先生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因为小言灵的打岔而跟他说什么玩笑话，反而因为打开了话匣子，那些尘封的过往也一件一件地回忆了起来。
　　“她从不争那个名头，也常常放走很多妖怪，人人都说她不像是个捉妖师。”先生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小言灵见过先生这个笑容，上次先生提到他师妹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的。
　　“淼淼前辈是先生的师妹吗？”小言灵怀疑这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先生摇摇头，“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小言灵啧啧，说先生身边红粉知己真多。
　　先生没说什么，就到这里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小言灵的胃口被吊了起来，结果先生竟然不肯继续说下去了，这多可恨呐，于是小言灵缠着先生继续讲下去。
　　先生被缠得不行，只得干巴巴地说：“后来她喜欢上了我，可是男儿志在四方，我便拒绝了她，在一次大战里面，我差点断气了，她用言灵的能力救了我。”
　　小言灵对这个结局很不满意，揪住先生的胡子，“我才不信呢！”
　　“为何不信？”
　　小言灵指着自己的心脏处，说：“每次动用言灵的能力，小事还行，轻轻飘飘就过去了，大事的话我得疼上十天半个月，她要是救你，这里不得疼死啊？”
　　对于现在能力还不够强的小言灵来说，大事也就顶多是让他们这片区域再下半个时辰的雨，好让他再停一天的课。
　　先生闻言，微微一愣，似乎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情。
　　“哈哈，没想到博学的先生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小言灵大笑。
　　这一天，先生破天荒地开了坛酒，在小言灵睡着之后，醉醺醺地摸到了小画皮他家。
　　来开门的人是画皮阿爹，看到先生这副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你又想起她了？”画皮阿爹扶住先生，把人领到离小画皮最远的房间，怕他吵醒小画皮。
　　先生醉得双眼朦胧。
　　“我以为我不曾负她……师妹也说，我不曾负她。”
　　画皮阿爹冷笑一声，双手环胸，“你那师妹的话你也敢信！”
　　“我爱世人，而非爱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