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歇》将还

3、第三

　　挂钟示数六点四十五。这《罪与罚》看得叫人心烦意乱，赵厌把书一合，扔在沙发上。沙发套子上的流苏被撞到，扭扭晃晃，遮住书的一角。
　　这装修真是,连沙发套儿也……
　　那个词语怎么说来着
　　对，穷奢极欲!
　　赵厌为自己的母语水平感到由衷的惊叹。他毫不为这个用词而觉得羞耻，如今所谓“穷奢极欲”并没有那么十恶不赦——至少在房子装修上是这样，尽管它看上去与时代完全相悸。置身于此，他不禁要觉得自己身上衣服的审美相当卑微。
　　没办法，可能长得帅的人审美都比较卑微。
　　这装修肯定不是他爸建议的，那个大忙人嘛，没可能有心情管这事儿。不过最确凿的证据是客斤中央(真显眼)的三角(更显眼了）钢琴——但凡他爹有点儿情商，一点点儿就可以，也不会在房子里放这个尴尬的符号。他有些可怜那弄装修的，马屁都拍腿上了。
　　赵厌听到电话铃响，拿过一看，顿时泄了真气。没由来的厌恶忽地上涌，速度之快，令他自己都感到惊异。不想接，真他妈不想接。
　　强压下心中不耐，他还是点了“接听”。
　　“喂”赵厌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沉稳。
　　“喂，”一道尖锐的女声从手机里传来，有些陌生。
　　两个“喂”字出口，仿佛再没了下文，只引出一段剑拔弩张似的沉默。赵厌等待着，心中隐隐的不耐里，暗含着他从小对这个女人难以言喻的恐惧。
　　女人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带上几分责问：“为什么不叫我？留学留得你妈妈都忘了？”
　　赵厌语调生硬:”没有。”
　　“呵，“她冷笑般哼道,“你爸是这样，你也差不离.....”
　　赵厌心里腾起一阵怒火，却什么也设说。将他爸与他自己归成一类人，对赵厌来说几乎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
　　“哼，”她继读说道，“你们都出息得很，几年都不回来一次，不知道在干什么。”
　　赵厌面无表情地捞起那本《罪与罚》，泄愤般把它往墙上猛一掷，书背砸到墙纸的壁，发出一声挺大的闷响。手机被攥得很紧，冷冰冰地传达着女人的话音，他没有听。他瘫回沙发上，眼睛盯住对面墙上的钟。
　　一，二，三，四。秒针每走一格，他就在心中数一下。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手机里的说话声还没断。
　　……二十，二十一……
　　“赵厌！！”
　　赵厌一个激灵，面对电话那头的爆喝，不知所措。
　　“嗯我在听。”他压根不知道她在讲啥。
　　“你在听个屁！！”女人暴怒的尾音有一点颤抖，猛地挂断了电话。
　　赵厌从耳边撤下手机，惊魂未定，却仍然想不起来她说了啥。他看看重新亮起的手机屏，划掉联系人页面。
　　手机迟钝地露出挂着iPhone 初始壁纸的主屏幕。手机对他来说用处不太大，这部老iPhone 一直懒得换掉，只是偶尔清清内存，还被朋友开玩笑说是不是女朋友送的，这么念旧。
　　赵厌每次都回答，你可放屁吧。他压根就没交过女朋友。
　　在熄掉手机屏之前，他顺便瞟了一眼日期，11月7号。
　　手机屏熄灭的一刹那，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11月7号。
　　赵厌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所云的英语。之前他根本没想起来，这是他母亲的生日。虽然从来没过过，但他小时候特意记过，印象挺深。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机，把脸埋在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