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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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老爷子搁下手中的狼毫笔，晾了片刻，旁边老仆阿福小心地拿起桌上的帖子，放到小厮手捧的托盘里。
数百份请帖，皆由一气呵成，老爷子慢慢活动着肩膀，一双精光矍铄的老眼依然半弯着：“到底是老了，不过写几个字，便有些受不住了。”
那小厮退了下去，阿福走过来为他揉着胳膊：“家主何必急着写完？分数次写也舒服些。”
“拖着事情不做，怪难受。”拍拍阿福的手，抽身往门外走。
门扇一推，满园春色入目，草木青葱，群芳含羞，真真是生意盎然。
老家主穿着一身锦袍，富贵模样，却是步履平稳，腰板挺直。来到庭院当中，伸手示意：“剑来。”
“您当年落下的病根至今未除，不宜大动。”阿福忍不住忧心。
“无妨，总不能一直这般委委屈屈地窝着。”老家主哼笑一声，“龙盘久了，也要变成匍匐委地的蛇了。”
接过剑，拇指一按，雪亮剑身“铮——”地弹出一段。握住温润剑柄将之缓缓拔出，逐渐展露的剑身便映出他雪白的长眉长目和冷清肃杀的神色。
他左掌立在右臂弯，剑身试探着往前一个戳刺，随即猛然一个横向旋身，甩了半面“小花拂手”。刀光剑影织成了密不透风的伞面，半晌热身已毕，方鼻息长出气，舞起完整的剑法来。
其招式刚猛无比，雷霆万钧，一人之势堪比千军万马。那长剑挥动之间带起低沉嗡鸣，竟仿若威严龙吟，令人闻之便颤颤不止，心神凛然。
——龙吟剑！
时隔十数年再临耳畔，阿福心神巨颤，连手都微微有些发抖。
老家主眯眼瞧着远处的一株高大乔木，竖起剑身，缓缓一拂。
乔木下头的小厮端着个金盆子经过，那硕大的树冠却有一半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枝条上浓密的绿叶覆了他满身满脸。
“哎哟！”这小厮吃痛，唤了一声。抖抖身子，又从那堆枝叶里钻了出来，瞧见较粗大的枝干一端没砸到他，不由拍着胸脯感谢着自己善事做多，老天护佑。
摸着脑袋抬头再看，只见另一半树冠好端端地仍在，只是那切口却平滑整齐，且十分巨大，顿时又是惊吓不小。
小厮撒开腿便去报信儿。
“那树年头久了，寻个时机砍了吧。”老家主舞剑已毕，用帕子擦拭手心的汗。
“是。”
萧容这段时日有些头痛。
原以为自打生辰以后，他夜间身子发冷的病症已渐好了，却不想近几日又发作起来。
这个尚且不提，抬脚刚迈出府门，看到一双贼亮的眼睛时，他又将槛外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一看到他有退回之意，藏身在对面树后的少年慌慌张张、大呼小叫地跑了出来。
“别走哇——容少爷！您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祁连啊，醉心于您的武艺高强，特来向您拜师的！”
这么羞耻又没用的话萧容听了不下二十遍，双耳都快磨出茧子了。
街衢上经过的路人频频相望，以袖遮面，偷偷低笑。
回到府内，好容易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萧容环顾四处无人，带着小林子钻到被树木遮挡的草坪里，到了院墙底下，轻轻一跃，便已到了高高的院墙上。随后放下一卷麻绳，将人拉扯了上来。
“小林子，你平日莫要老在一处呆着，也多练练轻功。”萧容看了看他微凸的小肚子，“以后这种事还多着呢。”
小林子被少爷委婉地嫌弃了体重，只觉面皮发烧，不好意思道：“少爷，您放心。不出三日，定让您瞧瞧身轻如燕的小林子！”
“别。”萧容抬手，“我要的可是面色红润，活蹦乱跳的你，时日久些没甚么，可别胡乱饿坏了自己。否则我上哪儿再寻合意的贴身小厮去？”
几句贴心话儿听得小林子泪水快要掉下来。
萧容将小林子拉扯上墙头，舒心地笑笑。
自己每日都换一个落脚点，祁连定然捉不到自己，总算能安心地出门了。
起初也不是没帮过祁连。带那小子去校场指导了一日，不足之处和改进的法子都说了，接下来便要靠他自己去悟。不想这人却太过好问了些，在府门口蹲点，日日缠着自己。
谁有那个闲心去管他？
如今的萧容，除非是入夜后出府，白日根本不敢光明正大地出门。否则从门口杀出个祁连来叽叽喳喳，就甭想安生了。
张开手臂往下一坠，脚尖没落上地面，腰却被横空探出的一条铁臂死死箍住了。遂低下头来瞧瞧，正对上一双含笑的凤目，黑漆漆的，风情万种。
“玉兄？”试探着询问。
那边低低应了一声。
“你怎的到这儿来了？”他拍拍那条手臂示意松开，结果却被愈发地勒紧了，整个人贴在对方身上，呼吸都有些费力。
啧。
玉兄哪点都好，就是太过热情了些，让人招架不住。
萧容于是放弃了挣动，果然没一会子，腰间一松，人便轻轻落回了地面。
想起墙头上的人，他转身眉眼弯弯：“小林子，便是以你那轻功，这个高度，还是能下来的罢？”
小林子看着高高院墙下的地面，有些眩晕，但想想方才少爷还嫌弃自己体重，咬咬牙，将那蹩脚的轻功发挥到极致，跳了下去。
萧容远远发出几道气劲，将他姿势不对处调正。待人安然站稳，他笑着问道：“可记得了？”
小林子欣喜异常：“记得了，谢少爷指点！”
裴子虞看他把风尘仆仆的自己晾在一边，反先去管那个小厮，不由心中不快。
甚么东西，也敢抢自己的风头。
想他快马加鞭、满心热切地来了这青宸京，就得了这么个态度回应？
但为着图个好感，还不得不忍耐着等萧容处理完。所以说眼下这个身份还真是麻烦。
但不然又能怎么办？从这些时日入梦后的反应来看，这小儿已着实、相当、毋庸置疑地厌恶起自己了。先前着实踩了一脚他的底线，如今也只好曲线救国。
萧容转过身来，和他一并走着：“玉兄何时来了京城？”
“刚到没多时。”见那领口不似以往微敞，反遮得严严实实，他不由有些意外，“我先前写的折子，容弟可有好好地看？”
侧头看了他一眼，萧容不禁微红了脸：“看过。”
那般真心真意又直白的关怀，除了自己的亲人，很少在外接触过。使得萧容感动之余，又有些许的不知所措。
裴子虞被那一眼瞧得心头一热，不容分说地便要去牵可人儿的手，却被轻巧地一让，滑不溜手地躲开了去。他立时心头便升起微愠——
“容弟躲甚么？为兄又不会吃了你。”他尽量温和地笑了笑，却怎么看都有些阴森的意味。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儿在呼延邪来的那几日，两个人又搂又抱的，亲得很。怎么到了自己身上便不行了？
“我听说，容弟前些日子，似和一龙翔蛮子走得很近。”裴子虞收回了手，漫不经心地道。
“玉兄，派人追查小弟？”萧容眼神微冷，面上却仍温和地笑着，“我身后时常跟着一大批的粘人虫，却不知这些人中，也有玉兄手下的一份。”
裴子虞想摸摸他的脑袋，却被偏头躲了开去。便知自己又惹了他反感，便故作失落道：“我只是护弟心切，怕你被人欺负了去……”
“小弟之力，自保绰绰有余。”萧容耐性子听完他说话，“可否将那些人撤去？”
裴子虞顾左右而言他：“为兄前些时日倒是听说个好去处，京城可有‘陶泥坊’？成水那边的孩童少年大都爱往那儿去。”
“以玉兄的年纪，说是‘少年’怕是有些过了罢？”得不到想要的回覆，萧容肚里窝了不少火，不由恶意地嘲弄着。
“……”
裴子虞年方弱冠，虽是大好年华，但较十二岁的萧容来讲，确实有些老了。
“嫌我老，嗯？”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往外蹦，伸出手臂将这小人儿捉回怀里，用手挠着他那段柔滑颈子，逗弄着他的痒痒肉。萧容体质本就极敏感，怕疼怕痒的，如今被他凉凉的手探过来，一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心想躲，偏又被他牢牢夹在腋下，又不能当真打他。只好连连笑着，珠泪都挂在眼角，偏偏又不愿讨饶。
“玉子悲!你放开小爷……哈哈哈……”
“你若再不放开，小爷饶不了……哈哈……”
“……”
那笑容明灿，让人觉着仿若珠玉在怀。裴子虞何时见他如此这般开怀地笑过？左右四顾，除了那恼人小厮，无人偷窥这无边艳色。他一时竟舍不得停手，便将那小脸儿藏在只有自己能瞧见的位置逗弄着，直至那小儿有些呛咳，方堪堪停了下来。大手顺着他单薄后背往下抚，顺着气。
“该注意些饮食了。多吃些肉食，好好补补。”脊背肩膀都有些硌手，他忍不住有些心疼了。
萧容伏在他怀里顺了几口气，抬脚往他肚皮上蹬，裴子虞抱着他不肯撒手，他便用胳膊肘和拳头去弄痛他，才算稍稍出了气。
“你你……放肆!”
萧容从小到大没被人这般弄过，便是三哥，也从来都是苦大仇深，这般举动太过亲昵，自己却不甚喜欢。
裴子虞却是心情大好，凤目弯弯，点点微亮，再瞧见那艳丽脸蛋儿上的红晕，立时偏头四处看了看，一双眼带了浓重杀气。
小林子有些局促，却是被萧容背对着的。
确认了无人瞧见可人儿此时的模样，裴子虞满意了。他用手指抬起萧容的下颏，低声问道：
“想不想瞧我面纱下的模样？”
他神色中微带着紧张，萧容瞧见了，便点了点头。
裴子虞红唇微挑，用手揽着他的腰，倏忽跃上院墙，又踩上檐瓦，眼看着小林子跟不上去，急得“呜呜”哭出来——
“主子，主子，您等等我呀……”
二人却已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