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座城》遥屹之

8、第八章

　　所有人都活着时，土特产店的店主，那位头发灰白的老妇人是最势弱的。

　　可在大家都丧尸化后，她却是唯一拥有异能的，甚至异能还刚好是精神系，她就像是这些丧尸中的大脑，能影响他们为自己服务。

　　就像是一场讽刺的宿命。

　　余歌发现，店主进入丧尸化状态后，幻象中的画面也变得不稳定起来。

　　当她短暂的拥有一丝神智时，她影响着其他丧尸为自己梳理白发，让她从被人掌掴的狼狈中恢复优雅，可这样的画面一闪而过，在更长的、她也失去理智的时刻，十几只丧尸就在店面中游荡，等待自投罗网的猎物。

　　他们从晌午等到日暮，终于等到了余歌的到来，但这个瘦削又好看的青年不是猎物。

　　他和那只漂亮猫咪清理了所有丧尸，还店面安宁，而恰在此刻，这只丧尸又一次醒来。

　　她看着余歌，于心底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她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她在乎的是自己能否实现那个愿望。

　　所以她挣扎着，哪怕手脚骨骼都要断裂也要挣扎着，祈求余歌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可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言语，她的声带已经撕裂，只能发出怪物般的“嗬！嗬！”声音。

　　所以，她才会淌出两行带血的泪。

　　幻象很快就走到了尽头，最后只余一片纯白的光雾，余歌发现自己的身形浮现其中，对面的雾气也翻滚着，变成老妇人白发整齐身形优雅的身影。

　　余歌很快明白，这就是殷风故说的，可以无障碍进行交流的意识层面。

　　他对老妇人开口道：“你好。”

　　等他确定神色有些懵然的老妇人听清自己的话后，才和缓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进入幻象前，余歌想问她两个问题：这家土特产店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她是否愿意离开这家店面，以换取不被余歌清理？

　　但现在余歌知道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后，他却改变了第二个问题。

　　他更想知道，这个让老妇人拼尽一切也希望能达成的愿望是什么，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帮她如愿。

　　现实中，殷风故眼底有复杂的神色闪过。

　　余歌就是这么矛盾的存在，他是平和的，待人接物永远彬彬有礼做到了极致，但心底却永远疏离，只有面对毛茸茸时才会有一丝放松，可在那分疏离之下，却又是一颗怀着善意的悲悯的心。

　　所以他不意外余歌会提出这问题。

　　老妇人却没料到余歌会这么说，她一怔，于意识中猛然抬起头来，眼中有泪花闪动。

　　“我想……”

　　意识层面，丧尸也是能交流的，但老妇人只说出了两个字，却突然神色暗淡地顿住。

　　良久，她苦笑着，小心翼翼又带了一点期冀的神色道：“我想打个视频电话。”

　　余歌能看出她改变了原本想说的话，似乎是觉得最初的愿望不切实际，于是迟疑片刻没有说出口，只说了这个最平凡的期许，却依旧说得小心翼翼的。

　　余歌有些沉默，心底涌起微酸微涩的感觉，向她应允：“当然。”

　　老妇人的眼睛亮起来，却很快再次灰暗下去，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只有在意识层面才能说出话来的喉咙。

　　柔和的白光突然出现在一人一丧尸中间，光芒散去时，蓝眸的布偶猫缓步走出来。

　　即使在意识层面，殷风故都没忘了要钻进余歌臂弯，他熟门熟路地一躺，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过余歌掌心，这不止是他想享受，也是想用这般动作平复余歌的心情。

　　感受到余歌的手自发地抚过自己的毛发，微凉的指尖也有了温度，他松了口气。

　　然后抬头对老妇人道：“我可以暂时治愈你的声带。”

　　老妇人骤然抬眼，神色又惊又喜，余歌也眼含诧异地向殷风故看去。

　　余歌惊讶道：“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

　　殷风故眯着眼睛“咪呜”了一声，在余歌怀里很舒服地滚了一圈。

　　余歌以为的没有错，他确实不在乎这些人或丧尸，但他知道余歌是在乎的，余歌想满足那些人的愿望，而他想满足余歌的愿望。

　　所以，他是乐意出力的。

　　殷风故没有多做解释，仰头凝望着余歌，沉声道：“做自己想做的吧，要相信自己成长的速度，哪怕遇到超出你现在能力的场面，也不需要担心。”

　　布偶猫的蓝眼睛中，浮现出些许让人心安的笑意：“毕竟，还有我在。”

　　——

　　脱离意识空间后，余歌解开了捆着老妇人的绳索，殷风故则跳到老妇人肩头，猫爪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老妇人止不住地咳了几声，再次开口时竟真的不再只有无意义的喉音。

　　她手指发颤，拿出手机拨通了视频电话。

　　待接听的音乐声回响在空荡的房间里，又仿佛叩击在人心头。

　　不知响了多久，就在老妇人忍不住咬住了嘴唇，不安爬上她面庞时，手机终于震动了两下，屏幕随之亮起。

　　一个高瘦的，甚至称得上骨瘦如柴的男人出现在屏幕里，那人看上去约五六十岁，一脸憔悴的病态，正急急地开口：“冬秀，你没有出事吧冬秀。”

　　老妇人，或者说冬秀骤然动容，她不自在地低了低头，像是怕被对方看出自己用妆容遮盖住的青白肤色，一双眼睛紧盯着视频里的男人，轻笑：“一切都好着呢。”

　　她的嗓音因哽咽微哑，问道：“你在医院里怎么样，有事吗？”

　　男人笑起来，虽然瘦的几乎脱了形，眉眼间却能看到往日的豪迈：“你男人聪明着呢，一出事就把病房门锁上了，我这又是个单人间，一点事没有！”

　　冬秀呢喃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然后她突然释然地也跟着笑起来：“其实现在也挺好的，我之前总想，怎么病就找上你了呢，你要是走了，我可怎么过呢。”

　　“现在世界成了这个鬼样子，那不如我们干脆一起死。”

　　她的嘴唇轻轻发着颤：“你等我去找你，我们之前都物色好墓地了，等找到你，我们就一起死，合葬在那块墓里好不好。”

　　男人的眉头突然紧紧皱起来：“不许说这些傻话，你要活着，我要看你长命呢！”

　　冬秀突然抬手遮住了镜头，她又一次流出了泪，两行血色的泪痕挂在泛青的面颊上，她不想让男人看到这样丑陋的自己。

　　“青竹啊……”

　　在男人以为出了事的焦急呼喊中，她喊了对方的名字：“这么多年了，我们是不是都没有说过……”

　　“……我是真的很爱你，爱到生命的尽头。”

　　电话另一边渐渐安静下来，青竹旷达地沉声笑着，回应：“我也爱你，直到生命尽头。”

　　视频挂断了。

　　冬秀拿着手机，血泪如注，她像是想要笑一下，却比哭还要难看：“对不起啊，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她对余歌致歉，眼底一滴一滴在桌面上砸出血花，她哽咽般道：“但是我忍不住……真是……真是两个傻子啊。”

　　“一个明明变得不人不鬼，却还装模作样地化着妆说自己没事。”

　　“另一个分明是癌症晚期，寿命只剩下最后几天，早就要一小时就要打一针止痛……”

　　“他说他早就把门锁了，那他这么久没有打止痛针，该有多疼啊，他竟然也说自己没事。”

　　她近乎肆意地流着泪，良久，才勉强收拾好情绪看向余歌：“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余歌就站在一旁，对眼前这种汹涌又悲伤的情绪波动，他是陌生而近乎无措的，但对旁人的请求他却很熟悉，他道：“请说吧。”

　　“我能感觉到我的大脑里有一个晶体，如果你能够离开大楼，如果你有空闲，我能不能请你带着晶体去中心医院，青竹他就在肿瘤科的住院部里。”

　　随着讲述，冬秀的面色渐渐的平静下来，眼底竟带了一点光，她微微笑着道：“我想和他葬在一起。”

　　余歌默然片刻，道：“好。”

　　十分钟后，余歌走出了土特产店的里屋，他的掌心握着枚冰蓝的晶体，和一把冬秀店长作为报酬提前交给他的库房钥匙。

　　在关合里屋门前，余歌最后抬眼，看到墙上挂着的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照片中的男人看上去只有五十出头，身材高大而强壮，笑容爽朗，女人更是像才满四十，带着幸福的笑向镜头挥手。

　　照片下写着：拍摄于2021年7月。

　　那是短短的三个月前，那时候青竹还没有确诊癌症，冬秀还没有操劳得一夜白头，也没有一场末世，让他们连死同穴都成为了奢求。

　　“啪。”

　　大门关合，余歌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