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不返》清风徐徐来

3、第三章

　　陈述觉得自己最近做梦都会笑醒。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男孩，只知道表达，也以为他人必然回应。没考虑过年龄、身份这些问题。现在想那时候，程怡然没有任何回应也很正常，她比他大3岁多，还是他高中的老师，怎么会陪他胡闹？最重要的，他拿什么许她未来？
　　现在不同。他们在异乡相遇，他手里有着她家的钥匙，知道她的手机号。他至少还有半年的时间在滨市。他有的是时间。尽管自己大部分的晚上需要处理合作方的工作，有时甚至会在第二天黎明时才结束工作，貌似和程怡然没有任何的交集，可反而给了他充分的自由时间走进她的生活，细细打量，慢慢研究。
　　更重要的是，程怡然并不知道他们住在一个小区里。是不是该制造一次偶遇了呢？他甚至有些期待看到她的表情。不会比那天更精彩吧？
　　“但愿佛祖能够原谅我这个坏人的这点可怜的心思。既然又一次把她送到我的身边，就请再成全我吧。”他站在寺院的大殿里，周围信众云集，正赶上这月的初一，寺院在举行诵经仪轨。他也和大家一样，举手揖礼，俯身跪拜。刚来滨市时，同事就推荐过位于市郊的法云寺，说这里香火特别盛，祈愿也灵验。过去他并没有信奉过什么，从大三开始接触一些业务，也经常各处出差，逢山遇庙时，同伴都有烧香祭拜的，他并没有任何的兴趣。他需要祈求什么？人海茫茫，到哪里能找到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人？这一生若找不到，以后就是重复这十年的生活。自己一人，又何须祈愿？
　　可现在好像不同了。他既觉得幸福在望，又前所未有的担心失去。
　　终究还是放不下啊！
　　这一边，程怡然提心吊胆的过了几日。万一他打来电话，该怎么拒绝？该不该拒绝？有天早晨起床时，她对着浴室镜子终于哀嚎了一声，多年不再长痘的她眉头正中间，一颗红彤彤的痘痘嚣张的冒了出来。天啊！英莲就是说的她自己吧？应怜啊，连眉心的这点红都像。可怜她29岁的高龄，怎么还要受这种罪！好在她的手机一直安安静静。她不知道如何应付，也不知道陈述这次出现的目的。她又像鸵鸟一样，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偶遇，过几天他就回上海……

　　偶遇？包括在自己的小区门口吗？
　　周六下午，收拾好自己，她决定去看场电影，姚远说新上线的一部电影。可她的好心情还没有持续10分钟，直到看见那个站在小区门口朝她微笑的男人。
　　世界这么小吗？她再次哀叹。

　　拿着电影票，程怡然觉得自己还在尴尬的状态，她和姚远就算曾经是师生，但彼此多年分享心事，早成了跨越年龄的朋友。两人在不同的城市，时常打打电话，她回家乡时也会相约看电影、逛街吃饭，夏天时姚远也会带着朋友过来玩，她负责提供食宿。可陈述他们连朋友都不算，就这样坐在乌漆嘛黑的电影院，还看《非诚勿扰2》？
　　“走啊，难得我周末不用加班。还碰上了你。看个电影也好。”陈述举了举自己手里的票，先进了检票区排队。
　　程怡然只好认命的跟了上去。
　　电影前奏音乐响起来的同时开始，影院里灯光暗了下了。
　　程怡然强迫自己集中全部的注意力，盯着屏幕，“一辈子不长，我愿意和你将错就错。”舒淇真是漂亮，台词也不错。既然没办法了，就全心的欣赏电影好了。
　　至于身边是陈述、章程、赵晨又有什么分别。不坐他，也会有别人。何苦让自己不痛快。

　　“七年之痒咱不试了，把中年危机也省了，直接就试相依为命。”陈述忽然凑过来，“程怡然，你觉不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深刻？这个编剧太有生活了。”
　　程怡然往座椅边上挪了挪，拉远了一些距离：“我反倒觉得这句台词很深刻――有些东西可以培养，靠时间拉近。现在发现，时间可以把人拉近，也可以把人推得更远。好感不能代替一切……”
　　陈述没有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过去又开始看着着屏幕了。
　　程怡然才放松一些的心情，被他这么一搅乎，又有些乱了。

　　他应该还是耿耿于怀的，对于多年前的她的不辞而别。其实，她回想那三年，有时还真的会想起陈述。毕竟，她的父亲和他的妹妹就住在一个楼层不同的病房。她也去看望过那个女孩，瘦瘦的小脸，没有巴掌大，身上插着不同的管子。和她父亲一样在倍受煎熬，等待命运最后的宣判。可毕竟这是一个10多岁的女孩，比起父亲，她连人生都没有经历，就这样悄悄的离开，未免更让人痛心。
　　再见陈述，她对他不是没有心疼。可也只是心疼。
　　高三一年，她每周给他上三次课，把自己能为他准备的资料，都详详细细的梳理一遍。有时唯恐他作文太差，就给他逐字逐句的修改。连同住一个宿舍的同事都奇怪的问她，“陈述是你家亲戚？你怎么对他那么好？这免费的课要上到什么时候？我都不好意思在屋子里晃来晃去，怕打扰你们的伟大事业。”
　　“别开玩笑。我真是看他不容易，他一个孩子遇到这样的事，自己能跨过去得多难。我这么大的人了，现在想起我父亲还受不了呢。”
　　后来，同事也不再打趣她。
　　再后来慢慢的，他唯一的弱科语文也渐渐能考到一百多分，发挥好的时候还能考到一百一十多。总分上一个985或211院校应该不成问题了。
　　对于她而言，总算辛苦没有白费。
　　没想到当初给他恶补语文，倒给他欣赏电影台词的机会。早知道，真不该……程怡然眼睛盯着屏幕，却在腹诽刚才他主动说的那句话。什么嘛，问这些干嘛？
　　电影结束的音乐想起来，她马上站起身来。
　　“别走。”他拉住了她的胳膊，“听听这个歌，好像还不错。”
　　程怡然别扭的想把胳膊扯出来，试了几次也没成功。“好了，你放手。站在这挡着里面的人退场。”
　　正说着，坐在他们座位那边的人，走了过来，侧着身从他们面前挤了过去。
　　“不好意思。”趁着给他们挪空间，她顺势把胳膊解救了出来。
　　陈述仿佛没注意她的小心思，就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
　　程怡然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这么几句话在跳跃：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这是仓央嘉措的《十诫诗》，没想到谱上曲子来听，竟有了命运轮回的苍凉。“你若喜欢，我有仓央嘉措的诗集。可以拿给你看。”见他看的投入，她说。
　　“好。”陈述看着屏幕，忽的心头涌起铺天盖地的悲哀。……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是不是说这话的人也是相遇却不能相聚呢？原来还有这种可能，他原来以为既然他们能相遇，其余的便可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原来……
　　还是他太天真了……
　　从电影院出来。站在路边。“我上次说要请你吃饭的，不如就今天吧。你一会儿没什么事吧？”他在家里早已知晓她和姚远电话的内容。
　　“好，好吧。”

　　等几个精致的小菜摆上了桌。这两个人还没有熟络到边吃边聊。但也只好这样了。
　　“你在这还要工作多久？总公司那没问题吗？”
　　陈述暗笑，她恐怕是巴不得自己说明天就走吧？把手攥成拳状，遮挡住自己弯起的嘴角。他故作苦恼的回答：“恐怕还得半年吧。你们这原来没有和我们公司合作，现在就算初建销售系统，每个药都要做一遍，这样大夫在诊室开单，药房备药，病人才能顺利取到。现在要把我们的系统和医院原来的系统做一个融合。还是比较麻烦的。我刚毕业那会儿在新疆大概呆了不到两年呢。”
　　听了这么一大段，程怡然迷迷糊糊的只记住了“半年”这个事，也是隔行如隔山，想当初她要是理科好，也不用学中文不是。专业神马的，自然不必强求。
　　“你毕业……”
　　“三年多了。不过我从大三开始就一直在这个公司。毕了业我们老总就直接签了我。”
　　“真不错啊，可见你大学专业课学的好。”她由衷的赞叹。现在高学历的人不少，真正能做成事的年轻人却不多。每年毕业就失业的大学生有多少，大概都无法统计。
　　“我那时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如果我晃荡四年再毕业，再从新人入行。等我在社会上站稳了脚跟，恐怕没有三五年是不行的。我等不了那么久。从高中毕业开始，我就给我自己三年的时间。”他放下筷子，正视着她说。
　　陈述的心里还有几句话没有说出口：“怡然，我那晚让你等我回来，就想告诉你这句话。你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一定有资格和你谈谈未来的。可惜后来我再也找不到你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虽然说的还并不完整。
　　程怡然在心里骂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简直是自己挖坑自己跳。“男孩子，有拼劲，是好事。”她垂下眼帘，不再直视他。
　　自然也没有看到陈述那双眼睛中灼热的光芒。

　　一顿饭，陈述吃的心满意足，程怡然简直食不下咽。

　　餐后两人慢慢散步，好在海滨城市的冬天空气也是湿润的。两人东扯西扯的，不觉得走回了小区。
　　“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回去还方便吧？”程怡然操持着礼貌的微笑。
　　“非常方便。5分钟。”陈述用手好心的指了指对面那幢楼。“合作单位给我租的20楼。”
　　不期然，他看到她眼里垮掉的光芒。心里暗笑，“怡然，你还是太单纯……”
　　“那太好了。要不我还担心你在这不熟悉，回住处会不会有困难。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再见！”她转身朝着身后摆了摆手，算作道别。逃也似的进了楼。
　　“再见！”陈述在她身后慢悠悠的说。

　　教语文的人再迟钝也算是语言分析的专业人士，再见――再见，他那语气简直是在告诉她下一次很快就会到来。

　　晚上姚远问她看电影的感觉，一会儿说这个镜头，一会儿说那句台词。她胆战心惊：“有吗？我怎么没注意……”
　　“程程，你今天不对哦！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姚远在电话里嗅出了一丝问题。她们俩人，志趣相投，有好看的书电影好听的歌啊，不管多晚，也会在电话里说个没完。没道理她这么喜欢的电影，程怡然不喜欢啊。
　　“喂，你到底看没看？你不会看电影时睡觉了吧？这是你的水平吗？”姚远忍不住嘲笑他。
　　“不是，我只是状态不好……有些受刺激。”

　　“呵……”陈述在听筒这边听着那里面传来程怡然有气无力的辩解。下午看电影时，他倒是三心二意的很。多少年长在心尖的人坐在自己的身边，他感觉自己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他使劲儿握拳才压下了心头的雀跃。可她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专注的看着屏幕。原来她对他的出现，并不是无动于衷。

　　怡然，请给我机会。陈述看着对面那个透出光亮的窗口。

　　晚睡前，程怡然洗完澡走进卧室，伸手去拉挂在卧室与阳台之间的大窗帘，也看向对面楼高出自家的那个窗口。没有亮灯。不知道那个人在干什么，微叹了一口气，爬上床。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乱世佳人》里郝思嘉的话用来安慰自己，真是应景啊！睡觉吧，快30岁的老女人禁不住折腾啊！这一天比过去的几年都摧残心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