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渊》潞汣

1、Day1

　　他做了个很长的梦，太过于真实以至于梦醒都没反应过来。毕竟梦境和现实只在合眼间，以那淡薄的眼皮为交界联通的两个世界。
　　花無自知有阶段性失忆症，对于十岁到十二岁这一时间的记忆只有一些残缺的片段，那种对于过去的未知让他不安。
　　那段时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梦境里，女人温柔的声音一直在反复哼唱着一首童谣，舒缓的旋律他无比熟悉，可是一句歌词也说不上来。

　　“花無！你别过来！”一个稚嫩的童声颤抖道。
　　几乎尖叫的声音打破了先前柔和的气氛，也打乱了歌谣的节奏，恐惧中那童谣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 花無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很多很多人，花無被围在中间，神情茫然，他尚显稚嫩的身躯很快被淹没在黑影里。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他才有些意识，环顾了四周那些“人”每一个都没有脸，本该长有五官的地方一团黑雾。那些东西行尸走肉般地逼近花無，手里拿着刀片，口中重复着古怪的咒语。
　　咒语的每一个字符都像被刻意拖长了调子和舒缓的童谣交织着，闹得他有些耳鸣。
　　看着不断靠近的“人们”，花無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直至靠到了一堵墙，他想绕开那挡路的墙体赶紧逃离这，却发现这面墙好像根本没有尽头，一直蜿蜒着延向远方。 那些人离他越来越近，手中的刀片几乎要砍到花無。
　　他本能地后退但是已经没有路再让他退了。
　　花無的目光盯着刀刃上，刀起刀落。他来不及想自己瘦弱的肩膀能受得起几刀就已经皮开肉绽，血顺着狰狞的伤口向下淌着，顷刻间血腥味在他的鼻尖炸开，熏得他有些晕眩。
　　疼，花無无意识地颤抖着，他反射弧有些长，直到看到猩红才感受到疼痛。
　　刀子还在飞快地刺落，他剧烈地挣扎着，太多了，躲不过的。刀子像长了眼，没有一刀刺中要害，没有一道致命的伤口，每一刀都折磨似的落在他身上。
　　花無顺着墙面滑在地上，他明显感觉墙颤了一下，又是一刀，他忍不住蜷缩起来。
　　好疼，伤口不断增多，花無疼到麻木了，在他快失血过多晕过去的时候，有人给他塞了一把匕首，在他握住匕首的瞬间，熟悉的触感和潮水般的记忆……
　　匕首的冰凉让他打了个哆嗦，冒着寒光的刀片还在刺向他。花無身上白衫已经被血浸透，血顺着衣角滴落，他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孤注一掷地向身后的墙撞去，看似厚实的墙体在他刚一触即就破碎成星风转而消散，花無眼睁睁地看着些碎片穿过自己的身体。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一瞬间天旋地转，感觉一身骨头都快碎了。
　　花無跪坐在地上，稍微一动骇人的刀伤就让他疼得倒抽凉气，好一会才缓过来。刚刚包围着他的“人们”和刀片都不见了，身上的伤口还在，不过好在血全止住了。
　　四周都是浓雾，能见度实在高得可以。
　　在视线极差的情况下，听觉灵敏了不是一点点，刚才被嘈杂掩过的童谣在花無耳边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吃力地站了起来，避着伤稍微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走了两步。
　　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看到了一个建筑，雾还挺浓，走近才认出来那是他老家的房子。
　　推门进入是一派陈旧的模样，空气里还飘了灰尘，花無不经意间的眨眼，纤长的睫毛微颤了几下，眼前已是一片猩红，滚烫的献血溅在他苍白的脸上，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匕首还在滴血……
　　两个人倒在血泊中，他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液滴落的声音清晰地可怕。他的血，他们的血混在一起向花無这边蔓延着，好像是被他吸引着前行的。
　　花無随意地拿过一条巾子，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末了，雪白的巾子上沾了血，飘飘乎地坠入了血潭，如折翼的蝴蝶，下坠着，挣扎着，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做完一切，花無镇定地看着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
　　注视着地面的尸体，他的眼睫已被染红。花無面无表情地合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冷淡的面孔，嘴角却不住地上扬。

　　老旧的房屋和两具鲜活一起在大火中消失，他们的冤屈只能和风诉说。放火的人拼命地喊着救火。他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过去，灰烬遮掩了未来，浓烟模糊了现在。
　　被火光照亮的天空是血色的。
　　不会有人来救火，暴雨为他收拾了残局，一道闪电划过静寂的夜空，照彻了长夜。花無静静地站雨中，左眼细长的瞳仁像闪电一样劈落在眼眶里，那道白光成了他眼中的永恒
　　一切归寂的时候童谣还在继续，声音很轻很轻。

　　梦醒。
　　花無失神地盯着房间的某个角落，过了许久那双灰暗的眼眸里进了一丝光才慢慢聚焦。回忆着梦境，他抬起胳膊看了看，是梦，却是真实的痛，冷汗已经沾湿了额角……
　　其实他的痛觉神经实在是不怎么灵敏，说白了就是反射弧过长了，可能别人踩了他一脚，两个小时以后他才会喊一句“好疼”。
　　他抚上完好的手腕，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冥想，恍惚间那阴魂不散的童谣又又又一次露脸了。
　　“花無！我不叫你就不打算起了是吧？”最后，花同学是被老爹惨绝人寰的人肉闹铃声拉回了现实，去你的破梦，还杀人犯？见鬼去吧！起床。
　　花老爹大名花文钟，十年前也是个红遍半个中国的作家，后来退圈了，当起了职业性闹钟和少爷家的保姆。
　　花無火速换好衣服，洗漱完，对着镜子带上了黑色美瞳眼镜，遮住他不太正常的左眼，他自认为这竖瞳很帅，但老爹强制他遮起来——至少看起来正常点。
　　除了老爹的强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左右眼用起来极度不协调，右眼带的是平光隐形眼镜，但左眼高度近视，几乎是瞎的，十米开外人畜不分，三米开外难辨雌雄。诸多种种还是带着眼镜比较好。
　　带上了眼镜，正常了许多的花無垂着脑袋在镜子跟前发了会呆，静静的。他再次抬头，对上镜子里那人的眼睛。
　　少年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伸手稍微抓了两下露出被刚刚耷下的刘海遮住的眼睛，他有些慵懒地眯了咪眼，那双桃花眼里漾了一圈涟漪，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忽略他眼下的灰青，还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好少年。
　　几分钟后花文钟看着自己的儿子迈着悠哉的步子走过来，实在没忍住又吼了一嗓子：“步子大点跑两步会死啊？快迟到了少爷！”
　　花無直接无视了他爹的吼叫，坐在餐桌前准备吃早饭 ，看着丰富的早点，又是美好的一天啊……
　　“撒开你的爪子，桌上你爹的早饭，初二第一天迟到？不得了了你。小兔崽子，诺，叼片面包就赶紧上路吧。”
　　直到第二次被提醒迟到，花無才抬头看了眼钟，然后很有骨气地叼上面包上路了。
　　可能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要迟到了，一路上花無愣是把自行车骑出了火箭的效果，分分钟要起飞。结果到学校还早了十分钟，便一个拐弯停在了旁边的便利店门口，进去买了几瓶饮料才晃晃悠悠地进校门。
　　花無习惯了踏着点上学，早一分钟他都难受。于是直到亲爱的班主任看到，全班同学都整整齐齐地到位了，唯有那个显眼的地方空着，快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的时候，花無才溜达到班级，向她点头致意，然后晃到了座位上。
　　如此自由散漫。老师除了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过多的表示，毕竟还没迟到。同学们也习以为常继续听新学期计划，学期目标和学期活动，虽然这种东西除了活动还有点意思，其它每年都一样实在没什么好听的。
　　这是一所私立初中，一所进入高等学府几率相当高的学校，当然学费也不会低，大部分学生和老师的思想都比较前卫，为什么是大部分，不是全部，这就要隆重介绍一下现在讲台上的刘芳青刘老师了。
　　这所学校里还有以刘老师为代表的保守派，刘老师是一位有丰富教学经验的老教师，德高望重，教学很有一套，却是无法和手底下的一帮熊孩子建立友好互信的关系。
　　不过现在看来师生关系倒是不错，这大概要归功于花無。刘老师也很想和学生像朋友一样相处，可不知道怎么做，花無就成了她和学生之间的桥，刘老师十分感谢他愿意认真地和自己谈师生交往问题，客观地提看法。
　　现在她改变了许多，和学生关系也融洽了许多，蛮好。当然，要是花無等同学愿意更加遵纪守法一点就更好了。
　　这节每学期都要走一遍过场的课花無稍微听了几耳朵，除了几个特色活动，果然一如既往的无聊。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花無打开咖啡抿了一口，扑面而来的热气缭绕着，让他看起来懒洋洋的，一副要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的样子，实在有些伤风败俗。
　　坐在花無后座的兄弟在他椅背上敲了两下，花無朝桌上一抬下巴，示意他自取，齐墨便不客气地拿走汽水，又问道：“还有一杯……奶茶？给谁？”
　　花無道：“林溪。她喜欢这个味道的，正好有。”
　　“豁哟，你小子手伸的到快啊，人家喜欢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齐墨笑道。
　　花無倒是不以为然，反问道：“你喜欢什么我也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不是我和你也得有点什么？”
　　好有道理哦……齐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齐墨，你这样不行啊，要是你觉悟有花無一半高也不至于连刘老师都哄不开心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传来，“给我的？谢谢。”
　　林溪刚从刘老师那接了任务过来。
　　“不客气。”花無道。
　　林溪是他们班的文娱委员，人长得漂亮 ，说话间有些吴音糯糯，长发挽成两个马尾，很是乖巧讨喜。
　　“对了花無，这学期咱们班要和一班合演话剧，有兴趣拿个角色玩玩？”林溪微笑依旧，“怎么喝咖啡啊？”
　　花無也不推脱：“一定捧场，昨天没睡好。”
　　齐墨在后桌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一口气把汽水喝掉大半道：“林溪，也给我弄个角色。”
　　林溪想了一会，又笑道：“好啊，我觉得有个角色应该很适合你。”
　　“什么角色？”
　　“保密。”
　　初二生活就这样在笑闹中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