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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安闲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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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阿离再见到他,他已是宫里声名大噪的能工巧匠。
“大发明家”——圣上这样称赞他。
据说不仅他的机关造物无限神奇,而且别人都惯用冷刀冷箭,唯有他的炮弹喷热气、带火星。
阿离偶尔为圣上表演,混在教坊众多官妓中,想必那个沉迷木头火药的小矮子从未注意到自己。
业余闲来无事,阿离爱听坊间传闻。关于那小矮子的,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教坊的姐妹一开始都以为那个子畸小的侏儒是什么西域来的“小丑”,但见他一身不容侵犯的无端正气后,又不由得怀疑这小丑能逗笑人么?
初到宫里,皇上都以为他是要展示什么杂耍,还叫他“开始表演”,那小矮子竟说不敢,怕皇上怪罪他破坏殿内威严。
皇上只当他是取乐,便说无妨无妨,谁曾想,小矮子竟然轰地打了一个“雷”,当时殿内众人都吓坏了,尤其是宫女太监,个个哇哇大叫,场面煞是好笑。
后来不过三日,宫中便人人皆知那玩意儿叫炮弹,那一炮而红的小矮子叫做公输般。
本来,宫里的侍卫亲军最喜欢欺负那些外邦来讨好□□的“奇人异士”,尤其是什么高丽婢、昆仑奴,见着侏儒更是三分好奇七分轻蔑。
可那日殿内一见,道上再遇着,侍卫们都不由得对这位公输般退让三分,似乎是生怕他随时给自己来一炮。
听说这些,阿离不禁吃吃笑起来,她心想,那小矮子,本来就是由不得人欺负的呀。
但令阿离隐隐担忧的是,圣上对公输般的重用程度有些过了。
宫中从不乏能工巧匠,精致磅礴的长安城就是明证,如此规整又美丽的城市,阿离想世上也很难找到第二座了吧。
那么,圣上为何竟赐公输般住在宫内常伴他左右呢?阿离想,一定跟公输般的机关造物有关。
皇上虽不说,但坊间传闻却一清二楚。
暗杀,或许是帝王逃不过的劫。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工匠可以制造出比敌人更厉害的明枪,侍卫可以挡得住射向皇上的暗箭,皇上却依然不可以睡个安稳觉。
那么,阿离想,替身或机关,就是皇上最好的安神药。
凛冬已尽,半春微暖。
教坊的姐妹们换上了轻薄的纱衣,鹅黄翠绿,朦胧至极。
阿离随便走走,都看出宫里忙得不可开交,大约是因为上巳节要到了。
上巳节是本朝最盛大的三大节日之一,因为在春天,更是猫了一冬的大唐百姓最期待的日子。
春天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庆典,再加上睡醒的虫,酿好的酒,归来的人,人间充满了轻快的希望。
有逍遥享乐的诗人描述,那天人们披着春光出门,去沂水里沐浴,到舞雩台上吹风,然后唱着歌回家。
诗人们还说,但什么工巧辞藻都不如教坊的公孙姑娘说一句“花绽放于长安的春日,温暖又幸福”那样动人心扉。
男人们都说,就算娶不到公孙姑娘,也想得到公孙姑娘的祝福。
公孙姑娘却在想,暖暖的春风里还压着一丝凉的杀意。
昨夜阿离暗访尧天,这个组织的具体位置谁也弄不清,甚至包括从那儿出生的阿离。
因为那条连通尧天和外界的地道实在是太长太黑了,每每走过,阿离都觉得半生已过。
尧天只有一个身形如风、嘴角含笑的人在等她,这笑容让阿离不舒服。
长安人人都知道卜卦如明镜的牡丹方士,甚至有人暗称他是大唐的先知。却很少有人知道牡丹方士的来历,他和尧天都是阿离不能说的秘密。
“明,我来了。”
“阿离,准备好了吗?”
“没有准备好,又能如何呢。”
“你不高兴?”
“不存在。”
“乖,事成之后,我给你在城里买宅子。”
“每次都这样说。”
“阿离,”明世隐的口气变了,变得充满压迫和威胁,“你想活着吗?还是想看到长安被外邦的铁蹄踏碎?”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你选的人对长安来说更好?长安现在这样不好吗?”
阿离始终不解。
“你出去问问,谁不知道我明世隐卦绝天下?三次起战我可有勘误?”
“可那明明是军府的兵曹向你告的……”
“住嘴!”
明世隐的眼神已经完全呈现出阴鸷的色彩。
阿离面对他这样的眼神反倒坦然很多,她并无意反对他,毕竟是看她长大的兄长,尽管他从十七岁起就停止了生长,从此那张少年面庞上再也没有稚气,而注入了越来越多的复杂表情,甚至分生出各种各样的面目,见人是人,见鬼是鬼。
她厌憎他的假面,更厌憎他对她的假惺惺。
“宫里新来了一批工匠,其中有个造机关的侏儒,圣上很器重。”
“他很厉害么?”
“现在还看不出来闹的什么花样,上巳节你先去试试。”
“上巳节?”
“那晚教坊定要去宫里助兴,等圣上喝得酩酊大醉,回寝宫时你可换装跟去,探探殿前殿内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