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羽蛇

21、妖怪

　　狱卒收拾好碗筷离开，铁门又一次被锁上。

　　安宁慢慢挪回了角落里，有些发抖——有些是因为冷，有些是因为怕。

　　他被关进来已经两天了，一直没有人理睬他，也没有任何苛待，甚至三餐还有人送进来，只是将他的双手简单地捆在身前，并不妨碍什么。

　　可这并不能让他放松下来，他如今所处的地方不是牢房，反倒更像是刑室。四面墙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刑具，令人望而生畏。

　　他有补天石在身，无论如何都不会怎样，只是担心晏归期，怕归期找不到自己，会急得发疯。

　　可惜他刚被抓进来时，全身就被搜了一遍，所有刀具和日常用到的小零碎都被拿走了，他也无法用蝴蝶通知归期。

　　眼下的这个情况，他倒更宁愿归期找不到自己，乖乖等自己回去。

　　坐回角落后，安宁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琢磨了一遍，完全想不通，为什么抓朝廷重犯会抓到自己头上。

　　他从前倒是听说过，有时候一些达官贵人看中了什么，就会想办法找些由头，寻个麻烦，将那东西充公。

　　如果真是这样，那稍后过审的时候，想要他承认什么，招认了便是。

　　再之后无论是发配流放，还是黥面苦役，他都认了，只要能出去就好。

　　又在不明不白中捱了一天，终于有人肯理他了。

　　那团模模糊糊的影子随着几个脚步声进来时，安宁向后缩了缩。

　　那人安逸地在座椅上坐下，有人过来押了安宁跪在他面前。

　　“安公子受苦了，”那人仿佛在跟老朋友叙旧一样，客气地又介绍了自己一遍：“还记得我吗？我叫翟明，锦绣营统领，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

　　安宁哪会直呼其名，忙低声叫道：“翟大人。”

　　翟明一挥手：“别这么客气，安公子是不是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你会来这种地方？”

　　这的确是让安宁困惑的地方：“还请大人明示。”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想问公子一个问题而已。”翟明语气轻松：“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晏归期的人？”

　　安宁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脑子里一团混乱。

　　为什么会是这个问题？难道不是为了那两个人偶？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不……不认识。”

　　一柄剑当啷一声落在安宁脚下。

　　“这个呢？也不认识？”

　　安宁低头看去，脑中如闷雷炸响：“你把他怎么了？！”

　　他明白了，翟明关着自己两天没动，必然是全城搜捕归期去了。归期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挡得住这么多人，更何况，归期是绝对不会丢下自己逃走的。

　　可话刚出口，他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翟明笑了起来：“有意思，你不是个瞎子吗？怎么知道刚刚是什么东西？”

　　他拍了拍手：“解决完那边，我们这边也应该可以开始了。”

　　两名狱卒应声过来，将安宁拖去吊了起来。

　　双脚离地后，全身的重量都承在了手腕和肩上。安宁哪吃过这种苦，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居然连这点事都受不了？”翟明将鞭柄在手中轻轻敲打着：“今天的时间还长着呢，安公子可怎么忍？”

　　安宁脸色发白，却不敢再多说话——他之前只当是普通的官欺民，却没想到对方似乎是要拷问自己。

　　一切都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了。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在找晏归期？而且显然不怀好意。

　　“我的那个朋友……他现在怎样了？”安宁艰涩地问。

　　“只能告诉你，没死，我倒是发现他一些有趣的事，不过奉劝安公子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自己比较好。”

　　翟明又问一遍：“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晏归期的人？”

　　“不认识……”安宁虽然咬牙不肯承认，可是在那茶楼的时候，他已经明明白白叫过了归期的名字——对方这是在明知故问。

　　“你献上的那个木头人，是哪里来的？”

　　安宁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胳膊的疼痛：“祖上传下来的。”

　　“哪个祖上会有木料这么新的宝贝？”

　　安宁闭上了嘴。

　　翟明也不气恼：“安公子不肯好好回话，那就可惜了，我还本想体恤你一下，现在看来，不让你吃点苦，你当我是泥菩萨是吗？来人。”

　　一名狱卒应声而上，手里持着一根刑杖，一棍向安宁当头落去。

　　安宁大惊，他没经历过牢狱之灾，却也没听说有这种拷问方法的。

　　这一棍如果打在头上，岂不是要尸横当场。他虽不怕这样死，可这样一来，他的秘密即刻不保，对方不知还会怎样折磨他。

　　他忙偏了偏头，那棍子在他头顶一尺处停下，却有重重一个耳光抽在他脸颊上。

　　口中的血腥味顿时泛起，安宁全身有些发抖。

　　他发现自己低估了对方。对方似乎对他的根底有些了解，这是在试探他！

　　那狱卒又是一棍落下，安宁条件反射地一躲，可棍子没有落下，又一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安公子，耳光不疼吗？为什么不躲呢？”翟明语带戏谑。

　　安宁不是不想躲，只是看不见。他确定对方并不是个普通人了，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翟明也没想瞒他，往椅子上一靠：“是见不到血肉之躯是吗？”

　　安宁心中一颤——对方知道的内容比他想的还要详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对方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沉默地垂着头，麻木和疼痛从手腕一路传了下来，安宁知道今天恐怕在劫难逃，只求自己能咬牙硬撑过去。

　　“我再问你一遍，你认不认识晏归期？”见他沉默，翟明挑了挑眉：“不想回答？那我换个问题，你是什么人？”

　　安宁抬了抬眼，低弱地问道：“你是谁？”

　　翟明自然不会回答他的话，只遗憾地摇了摇头，向旁人吩咐：“看来安公子是把锦绣营的名声当笑话听了，你们且招待招待他——对了，安公子身娇肉嫩，你们可手脚轻点，别弄出人命来。”

　　安宁的双脚立刻被人拽住，向下扣在足镣中，他奋力地挣扎着：“翟明！你究竟是谁！你找晏归期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要把他挫骨扬灰！”

　　安宁并不记得见过这个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语带深深的恨意，正要再问一句，却忍不住仰头惨叫一声。

　　被盐水浸湿的鞭子从他的后背划过，没有给他半分喘息的机会。

　　一鞭又一鞭，连绵不绝的疼痛一遍遍吞噬着他，可他的双脚也被锁住，避无可避，痛得几欲发狂。

　　不能晕过去，绝对不能晕过去。

　　他努力地维持着一点神智清明，压制着胸中的蠢蠢欲动。

　　几十鞭后，一桶盐水兜头浇下来，彻底浇醒了半昏迷的安宁。

　　他从未遭受过这般对待，痛得颤抖不已，几近虚脱。

　　翟明连眼皮也懒得抬：“这就熬不住了？熬不住的话，就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

　　“我是谁……”安宁也有些恍惚。

　　“对，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安宁……”

　　翟明面色阴沉地盯着他，起身走近：“安宁是吗？”而后问向狱卒：“这两个字你们都带来了吗？”

　　有人忙应道：“带来了。”

　　安宁听到身边传来铁器在炭火盆中翻动的声音，整张脸瞬间变得全无血色，他已经能想到之后会遭遇什么了。

　　“不……”

　　翟明完全无视安宁的惊恐和挣扎，片刻后从炭盆中举起了烙铁，自言自语：“寝食难安的安，是吗？”

　　那烙铁在空中划过一道暗红色的火光，烙在安宁背后的伤口上。

　　安宁连惨叫声也再叫不出来，全身都在抽搐，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味道。

　　“接下来是，永无宁日的宁，是不是？”

　　痛彻骨髓的剧痛又一次瞬间传遍每一处，安宁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停止了挣扎，无声无息地垂下头去。

　　“大人，犯人晕过去了，要不要泼醒？”一旁狱卒问道。

　　“泼……”翟明的话刚起个头，瞳孔却猛地收缩。屋里的狱卒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安宁方才受刑时，鲜血顺着脚滴落下来，将地上染红了一片。而此时，那些鲜血却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一星一点的慢慢回溯，重新进入了安宁体内。

　　甚至安宁衣衫上的血迹也开始消失，他身上的刑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恢复如初。

　　狱卒们惶恐叫喊：“妖怪！这是妖怪！”

　　翟明忽然足尖一挑，将晏归期的剑接在手中，电光火石间出手。

　　出手的目标却不是安宁，而是屋内的两名狱卒。

　　一片血光飞溅，狱卒们脸上还带着不敢相信的惊恐，就这样直挺挺倒了下去。

　　滚滚的鲜血仿佛见了猎物的野兽一般，汹涌地汇聚成流，向安宁涌去，爬上他的皮肤，而后消失不见。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屋内死去的狱卒都被吸干了鲜血，变为狰狞可怖的一具具干尸。

　　“居然会这样。”

　　屋内充满了可怕的死亡气息，纵然是翟明，也觉得手脚有些发凉。

　　他忍不住捂着自己的胸口，咬牙切齿地说：“补天石……真的是补天石被唤醒了。你果然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