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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桃花依旧 ...
1.
永和二年春,我听了一路驼铃叮当,来到沙河城。
没来得及在城中逛一逛,阿爹便拉我去奴市挑人。阿爹说,沙河城中多是胡人,他们不懂积蓄,粗野蛮横,一朝没钱吃饭,转眼偷鸡摸狗。中原人富有而文弱,是最好不过的打劫对象。
我听得这话,眼一横,嫌弃道:“阿爹被劫过?”
“去年的事。”阿爹讪讪解释:“初来乍到,没同各族首领打好招呼,也不懂沙河的江湖规矩,便吃了亏。”
“什么规矩?”我追问。
阿爹指着他的跟班儿,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得意道:“谁的奴隶高大威武,谁就是大|爷!”
“被劫的事,从前怎么没听你提过?”我又问。
“要脸。”阿爹耿直道。
西域的生意,是去年开始做的。老陈家做纺织生意,因着布匹柔软细致、着色长久,原有不错的进账。然而,两年前西市新开了家绸缎铺子,东家是朝廷要员宋少傅的女婿刘典。刘典借着宋家的声望人脉,一面拉拢客商,一面打压同行,生生垄断了半个布市。
老陈家世代为农,朝中无人,难与刘典抗衡。正惆怅长安生意难做,朝廷下发公函,说开放沙河等七个城池,与西域诸国共谋前程。
我便与阿爹商议,在西域做边贸。因阿爹为人糊涂,时常拎不清,我让昌平与他同去。到了今年开春,我将长安生意托付给堂兄,揣一袋子银票赶赴沙河。
阿爹领我到人贩子跟前,说了两句话:“我闺女来相奴隶。老标准,一要威武,二要英俊。”
人贩子叫了三人出列,皆是典型西域长相,高鼻深目、卷发白肤,英俊是英俊,但我看不习惯。我喜欢中原人舒展温润的样貌,比如昌平。
我把目光从三人身上挪开,在奴群中逡巡片刻,相中一位轮廓柔和的男子。他跪在后方,脸很脏,脊梁挺直,有几分威武不屈的意思。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罗。”
“因何为奴?”
他嘴唇绷直,盯着我的眼睛,冷静道:“杀人。”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我冲阿爹笑开:“人精神,汉话讲得不错,就他了!”
我把那罗带回家,阿爹很不高兴。他说那罗对杀人一事毫不避讳,定是心狠手辣之徒。我打发那罗去沐浴更衣,然后问阿爹:“沙河城的律法,与长安比,有何不同?”
“皆是宋家天下,并无不同。”
“依宋律,杀人者当如何处置?”
“省府会审,秋后入京问斩。”
我抖开那罗的卖|身契,上面盖着官印:“卖|身契写得很清楚,那罗因罪入奴籍。那罗杀了人,却没判死刑,这便说明他的案子另有隐情。阿爹你也知道,我用人向来不问过往。几十人里,就他一个腰背挺直,毫无奴气,不选他选谁?一个时刻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人,能保护好你女儿?”
阿爹静默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暂且允许他留下。写意,乖女儿,一路风尘,辛苦了。”
我摇头:“能见到阿爹和昌平,不辛苦。”
阿爹笑:“昌平去了祁善,五日后回来。你俩经年未见,定有说不完的话。”
“当然!”提到昌平,我笑得眉眼弯弯。
夜色昏昏,我把阿爹送出门,掏出那罗的卖|身契,在火上点燃。
2.
昌平是我的未婚夫。两年前他进京赶考,被人偷了盘缠,在街边卖字画谋生。他生得俊秀夺目,姿态从容温和。三月十九观音节,我赶庙会,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一眼看到他。
我去他的摊位瞧了一阵,将钱袋子藏进书画堆中。早些年,老陈家一贫如洗,就靠我摆地摊赚钱度日。昌平他一介书生,满腹才学用在这里,实在可惜。
他需要一个机缘,我便给他一个机缘。
我不曾料到的是,昌平第二天便找上门来,说是捡了东西要还。我假意道谢,从钱袋里取出五两银子给他。昌平温雅一笑,语气不卑不亢:“无功不受禄,陈姑娘的美意,魏某心领了。”
穷困潦倒之际仍能保持气节,昌平果然是个正派文人。
我活了十九年,从没对男人动过心。要说做生意算账,我在长安算一等一的好手,可这男女之情,我真不知该如何处理。
心下只清楚一件事:昌平人品不错,很有才华,我瞧着他,很是欢喜。于是我对昌平说:“我家账房前些日回乡下结婚,迟迟未归,庄子里的账目快乱了套。你应该懂算术,留在庄子里帮我打点上下,可好?工钱和先前那位一样,每月三两银子。”
昌平盯着我,眼中有丝笑意:“好。”
没几日,阿爹从乡下收完蚕丝回来,直奔我的小院儿。
“听说你新请的账房先生,月钱高达三两?”
“他能力不错,值得。”
“听说他是个读书人,年纪轻轻,样貌英俊?”
“他是书香门第出身,祖上做过知州,而今没落了。”
阿爹点点头,沉思片刻,又问:“你可曾看过他的诗文?才干如何?科举有几成把握?”
“文采风流,不输名家。”
“你怎么想?”
我勾唇一笑:“很适合做我的夫君。”
老陈家需要一个当官的亲戚,最方便有效的法子便是与官家结亲。可惜了,阿爹就我一个女儿,万不愿嫁与别人做妾。更何况陈氏布庄能有今天,离不开我这身独一无二的染织技艺。
我不能嫁人,只能招赘。
天底下的男人,但凡有个一官半职,哪里愿意入赘呢?
除非是昌平这种情况:家道中落,家底薄,离家万里,举目无亲。
他需要在长安稳住脚跟,他不会嫌弃我的商人身份。
我在生意场上周旋多年,学会一件事:天上不会掉馅饼,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必须努力争取。
我毫不掩饰对昌平的欣赏,为他制衣煲汤,听他吟诗作对,花大价钱陪他会见京中权贵。他时常看着我,眼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写意,知遇之恩,无以为报。”
“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抬起笑脸,狡黠看他。
“以身相许么?”
“聪明。”我又笑,“你愿意么?”
昌平望着远天,天色沉沉,飞雪沓沓。他低下头:“我娶你。”
“我不做小,”我嘟囔道:“你入赘才行。”
“我娶你做妻。”昌平定定道:“唯一的妻。”
我愣了两秒,眼睛弯成月牙,一把抱住他。
3
昌平是聪明人,阿爹有经验,他们把沙河的生意打点得很好。我用一天时间熟悉布庄的经营状况,回屋摸了张帕子绣花。
沙河城的春天实在凄凉,阴云蔽日,风沙袭人,树木尚未生出绿芽,四下皆是灰扑扑一片,实在乏味。
我想绣出一朵春意盎然。
不知为何,自打我来到沙河,对昌平的思念日甚一日,时时刻刻想要见他,一分一秒都很难熬。
我绣着花,半晌,叹了口气,唤来那罗:“你知道祈善吗?”
那罗目光锐利:“那是我的家乡。”
也是他杀人的地方。
那罗走到我身边,盯着帕子看了好一会儿,说:“桃花?”
“嗯。听说祈善有个桃花谷,谷中女神专管姻缘,相当灵验。我想去拜拜。”
“我去备马。”那罗安静退下。
我和昌平的婚期定在三月。我愿与他携手白头,风雨同舟。
那罗做事干脆利落,如同他说话从不拖泥带水。马车速度太慢,而我不会骑马,只好与那罗同乘一骑。他骑术精湛,挑的马亦是上品,迅疾如风。
出沙河城不远,路过一个小镇,忽有人拦住他,丢来一把长刀。
我吓得不行,以为遇上了劫匪,却只听那人吹一声长哨。那罗接住刀,勒住缰绳回了一声多谢,便绝尘而去。
我未从刀光的惊吓中清醒,下意识抱紧那罗的腰。那罗侧过头,温声道:“莫怕。”
“这刀是怎么回事儿?”我愣愣道:“传说中的宝刀赠英雄?”
恍惚间,似听到那罗一声轻笑。我也笑,心想这汉子外冷内热、心思细腻,没挑错人。
我没想到的是,到了祈善,我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昌平,而是刘典。
刘典罩着一件玄色披风,只露出半张脸,匆忙走出陈氏布庄。他的身后,跟着昌平。
我心下凛然,拉住那罗藏进人群。
“要跟去吗?”那罗问。
“不必。”我强作镇定:“待他回来,他自会告诉我前因后果。”
然而昌平没有回来。
西域的夜很静,万里平沙在月色下,好似铺了一层皑皑霜雪。
很冷。
我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圆之夜。母亲嘱咐我照顾好重病的阿爹,自己划小船去平湖捞虾。
她摸|摸|我的头:“照顾好你爹,天亮了娘就带着草药和馒头回家。”
那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印象。此后,我再没见过她。
我也不想见她。
流言里,她自恃貌美,不甘被我和阿爹拖累,与一船货商人勾搭成奸,最终抛家弃子,随他而去。
阿爹病时,我曾见过她与别的男人举止亲密。这样的事,她做得出来。
肩头蓦地一沉,是那罗给我披上衣裳:“等他?”
“你倒是心思细腻。”我扯出一丝苦笑:“我没讲过这些事。”
“我是过来人,也曾跌在情爱上。”那罗在我身边坐下:“主人,凡事郁结在心,容易生病。”
我脸上笑意愈发浓厚:“我从不和人讲心事。”
那罗比我高很多,须低头才能瞧见我。他眼窝很深,眼睛似古井般深邃沉静:“夜里风大,回屋去吧。”
我摇头:“你去就好。”
他并不走,陪我静坐。我脑中思绪万千,忽又开口道:“有你也挺好。”
那罗明显一愣。
“你的身契在我手上,这辈子,只要我愿意,你就永远跑不掉。”
“怕我跑?”那罗第一次笑:“怕我跑为何不在我脸上刺字?”
“刺字有损你的样貌。”我解释道:“何况刺字很疼,怕你受不了。”
“这样么?”那罗忍俊不禁:“我不离开。身契在主人手上,那罗离不开。”
4
一夜过去,我在床|上醒来,迷迷瞪瞪想了片刻,想起昨儿在院里等昌平。我何时睡着了?又何时回了屋?
屏风后出现一个高大身影,搁了什么东西在桌上。我连打两个喷嚏,披衣下床,发现一碗姜汤。
心下蓦地一暖。
从未有人如此照顾过我。父亲说我坚强独立,有如男儿,向来只和我商量生意上的事。至于昌平,他光是陪我说说话,我都感到满足。
我端起汤碗一饮而尽,微甜,微酸,微辣。
巳时,昌平驾着马车回来。瞧见门口的我,他相当惊讶,俊秀脸庞上闪过些许慌张:“写意?你怎么在这儿?”
“想你了呀。”我笑着靠近车帘,做作说道:“这里头装着哪位权贵,劳驾我家昌平做车夫?”
昌平眉间颇为不忍,默默掀开车帘:“沈娘,下来吧。”
是一位三十左右的妇人,挺着七八个月份的肚子,眉目间与我那抛家弃子的母亲有几分相似。
“她是谁?”我的目光被她的肚子吸引,昨天昌平是跟着刘典去了才带回她,那她肚中胎儿的父亲是谁?
“沈萍。”沈娘福了福身,瞧见我的眼神,甜笑着摸|摸肚皮:“我已跟了你爹一年半,这里头装着你的亲弟弟。”
我再看沈娘那张与我亲娘无比相似的脸,一声叹息。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刻被舍弃,阿爹还是放不下她。
刘典来祈善,正是宋少傅向他透露了陈家去年缴纳的税款,超出他的三倍。长安布市是刘典的天下,我们多出来的利润,毫无疑问来自西域。
他来时带了不少长安特产,沈萍听说了,巴巴跑去围观,结果被人推攘,动了胎气,这便有了昌平跟着刘典去的一幕。
我深知,多了刘典这个劲敌,生意不会像去年那样顺利。西域诸国穷富差距极大,要么是穷苦牧民,要么是华贵奢侈的奴隶主。牧民制衣大多用羊毛羊皮,厚实,挡风,保暖。奴隶主们成天烧着炭火,倒是不在意衣料的材质。
去年的大宗买卖以棉布为主,今年得加大羊毛织物和高等丝绸的产出。
我一边把事情安排下去,一边等待刘典的动作。
昌平去年参加过秋闱,如今只待发榜。我仍然每日给他煲汤,心情却很微妙。
这一年昌平变了很多,眉宇间多出一股戾气,行为举止不如从前稳重。他总开玩笑,做些轻浮动作。从前我俩也很亲密,但发乎情止乎礼,绝不会越界。
如今他总想让我真正成为他的人。
有时我俩独处,他会突然捉住我,手不安分地拽住我的腰带。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我能听到他的喘息:“好写意,给我吧。”
我摇摇头,推开他:“我们还没成亲。”
“就快到三月了。”他凑过头来:“你不是总说生意人没那么多讲究吗?”
“那是生意。”我坚持道:“这件事,不一样。”
谁家的正经女儿,未经三媒六证,未拜天地高堂,便与情郎入罗帐?这边厢,他与我讲恭敬孝顺,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边厢,又让我罔顾廉耻与他交|合。
他究竟怎样看我呢?恩人?情人?未婚妻子?
那罗不爱说话,只是静静跟在我左右。祈善的人大多认得他,对他很恭敬。我问他原因,他只说自己曾是个将兵,帮祈善化解过几次兵灾匪祸。
他这性子,外冷内热,又不爱说话,很难结交朋友。我同他开玩笑,说要找个姑娘将他捂热。他眸光一转:“不必。”
很快到了三月,沈萍如愿生下个大胖小子,刘典新开了布庄。皇榜贴到沙河,昌平考取榜眼,毫无疑问会被赐官。他同我商量,要把婚期定在初八。
“你父母远在宾州,初八他们赶不过来。”
“他们无须赶来。成亲这种事,有你有我不就成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从前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我会是你的妻!他们不在,天地高堂怎么拜?”
“写意。”昌平玩味地看着我:“如今你有了弟弟。陈家的一切,不再留给你一人。”
一颗心瞬间凉透,眼泪滚出眼眶,我望着昌平:“你什么意思?你又不是为了陈家的产业才和我订婚……”
“从前的确不是。”昌平打断我:“可是……这三年你让我觉得,总有一天,沈家家产会归在你的名下。我俩不分彼此,你的便是我的。如今要我放弃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不人道。”
西域的春天,真冷啊。我打了一个哆嗦,耳边是昌平刀子般锋利的话:“你别怕,你无微不至照顾我三年,我对你有感情。你最怕被抛弃,对不对?我向你保证,无论我以后做多大的官,都不会抛下你。”
“我不做妾!”
“你没得选。”昌平又笑,一贯的温和从容:“你已经二十二岁了,没得选。长安城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你没得选。”
“谁说我要回长安?”
“不回长安,你打算在边境成家?”昌平不以为意:“边境女人命贱,父死子继,运气不好得跟许多男人。你知道那罗的罪名是什么吗?杀妻!”
我跑出门,不知该要去向何处。牵出一匹骏马,我鞭子一挥,朝城外狂奔。
5
不幸的是,我不会骑马。奔出七八里地后,它发狂了。
我听过发狂的马踩死人的故事,心里很怕,弓着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这是一片戈壁滩,四下都是碎石,倘若摔下,后果不堪设想。
我想起刘典,想起昌平,想起阿爹。这一个个,我恨的我爱的,都让我难过。我吃过百般苦,受过千人厌,不过想要一个温馨家庭,想要一个忠贞爱人,是贪婪吗?
马扬起前蹄,我已经没有体力,抓不住它的鬃毛。摔下去吧,遍体鳞伤也好,葬身马蹄也罢。摔下去,站起来,又是一个无所不能的陈写意。
世味本苦,偏在人间住。
我不能认输。
我没有闭眼,所以我看见那罗飞旋而来。他接住我,有如天降。
“我来迟了。”他说。
“不迟。”我望着他的眼睛,嘴角攒出笑容。
他伸手在我脸上一抹,厚茧有些硌人:“还笑?脸上泪还没干呢。”
“化险为夷,怎么不笑?”我摸|摸脸,果然全是泪。
“你呀。”
“怎么?”
“和一般女子不一样。”
“瞎说。”我扬起脸:“分明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天色已晚,我不打算回城,央那罗带我去桃花谷。夜路难行,多亏月光皎洁,能让人辨清前路。
西域的春天来得晚,到了桃花谷,只见到桃树嶙峋的枝桠,不见花开。
我倚在桃树上看星星,心中一片荒芜。我今年二十二岁,家财万贯,无枝可依。
桃花谷是一片绿洲,那罗捉到一只兔子,简单处理后放火上烤着。不久,肉|香飘来,那罗将兔腿递给我。我尝了一口,肉很鲜嫩。
昌平在我心上住了三年,要放弃他,无异于心头割肉。男人都很薄情么?昌平如此轻看我,那罗犯下杀妻的罪过。于是我问那罗:“听说你杀死了你的妻子,为什么?”
“她与人通奸。”
十杀九奸,果然不错。
“还毒死了阿妈。”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这缘由出乎我的意料,我轻抚他的背,以示安慰。那罗仰头,正对着启明星:“人世间许多事,不能问缘由,问得深了,尽是丑恶委屈。”
“你已经报仇了。”
“搭上了自由。”
“你要自由?”我斜眸,故意逗他:“那可不行,放走你,我可什么人都不能信了。”
那罗低下头,眸中泪光闪闪,很是动人:“我不走。”
夜里很冷,我缩在火堆边瑟瑟发抖。那罗脱下长袍罩在我身上,我连声推迟:“你会很冷的。”
“习惯了。”
6
没时间等桃花盛放,第二天,我和那罗回到祈善。
昌平没安排人寻我。
身上衣裳很脏,就这么回去显得十分狼狈。我在城中最好的酒楼里开了间上房梳洗,让那罗回庄子取换洗衣裳。
也是上天垂怜,我刚进了屋,门关到一半,瞧见昌平和刘典一人挽着一个姿容艳|丽的胡姬,入了对楼房间。
纵然昌平近来的言行让我很是失望,可撞见这一幕,我还是心如刀绞。
他为什么和刘典搅在一起?
他从前不近女色。
我想起那罗的话:人世间许多事,不能问缘由,问得深了,尽是丑恶委屈。
我很委屈,下楼抓了一把碎银给小二,向他打听昌平和刘典的情况。这便了解到,他二人隔三差五在此会面。
“二位爷确实不错,但姑娘莫要动心。小的听说,他俩一个是京中要员的女婿,一个已有未婚妻。”小二好心提醒:“看上他俩的姑娘,太多了。”
那罗取来一套深色衣裙。我回房,梳洗罢,守在门后看对楼动静。不久,两名胡姬下楼来,我迎上前,与她们打听消息。胡姬摇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汉话。
“她是我的主人。”那罗忽然开口:“你们随我上楼。”
两名自称不懂汉话的胡姬,乖巧地进了我的房间。我请她俩坐下,笑问道:“那两位公子是何处人?可有婚娶?”
“姑娘是那罗的主人,我便与你讲真心话。这二人样貌能力都不错,但不是值得托付的人。他们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不是多情人。实不相瞒,今儿刘公子给魏公子出主意,让他用强,把生米煮成熟饭,拴住他未婚妻。”
“既是未婚妻,何必急于一时?”
“刘公子要做官,瞧不上未婚妻的商人身份。可那女人实在厉害,有才有貌能挣钱,丢掉可惜。刘公子想让她做小,她不愿意。你瞧,这样两个人,连枕边人都算计。”胡姬只当我是怀春少女,耐心解释。
“我还听见刘公子的承诺,他说只要魏公子拿到未婚妻的染织技术,便将妻妹许给他。”另一位胡姬补充道。
刘典的妻妹,宋少傅的女儿。
三年了,我怎么没看出来,魏昌平的一颗心里,全藏着攀龙附凤的心思!
而我,却一心想着,要与他携手白头,风雨同舟。
去他|妈|的风雨同舟!
7
我对昌平仍然心存希望,他不一定会用刘典的主意。我这么一想,觉得自己也挺蠢。
和阿爹没什么两样。
晚间,昌平回到布庄,吩咐厨房烧了一桌好菜送进我的屋子,说要与我彻夜长谈。我提过酒壶一阵摸索,果然发现机关。
他果然,不把我当妻子。
昌平给杯中倒满酒,与我碰杯。我直直盯着他,竟又哭了。我并不是爱哭的人,可我实在忍不住,我问昌平:“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你又胡说。”昌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能放什么?”
“九曲鸳鸯壶,你当我没见过?”我把酒壶打开,壶中隔断一目了然:“好端端的酒,装在两处做什么?昌平,哪侧的酒下了药?我九岁开始混江湖,这些玩意儿,我比你更熟悉。”
昌平摔了杯子,一把抓起我丢在床|上:“你就是活得太清醒,装傻不行么?至少存着恩爱的假象。”
“你知道恩爱,不记得我于你有恩?”
昌平撕扯我的衣裳。
“我就一颗真心。”
昌平动作一滞,叹息道:“我待你并非没有真心。时移事易,写意,你得认清现实。若你是陈家独女,我当然娶你为妻。商人身份本就低贱,何况你还有了弟弟。”
“陈家的产业是我挣来的!”
“正因如此,我不能失去你。”昌平面无表情,扳过我的腿。
“那罗。”我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救我!”
那罗从窗边闪进,他习过武,迅速制住昌平。我有些呆愣,一味缩在床角。那罗抱起我,拨开我脸上的乱发,温声道:“想去哪儿?”
我摇头。
这世间,好像容不下我。平湖,长安,沙河,祈善,我的家在哪儿?
哪儿都不能让我安心。
那罗打包了几件厚衣丢上马,又带我去了桃花谷。几日不见,树上已有花|蕾。
我抱着那罗,嚎啕大哭。也许这可怜兮兮的样子惹人怜,那罗竟耐着性子抱了我一整晚。
我决定与昌平决裂。
二十二岁也无妨,我从来不是寻常姑娘,大不了终身不嫁。
如此一想,心情稍有平复。
我回到沙河,与阿爹表明心意,说要取消和昌平的婚约。
阿爹哄着襁褓中的婴孩,冷声道:“他一无所有时你与他立下婚约,而今他上榜了,你却要和他分开?写意,婚姻大事不容儿戏,你别作妖。”
“他要我做妾!”
“做妾又如何?他心中有你就对了。”
“阿……阿爹?”我不敢相信,阿爹能说出这种话。
“刘典已来了西域,你别和昌平翻脸。榜眼可是进士出身,以后要做大官的。你呀,从小吃苦太多,习惯了操劳,偶尔也该闲下来歇一歇。”阿爹把孩子交给沈萍:“这几天你安心待嫁,西域的生意一直是我和昌平在打理,不用你操心。”
此言诛心。
沈萍似笑非笑,轻声哼着歌儿哄孩子睡觉。父亲夺我的权,毫无疑问,是在为他儿子铺路。
“阿爹。”我没想到我会如此镇定:“十二年相依为命,比不过一个没满月的儿子?”
“他会为陈家传宗接代。”阿爹道:“写意,这些年为父活在你的影子下,凡事都得经过你的同意,很憋屈。”
8
原来世间最惨的并非举目无亲,而是故旧都在,却无人可信。当初我把西域的生意全权交与阿爹和昌平,如今便难把权力收回来。
阿爹软禁了我。
阿爹早知道昌平和刘典勾结。
阿爹说,昌平若真成了宋太傅的女婿,陈家便有了两个靠山。
这便是我当初要昌平来西域辅佐阿爹的原因。他太蠢,脑子拎不清,两手空空也敢与虎谋皮。
我能肯定,若昌平真娶了我和宋家女儿,不消两年,陈氏布庄就得改换门庭,成为宋家的产业。
又一个昏沉夜晚,我喝下半碗粥,听得窗外窸窣响动。片刻,窗户大开,那罗朝我伸出手:“过来。”
我拎起床下的包袱,牵上那罗的手。
这双手,温暖,宽大,有一层硌人的茧子。
我早收拾好行李,我早盼着他来。
所幸,他真的来了。
窗外倒着两个人,那罗与我翻墙离开。墙外站着两名胡姬,一个给我换上胡族装扮,一个牵着骏马。
待我俩上马,胡姬屈身行礼:“卡季族人永远感谢□□的恩德。”
“□□?”
“她们胡诌的。”
我笑笑,学着胡姬的话:“陈写意永远感谢您的恩德。”
行至城门,那罗突然勒马,拉着我躲在角落里。我正疑惑不解,忽听得一阵脚步声。探出头去,只见一群身背大刀的匪徒,齐向一处走去。
西域多匪祸,果然如此。
“你心太狠。”我听见刘典的声音。
“你也一样。”是昌平。
“我可没你的好运气。”刘典笑:“能攀上陈写意,吃到这么大一块肥肉。今日若是顺利,宋家都难从你这儿分得一杯羹。”
“少不了你的一杯羹。”
“只是可惜了陈写意,那么与众不同的一位妙人。”
“她输给了她爹。”
“更输给了她的爱情。”刘典又笑:“她爹一死,你扮作救美的英雄,她必定对你千依百顺。”
“沈萍那孩子怎么办?”
“你放心,她是我的人。”
两人的交谈声自夜色中隐去。我将包袱往那罗怀里一丢,拔下他的长刀:“那罗,其实初见那日,我便烧了你的身契,你一直都是自由身。这里有银钱数万,够你半生逍遥,你走吧!”
纵然阿爹负我,我也不忍见他去死。
昌平狼心狗肺,不配活在人间。
悄步跟上昌平,我手提大刀冲上去,未及近身,耳边嗖嗖两声箭响,刘典和昌平应声倒下。
我回头,那罗策马而来:“我早知道你烧了我的身契。我杀人,无非是再入一回奴籍。你不一样,你得双手干净,如此,才可再一次去奴市买下我。”
昌平尚未咽气,颤颤抬手。我看着他胸口那支箭,心头五味杂陈:“你后悔吗?”
他摇头。
“你待我几分真心?”
他仍然摇头,脸上扯出一丝惨笑:“我若没有才华,你能看上我?陈写意,你有几分真心?”
我黯然泪下。昌平自卑自负若此,竟不信我对他,是真心喜欢。
昌平吐出一口血:“我恨我的出身!”
他至死,也不曾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罗拿走大刀冲向陈家,让我报官。
一夜慌乱,官兵到时,匪徒正与陈家家丁乱作一团。阿爹和沈萍站在楼上,焦虑地望着院中乱局。那罗不知受了多少伤,全神酣战,浑身是血。
我听见县令一声赞叹:“不愧是□□!”
匪徒很快束手就擒,县令宣告了昌平和刘典的死讯,将那罗押走。此时,楼上传来阿爹的惊呼,我抬眼望去,只见沈萍抱着孩子坠下楼台。
阿爹连声“啊呀”,跌坐在楼上。
没人是赢家。
9
那罗初审之前,我去了一趟桃花谷。桃花开了满山,一片深深浅浅的红。我摘下一捆桃花,带回祈善,带去衙门。
刘典有权势,昌平进士出身。这一案,从县府一路审到御前。
好在昌平尚未加官进爵,算不上诛杀朝廷命官。西域匪祸猖獗,乃是朝廷的一块心病。他二人勾结匪徒谋财害命,又犯一大忌。
三司会审,皇帝亲临,判他流放岭南三年,再转回原籍为奴。
岭南多障气,十去九难回。
我等他三年。每年春天,我都去桃花谷内看花谢花飞。
我曾央他带我拜见花神。
如今我愿与他共拜花神。
三年后,又一春,我|日日擒着一根桃枝在奴群中逡巡。
那日,我瞧见奴群后方跪着一人,脸很脏,脊梁挺直,有几分威武不屈的意思。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罗。”
“因何为奴?”
他微笑道:“杀人。”
我将手里桃枝递给他,一笑粲然:“我们回家。”
2018-03-20
很久以前写的练笔脑洞啊。
发现我的文笔和剧情还真是,很水很狗血呢。
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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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桃花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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