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羽蛇

23、拷问

　　安宁撑在地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该来的事总是会来。

　　翟明一拍手，几名狱卒应声而入，二话不说，将绳子缠在安宁的脖子上，拖得他半跪起来。

　　窒息感从喉间传来，安宁拼命用手拉扯着颈间的绳子，可很快有人将他的手反剪。好在翟明也并不是想勒死他，绳子在他脖子上拧了几圈后，缠上了胳膊，将他的双手捆在身后。

　　晏归期死死捏着拳头，却不敢乱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宁在面前受人欺辱。他知道自己一旦轻举妄动，安宁刚刚的血就白流了。

　　“归期，转过去……不要看……”安宁被压在地上，却拼命地侧过脸，向他喝道：“转过去！”

　　晏归期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一边，听着安宁被人一路拖远，平生第一次觉得，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

　　肩上的力量死死地压下来，安宁跪在地上，无法起身。

　　狱卒在他的小腿上扣了铁环，又将双手捆在身后吊起。

　　地面就在面前很近的地方，他只能垂头跪着，有限的视线里，有一团模糊的影子站在不远处。

　　片刻之后，身边的人走个干净，只有翟明冷冷地低头看着他。

　　“见过你的木头人了，现在想明白怎么回答了吗？”鞭柄抬起了安宁的下巴，翟明端详着他：“安公子？或者说，我应该叫你晏归期？”

　　安宁动了动嘴唇，紧张得喉中干涩，发不出声音。

　　翟明看他这个样子，转身提了桶水过来，抓起他的头发，狠狠摁在了水里。

　　安宁没防备，呛得连喝了几口水，胸中的气很快用光，垂死地挣扎起来。

　　直到安宁挣扎到几乎无力，翟明才把他的头拉出水面。

　　“喝够了？能说话了？”翟明咬牙切齿地问：“回答我，你是不是……晏归期？”

　　安宁大口喘息着，一道道水流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我是……”

　　他话音刚落，翟明一抬手，整桶水将他从头浇了个湿透，而后突然地窝心一脚，安宁被踹得向后倒去，小腿上的铁环又令他无法移动。

　　这一脚挨得结结实实，他哇地吐出一口水，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翟明此时似乎并不想要他说什么，几乎是红了眼，劈头盖脸地一顿鞭子抽下来，不像是在拷问，更像是泄愤一样。

　　安宁被锁着跪在地上，避无可避，只能拼命地缩着身体。他知道晏归期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硬是咬着牙，将呻|吟惨叫连着涌到喉间的血一起吞了回去。

　　也不知疯狂抽打了多久，翟明终于停了手，气喘吁吁地盯着面前的人。

　　安宁衣衫尽裂，但凡能抽到的地方都已经皮肉翻卷，却仍硬撑着一口气，不肯晕厥过去。头上的血混着水珠，从鼻尖上一滴滴滚落。

　　他之前晕迷过一次，也能猜到，对方恐怕知道了他的自愈能力。

　　可他不敢治好自己，只怕对方见到自己完好无伤，会更加恨意勃发——他能感觉到，翟明恨自己，那么强烈的仇恨，仿佛已经酝酿了很久。

　　接下来，却没有鞭子再抽打在身上。

　　他刚艰难地抬起头，一桶水便迎面泼过来，浇得他打了个激灵，有些意外对方这一次提来的居然不是盐水。

　　一通泄愤之后，翟明终于慢慢清醒过来，在安宁面前的椅子上坐着，盯着低矮的天花板看了半晌，才深深呼吸几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了？嗯？”他虽然还带着掩盖不了的怒气，口气里却渐渐换上了往日的戏谑和嘲弄。

　　安宁痛得脸色惨白，勉强维持些许清醒，又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说什么，只能垂着头，不言不语。

　　“不说话是不是，”翟明抬高了些声音：“去把隔壁那个人的脚砍下来。”

　　“等等！”安宁急忙喘息着抬头：“您要找的人是我，求你放过归期。您想知道什么，我说……”

　　“你叫他归期？”翟明嗤笑一声：“你抛弃了这个名字，是不是觉得晏这个姓已经配不上你了？”

　　安宁喉中哽咽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是我没有资格再姓晏。”

　　对于他的回答，翟明恍若未闻，继续问：“你唤醒了补天石？”

　　“是。”

　　“你那个狗腿子就是昆仑木？”

　　“是。”

　　“补天石有什么好？值得你填几千条命进去？”

　　安宁胸中一阵窒息，那个昏天黑地的日子，他比谁都记忆尤深。热闹喧哗的村子里空旷死寂，可他手里却能摸索到一具具干枯的尸体。

　　他忍不住哆嗦起来——眼前这人是谁？是族人的怨魂来向他索命的吗？

　　翟明问完，见安宁又垂下头去不答，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他胸口。

　　安宁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还不待他止住喘息，一点凉意挑得他抬起头来。

　　翟明手中的东西顶着安宁的咽喉，冷冷道：“为了不死不灭是吗？”

　　安宁认得他手中的东西，那是他前些时候新作的臂弩，近距离威力更大，能几十连发。一旦射入咽喉，自己必然立时毙命。

　　一旦自己死去或失去神智，补天石会吸取一切生机来救活他。可他当前无法逃脱的情况下，如果翟明不计生死地折磨他，那几乎会成为他的无间地狱。

　　安宁悚然大惊，想要挣扎起身，翟明的脚却踩在他的腿上。

　　“来，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安宁觉得咽喉上的弩|箭向前递了递，心中绝望，只等着一声弓响。

　　可翟明似乎很有耐心，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安宁，半晌将手一低，一箭射出，却是对准安宁的左腿。

　　那几寸长的小箭几乎整个没入腿中。

　　安宁全身一颤，强忍着没有惨叫出来。他知道，这恐怕仅仅是开始。

　　“你清醒的时候，也能吸人鲜血？也能治好自己吗？”翟明没有继续扣动弓弦：“恢复给我看看？”

　　安宁明白了，对方这是在一点点刺探他的底细。温热的血顺着腿留下来，他强忍着不动。

　　又是一箭射入右腿中，疼得钻心，可一桶盐水又让他没能晕过去。

　　“不肯是吗？”翟明摸了摸臂弩，惋惜道：“能做出这么巧夺天工的东西，如果死在这里，我都替你可惜。”

　　口中惋惜着，他手下却毫不犹豫地连射两箭，这次对准的是右胸。

　　安宁喷出一口血，瘫软下去，全身的重量都承在了手腕上，心中却有些安慰——对方如果只是想折磨他，不打算要他的命，那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知道他死不了。

　　“这么吝啬？连看看都不行？”翟明想了一会儿，拍手一笑：“我知道了，你是一定要我再去拆了那个狗腿子，才肯服软对不对？”

　　“不！”安宁喘息着惶恐抬头，皱了皱眉头，才努力放缓了呼吸。

　　没入身体的四支箭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动，先是露出了尾羽，而后接连掉落在地上，发出几声脆响。

　　流了一地的鲜血倒退回身体，伤口渐渐愈合，连同之前的鞭伤，也都恢复了光洁平整，半点血色也不剩。

　　如果不是衣衫上的破损，怕是没人相信他刚刚受了伤。

　　可对于安宁来说，即使伤口已经愈合，伤口带来的疼痛仍会持续很久。他怕归期担心，所以哪怕是对归期，也没有说过这件事。

　　“好得很。”翟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坐回椅子中：“现在我知道了，你是晏归期，偃术还没有荒废，的确是唤醒了补天石，而且你那个狗腿子就是你用昆仑木做的木甲人，对不对？”

　　安宁不敢再沉默，只能点了点头。他隐隐觉得，对方找他并不只是为了动私刑泄愤。

　　可翟明皱着眉看了他半晌，不解问道：“我只当你唤醒了补天石，会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没想到还不是被我搓圆揉扁，这么废物，那你究竟图什么？永生不死就这么好？”

　　安宁只垂着头，一言不发。

　　翟明也没指望他给出答案，便向椅背上一靠：“现在你有一个机会，能让你们俩都平安地从这里走出去，你愿不愿意？”

　　有着之前的猜测，对方从明显的私愤转到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安宁也不算很意外，沉默半晌才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这么问，我就当你是同意了。要你做的事很简单，”翟明把一个盒子在安宁面前打开：“能看得到吗？”

　　那是一颗硕大的珍珠，光洁玉润，流光溢彩。

　　安宁点点头。

　　“这个是不是随侯珠？”

　　盯了片刻，他又摇头道：“不知道，我没有见过随侯珠。能不能让我摸一摸？”

　　他身为偃师，又得了补天石，既然能选得出最好的美玉，自然也能分辨得出古老的宝物。

　　翟明不怕他逃走，手中挽个刀花，向上一挑，安宁只觉身上一轻，歪倒在地。

　　很快，捆住双手的绳索也被斩断。

　　他喘息片刻，没有急着爬起来，只伸手去摸那颗珍珠，半晌才摇摇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