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座城》遥屹之

13、第十三章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余歌面色一定，知道现在不是不好意思的时候，不顾面颊的烫意扔下头纱便要离开。

　　婚纱体验店外，幸存者联盟的人已经包围过来，方才他们正玩到兴头上，却听见丧尸的嘶吼与坠地声响，他们毕竟还记得这是在末世，哪怕是异能者依然危机重重，于是推开被叫去陪玩的人就围过来。

　　此刻，十几个人围在婚纱店门前，确保门内任何人都逃不掉。

　　然后为首的寸头青年把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推出去，命道：“开门！”

　　瘦弱的青年面色煞白，带着恳求的热泪颤抖开口：“皮哥！我没异能啊！”

　　皮哥嘴角一压，吊梢眼中满是不耐烦道：“知道你没异能，探路难道还要异能者探？”

　　瘦弱青年整个人都开始抖，皮哥这话说得轻松，好像探路只是无关紧要的件小事，不值得麻烦异能者出手，才让他来。

　　但他们都清楚，其实处境最危险的就是探路者，如果丧尸在开门的一瞬间扑出来，那没有任何人能救他一命。

　　皮哥根本是因为不想让异能者冒险，才让他去当这个炮灰。

　　瘦弱青年像是还想说什么，皮哥却吊着眼睛伸出手，炽热的火焰出现在他掌心，他向瘦弱青年威胁似地挥手：“去！”

　　青年被眼泪糊了眼，却不敢再反抗，战战兢兢地伸手，颤抖的指尖刚碰到门板，还没等他做好开门的准备，大门却轻飘飘地敞开。

　　青年全身都软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半晌才劫后余生般剧烈地喘息。

　　他迷茫道：“皮哥，没人啊？”

　　不必他说，那些异能者们也看到了门内的景象，十几只丧尸倒了一地，却没看到人。

　　皮哥皱着眉头走进屋，用鞋碾过那些丧尸的尸体，确实他们都彻底死亡后，面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妈的，丧尸们内讧死的？”

　　瘦弱青年看着一地尸体有些反胃，却强撑着忍住，讨好笑道：“可能是有人来清理丧尸，结果被感染，在丧尸化前自杀了，所以才只有丧尸的尸体，没见幸存者。”

　　皮哥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也是，你刚才表现得不错，回去领……”

　　皮哥顿了顿，思索了一下：“领瓶水吧，毕竟没什么真正的危险，多领也难服众。”

　　瘦弱青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皮哥等异能者赶走冯桥后，就改变了幸存者的食物分配，异能者们可以尽情享用，普通人一天却只让吃一顿饭，还连这一顿的量都减半。

　　如今他被丢出来当炮灰，能活下来完全是侥幸，若像皮哥说的遇到真正的危险，他绝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可这样赌命的行为却完全没有相应的报酬。

　　皮哥看见他藏不住的愤懑，冷笑：“怎么，我看你好像不服？”

　　瘦弱青年胸膛起伏着，看着皮哥，过了良久还是弯下腰，恭恭敬敬道：“没有，我怎么敢呢。”

　　天和大厦外，余歌将一切收入眼底。

　　他正悬空飞行于百米高空，藏身在大厦外昏暗的夜色里。

　　异能羽翼，可以让余歌飞行十五分钟，这是余歌下午获得的异能之一，也是他早就想好的撤离方式。

　　余歌方才听到脚步声逼近，砸碎窗户就一跃而出，却没急着走。

　　他知道自己与楼上这些人终有一战，眼下正是收集情报的好机会。

　　然后他就看到十几个人围过来，强化过的视力让他能看到，这些人大多都是异能者，唯一的例外被推到最前方探路。

　　余歌有些厌恶地蹙眉，他知道皮哥应该就是打伤冯桥的人，仔细记住了对方的脸。

　　对楼上这些人的实力有所了解后，余歌也不敢再耽搁，抱紧殷风故降低了飞行高度，他必须在十五分钟内落回地面。

　　余歌有意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因天和大厦的环境太复杂，末世后，他被困在猫咖所在的那几层，连大楼别的楼层发生过什么都不了解。

　　只是这种念头刚出现，还没来得及付诸于行动时，余歌便听到系统的机械音：“检测到宿主离开天和大厦，请宿主在十分钟内返回，若未返回，则未激活的攻克任务全部作废。”

　　余歌顿觉郁郁。

　　十分钟根本不足以让他收集资料，而他是要通关所有攻克任务的，那就只能放下探听消息的念头，抓紧时间先回到大厦。

　　倒像是被任务困在了大楼里，余歌在心底轻叹一声，看来只能在楼内慢慢了解信息了。

　　飞到猫咖窗户前，余歌一手护住殷风故，另一手拿出了出镜率极高的铁锤。

　　明明他一直不想携带这种一看就凶气毕露的武器，偏偏还总是不得不带上，余歌无奈似地敛眉轻轻一叹，然后毫不犹豫地抬手，铁锤高举。

　　伴随着哗啦一声响，余歌穿过玻璃碎洞重新回到猫咖，系统的倒计时这才停下。

　　从猫咖重新来到土特产店，就看到何唳和徐无衣守在门口，见到余歌后两人的眼中亮起光，眼底半是期待半是放松。

　　余歌正要告诉他们冯桥有救了，何唳却率先开口：“余哥，你没事就好！”

　　余歌怔了一下，对殷风故轻声道：“他们是在担心我？”

　　他还以为何唳和徐无衣等在这里，是为了得到和冯桥有关的消息。

　　殷风故喵呜一声：“你给了他们物资，为救冯桥以身犯险，他们难道不该担心你？”

　　余歌有些茫然：“我一直没什么朋友，而且距离我认识他们只过去几小时。”

　　太快了，余歌有些不适应，他之前认识的人几年都成不了朋友，如今只是几个小时，竟就收获了不少幸存者的友谊。

　　殷风故的喵喵声中带了些笑意：“现在可是末世，善恶爱恨本来就会变得更加直接。”

　　余歌这才恍然地颔首，最后笑道：“风故，你明明是只猫，怎么这么懂末世和人性？”

　　殷风故僵了一下，开始胡乱喵喵。

　　余歌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又是不可言说，迈步走向何唳：“我没事，多谢关心。”

　　殷风故这时才解除了混乱状态，却出乎余歌预料地开口，发出声撒娇的粘人叫声：“我懂人性，是因为我是只小猫咪，只有了解人性才能懂得养我的人啊。”

　　不止回答了问题，而且这还是余歌第一次听到殷风故提起养他的人。

　　他当然知道殷风故说的不是自己，毕竟他和殷风故才刚认识，而殷风故对人性的洞察却来之已久，余歌好奇道：“你的前主人？”

　　布偶猫突然陷入了沉默。

　　然后，他以之前从未展现过的极佳平衡性从余歌怀里站起身，顺着手臂攀到青年有些单薄的肩膀，在余歌肩胛上轻轻地咬了一下。

　　力道很轻，余歌没有感觉到疼，却敏锐地察觉出殷风故有点生气。

　　怎么回事？

　　余歌垂眸，不解地看着殷风故，心说难道前主人这话题是不能提的雷区？

　　殷风故松开口，闷闷地道：“没有前主人。”

　　余歌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殷风故用这么失落的语气发言，心中一惊，心想那位前主人伤殷风故伤得够深的，竟然直接宣布断绝关系了。

　　他抬手，顺了顺蹭在自己颈间的猫猫头，语调放得柔和了些：“不管怎么样，现在有我呢。”

　　殷风故沉默片刻，像是生出了太多的感怀，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晃着头蹭了蹭余歌的下颌，却又不满足般，借着余歌的手臂再度向上一跃，稳稳地落在了余歌肩头。

　　布偶猫毛茸茸的脸蹭上余歌侧颊，殷风故蓝眼睛里出现快乐的情绪。

　　他对余歌道：“情况很复杂，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但你说得对。”

　　殷风故蹭了一会儿，也没再得寸进尺，而是突然松开爪子身体向前栽去，很自由地做着自由落体运动，余歌忙伸手把他抱回怀里。

　　殷风故在余歌怀抱中缩成舒服的一团，心情很好地道：“现在我有你呢。”

　　解决了自家猫咪突然的情绪波动问题，余歌放心地抬眼。

　　然后就看到了何唳和徐无衣奇怪的眼神。

　　余歌这才先想起来，方才他就站在距离两人几步远处，和殷风故旁若无人地对话。

　　余歌：……

　　可以想象这一幕在这两人眼中是什么样的。

　　他们的精神力还太低，听不见殷风故的话，所以他们看到的就是寂静的夜色中，漆黑的走廊上，清俊的青年抱着只漂亮的布偶猫，一句话一声喵的和谐问答。

　　怎么想，都是很诡异的画面。

　　余歌深吸一口气，放弃和他们解释，主要是这情况太复杂他解释不清。

　　他决定抛出一个更有力的话题，化解这一幕给两人带来的震撼。

　　于是余歌微笑道：“我有办法救冯桥了。”

　　何唳和徐无衣眼中迷茫而震撼的神色顿时被剧烈的喜意遮盖。

　　他们同余歌几步走进土特产店，等候在店里的年轻人们也都起身，期待地看着余歌。

　　余歌站在冯桥身边，手掌轻轻挥过，生机勃勃的淡绿光芒自他掌心出现，光芒落在冯桥受伤的腹部，昏迷青年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些，不再那么虚弱苍白。

　　何唳小心翼翼地伸手撩开冯桥的衬衣，看到那片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愈合了大半。

　　他眼底顿时浮现出星辰般的光芒，而且不止是他，所有人脸上都迸发出炽热的欢喜。

　　他们对余歌道谢，热热闹闹的氛围捂热了余歌的疏离，让他眼底也浮现出些许笑意，很多年来，余歌第一次感觉到，置身于人群中原来并不难受，反而有一种陌生的……

　　温暖的感觉。

　　一个妆容乱七八糟，却看得出底子很漂亮的女生走来，满脸不好意思地对余歌鞠躬。

　　余歌认出来这是墨羽，那个之前一度情绪崩溃，却又强撑着给冯桥上药的女生。

　　墨羽小声道：“谢谢你之前骂醒我，刚才照顾冯桥时我才意识到，其实我还不想死的。”

　　她不想死，只是太过绝望，把寻死当做宣泄负面情绪的途径，甚至会希望自己能壮烈地死亡，只要能让别人记住自己的牺牲就好。

　　可刚才照顾冯桥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有用的，被需要的感觉冲散了满心的绝望，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想活下去的。

　　原来她崩溃时的每一滴泪，都是发自心底的求救。

　　墨羽看着周围欢喜的同伴们，再看看气息平稳下来的冯桥，后怕与感谢出现在她眼中。

　　她曾站在悬崖边，只差一步就滑落，却有人泼下一盆冷水让她清醒过来，又点亮一盏灯让她看到了希望。

　　她认真道：“对不起，谢谢你。”

　　余歌对她轻轻笑了一下。

　　余歌平日里的神色向来是极淡的，带着礼貌的疏离，让他的眉眼如同被冰雪淬过般，带着种矜贵而冷淡的漂亮。

　　可此刻，余歌的双眸微微弯起，发自心底的愉悦冲淡了漠然，让他似落入凡尘的谪仙般，沾染了一丝温暖的烟火气，竟比之前更生动也更好看了几分。

　　墨羽不自觉地有些看愣了。

　　余歌轻声道：“让大家早些休息。”

　　他穿过热闹的人群，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局外人，带着愉悦的心情离开了土特产店。

　　大门关合，余歌眸光微凝，对殷风故道：“人类其实是很有韧性的。”

　　殷风故歪着头，疑问道：“喵？”

　　余歌笑道：“不止墨羽，其实屋子里的人大多都失去了亲朋好友，都遭受了不公。”

　　“但他们还是怀着一颗向上的心，为绝境中的一点希望而欢喜，这就是人类的坚韧啊。”

　　余歌又一次走到走廊边，看着整座大楼，缓缓道：“这样的人能再多一些，哪怕是末世，他们也能够战胜吧。”

　　殷风故道：“但这样心怀希望坚持原则的人想生存，却也比别人更难。”

　　余歌双眸微微弯起，轻笑着开口：“但还有我在嘛。”

　　他的语调轻而柔和，细细听时，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是一种，决意成为这些人的后盾，支撑他们对抗那些自私自利者的霸道。

　　余歌找到了自己的路。

　　从这一刻开始，他将成为天和大厦这座末日孤城中一些人的后盾，也将成为另一些人最终也最绝望的噩梦。

　　余歌抬头，目光穿过天井，看向了天空。

　　甚至，这座城会成为一个火种，在他终于攻克整座城的那一刻，火种也将呈燎原之势烧向世界。

　　这一刻，余歌的精神力突然飞涨，他因些微的眩晕而双眸微狭，隐约看到自己的精神力在延伸，周围的空气都因此而战栗。

　　殷风故告诉他：“你的精神力等级提升了。”

　　余歌一怔：“这么快？”

　　之前余歌就获悉，异能水平和精神力等级是两回事，精神力决定人的上限。

　　对只觉醒一个异能的异能者而言，他的异能水平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进入一次瓶颈期，但其实他的异能水平一直在增长，只是精神力级别没有同步提高，让他无法发挥出来。

　　只有精神力等级提高到下一级时，异能才能冲破限制，这时他的能力将获得一次飞跃。

　　余歌将其简单理解为，异能水平原本随时间线性增长，只是在精神力的限制下，才会呈现出间断函数的模样。

　　比起这样的普通异能者，余歌绑定了行道系统，又解锁了异能树，情况要特殊些，他可以通过攻克店面升级异能。

　　但如果精神力太低，高级异能依然无法发挥全部力量。

　　余歌原本并不担心这个问题，毕竟他现在只获得了几个异能，异能树上还有大量叶片没点亮，按概率很难会拥有二级异能。

　　没想到方才的一点感慨，却让这个问题直接阶段性地解决了。

　　余歌怀中，殷风故却不似他般神色轻松。

　　布偶猫的蓝眼睛紧盯余歌身周，看到余歌的精神力向四周蔓延，带来了无形的扰动，而在蔓延到虚空中的某一处时，另一种精神力像是被这种扰动惊醒般突然出现。

　　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怪物原本在沉睡，此刻却被余歌惊醒，它的精神力如触须般缠上余歌的精神力，向余歌的方向探索过来。

　　余歌仿佛察觉了什么，眼底笑意散去，拧眉面色一沉。

　　然而没等他做出反应，布偶猫冰蓝的眼眸中便杀意涌动，更强烈的精神力霸道地震碎触须，直接抹杀了对方在这片区域的存在。

　　同一时刻，另外几个地方，属于殷风故的极具压迫感的精神力突然间出现，以刀锋般的锐利和暴虐斩向四周，重创了虚空中无处不在的精神力。

　　直到这一切都完成后，殷风故才放心，他眼中带着报复成功的狡黠和喜悦，在余歌怀里蹭了蹭。

　　余歌伸手去挠他下巴：“你刚刚做了什么？”

　　殷风故眯着眼睛，享受地喵喵叫道：“已经没事了。”

　　余歌点头，没再追问，抱着布偶猫回到了猫咖，这一天他实在是过得筋疲力竭，几乎是刚一进门就打了个哈欠。

　　然后突然听到殷风故叫自己，语调十足的认真：“余歌。”

　　余歌收拢一点已经开始发散的精神，懒洋洋地回了声：“嗯？”

　　殷风故认真道：“我想了想，觉得有件事还是要和你说。”

　　余歌实在是困极，余老板是个体面人，即使再累也不愿意在旁人面前展露，这就导致他一回到自己的领地，疲惫感就加倍袭来。

　　他眯着眼睛，眼底笼了层水雾，眼尾也因疲惫和困顿而泛起嫣红。

　　他把布偶猫抱起来，双眸就这么直视殷风故冰蓝的眼眸：“什么事？”

　　殷风故因入眼的景色顿了一下，脸颊有些发烫，不由地庆幸没人能看出猫咪是否脸红。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继续开口道：“你刚才为何唳和徐无衣关心你而愉悦，又说你之前没有朋友。”

　　余歌偏了下头，回忆道：“后面那句话我说出口了？”

　　他本来不想说出来，显露出自己的孤独的。

　　“我看出来了。”殷风故解答完，继续道：“但是我想说……”

　　“我比任何人都关心你。”

　　“并且我觉得，我们间的关系，为任何朋友所不能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