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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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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后,当朝首例特殊加封仪式在雪下得松松软软的京城举行。天意外地变得湛蓝,蓝得如子夜皓月当空般宁谧,薄日残月东西各据,叫人分不清是在夜里还是在白昼之中。
皑皑白雪因风而动,反而从地面扬起飞向空中盘绕缠纠,雪也有从天下的例外。
城中无论从高官到市井之人皆在议论不休。他们皆不明白,为何立后仪式不在开春以后而在隆冬腊月里举行?宫中后苑妃嫔明争暗斗各自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胜数,皆为和皇上终于有意立后较劲不休。一时间大家都在等待看戏和暗地较劲之中不亦乐乎。
唯独青见一人轻愁之色攀上眉头。因为感觉不出冷意,她只穿着轻逸的白衣锦裙,一个人独行于银妆遍裹,回廊迂延栏榭飘香的皇宫内苑,偶尔转身回眸,无风之下衣袂也像带风一样绵漫地绕着她,半绾起的黑发也随之涌出迷人的孤度。
那天,皇上几乎是跪在地上恳求她随他回京,不得已,她只好答应参加这个仪式,旦书在先是:不得公诸于世她的身份。
她只想过简单平凡的日子,过完即将过完的人生。放眼望过去,有多少皇家儿女是快乐的?身围金玉却是只华丽而不自由的金丝雀。她秉承了娘亲的爱自由与不爱约束,故此更不想过那种你来我往的虚伪生活。
留在在怀城,并非留恋那儿,也并非留恋虢辟。她虽还是爱着他,然而却不敢留在他的身边。至今,她也无法明白,为何五年之后改变甚多的她会被他一眼认出。他甚至不知道那几近倒榻的草庐是她的家!留下,是因为要等云帆。她要知道云帆是否找到幸福,现在她只剩下这个心愿未了。
父亲她已经找到了,算是完成了娘亲临终所托。关于虢辟……五年来他成长成英姿不凡的男子,虽然眉目之间变得异常地冷,但他还是过得很好,似乎能一直按他的轨迹走下去。这样她就已经无遗憾。
毕竟,凡事不能要求太高!
一直以来,她都在避着他,对他视而不见!她怕,怕再一次深陷。五年前用尽全身力量,甚至把性命豁出去才勉强地拔起一条腿,今天更不能再一次坠入泥沼。
五年前是因为知道二人没有结果,五年后是因为她将不久于人世,更不能给任何人希望。包括自己啊。
前方立着一人一直盯着她不放,而她犹然未觉地走过去。
入目是一双华丽的靴子,入耳的是自傲的男音。“哎呀!宫中何时多了一位佳人?叫本王悦目赏心不已!美人之姿玉骨冰肌!”一双指掌强袭上她的下巴,扣住不放。
青见猛然对上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心下生寒,想退开却身已不由己,敌不过他的强势蛮力。
“放开……”挣扎也只能挤出无力的声音。
男子凑近她的脸作势要吻下去。吓得她赶紧紧闭双唇。“别怕!让本王疼你,在这个宫中,被本王看中便可以飞上枝头身价飙千百倍,你一个小宫女识相点,跟了我吧!”
透着冷意的青见令他兴起征服欲。她的特别更是吸引他的关键。
“我不是!这是皇上的地方,请公子自重!”登徒子!青见口中澄清,不放弃挣脱。
对于她的挣扎不休,男子突起怒意,一把拉她进怀里,粗鲁地钳制住她。“装什么清高?等我家老子归西了,这宫中所有的女人都是我的了,你跟他不如跟了我?美人?”
“救命——啊!”青见疾声求援,换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力道之大教她有一刻眼冒金星,晕眩不已,脚下踉跄。
以为要倒入雪中的她被温柔地护进一具温暖厚实的胸膛之中,小心亦亦地搂着。“住手!”虢辟语气之中火药味十分浓重。“你眼中还有皇法的吗?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强人所难。”
“哎呀呀!本王对自家的丫头调教到你管吗?哪来的粗野鄙夫不识天高地厚。竟然有胆在皇宫内苑叫嚣!”他可从没被人这么吼过!
虢辟歉疚地问青见:“有没有受伤?吓着了吗?”
“不……我们离开吧。”此男子必是皇亲国戚一众者也,她不想事情闹大。于是息事宁人地要求离开。
“青见……!”虢辟心痛地搂紧单薄如纸的她。对于那个持势而威的什么王不屑一顾。他善解人意的青见!
虢辟这举动一石击起千层浪,令他们陷入包围之中。
“你这是意欲为何?太子?”虢辟当然知道眼前男人是谁,五年前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如今变得恶劣不驯,目无法纪。身为太子的他将来要是继登帝位百姓可就生不如死了。
太子笑了,笑得淫邪。“把你怀中女子留下,你大可以平安地走出皇宫,要不,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大罪。”他可不管他是何人呢。
明摆着对青见志在必得。
“哼!我朝律法规定,即使是公主皇孙,行为不捡犯法与庶民同罪且罪加一等!太子一定不会不了解吧。”面对重重包围,虢辟面不改色,反而抹尽不安之色从容坦然。
青见揪着胸口忧心不已,难敌心中抽痛之感。明明已经没有感觉的自己为何身处重围危机重生的现下,对虢辟镇定自苦感到心痛!?
现下,十分不愿意沾上皇家关系。她宁愿自己还是高倚明楼孤风读月的鬼花魁,可以随时脱身不用牵绊身边的人。眼前面目狰狞自称是太子的人的确会为虢辟带来不利,她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青了,今天她要为很多事考虑,特别是他!
“哈哈,皇宫内苑除了皇上就我最大,法律是什么?美人儿,你还是乖乖的,以免连累了人家。”
“我……”
不待青见说话,一个手势,围着他们的人便冲上前准备抓她。
“住手——”
雷霆万钧的怒火狂烈地从四周炙灼而起,一代君皇气怒得面如赤玉眸似金星,他给每个冲上前的太子待卫都又狠又重地甩以巴掌,最后在太子跟前停下脚步。
“父皇,是这刁民……”
“啪——!”声音清脆响彻梁墙犹有回音。
“好一个法律是什么!你这忤逆之子!今天告诉你!立后似式之后才来处置你,你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非礼朕的爱女,你就准备受应有惩罚!”是他平日老眼昏花看不清衣服下的人心,儿子如此,真心痛啊。
爱女!在场所有人哗然不已,虢辟更是护紧青见。
“皇上!您答应过……“她急得想跺脚。
“父皇……“太子捂着红肿成猪肝一样的脸回身瞪着青见,震惊不已。叫他怎么能相信,这些年来不断出现的父皇的女儿有哪个这个风格的?他很怀疑这是他父皇新纳的宠儿。
“见儿,你看!都是为父的错!即使你在朕的皇宫之中,朕也不能保护你周全!朕要让世间皆知你是朕的女儿!朕要那些不轨的莽人知道,你是不能动的!”
想不到平日里表现优秀的太子会是这样的人!实在教他痛心不已,觉得确实更孤独了,现在他只想留住他命苦的女儿陪陪他这孤家寡人!
“皇上,您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她担心的还是发生了,难道一切皆是注定,无可避免吗?天上的娘,现在叫青见如何处理?
皇上激动地上前按住她的双肩道:“见儿!你知道为何自开朝以来,只有朕一直都没立后吗?因为朕曾指天为誓,一辈子等你娘回我身边,皇后之位永远为她空着,可是……可你娘却再也没有回来!以前因为知道她还在世上好好地,快乐地活着,朕十分放心,可是她反而一个人偷偷地先走了,违反我们的约定!
因为当初朕没有把她留在身边,以为她会回来,所以朕才失去此生挚爱而不知,现在悔不当初。今天,朕老了,也不可能再犯这样的错!不能让你一去不返!你娘走了,朕还挺得住,是因为你是朕的女儿!见儿,爹求你了,好不好,答应爹好吗?”到后来,他用了一个父亲的口吻而非一代君王的立场来恳求着。
“可是……爹,青见能陪在您身边的时日已无多了,不要做公主,做女儿好不好!”现今皇上立一个谁也不认识而且已经死了不少于五年有余的女子为后,已经够教天下人费解甚至讽刺,她不想加重他的负担。
皇上见她还是坚持不答应,不禁老泪纵横。“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母女俩都一致有同地要离开朕呢?见儿,爹给你下跪求你了!”卟地一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代君王再次双膝下跪,跪在一个飘渺娜逸的女子身前。
“爹!你别这样,你不可以这样!娘会很伤心!”青见挂着两行清泪,扑在他的怀中。“爹,起来好吗?爹——!”
放眼四周,内内外外跪了一堆人!“您这样又叫女儿如何走得安乐呢?”哪里还有身为君王的仪态?教她好不为难!
“你真的不答应爹吗?就这个请求了,见儿。你出生的时候,爹不知道,你成长生病时爹更是不知道,爹这些年没给过你一丁一点的爱!爹只想做一个父亲想做的,只想补偿你啊!傻孩子!”水轴可以忍下相思之苦断绝音信显得绝情是因为一个人独占着女儿。现在女儿要离开是因为命不久已,连死也得背弃至亲的骨血亲人,为的是哪般?是他命里作歹的报应吗?
他不要她是孤独清冷的,即使只有个虚名,也要使她的生命显得热闹丰满。
虢辟看不下去,想别过脸,但心中意念一转道:“青见。你听皇上的话吧,今天以后,我就自你命中消失,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北方战事刚刚开始,我也势必参与,就等皇上点头。”
他知道,青见一直在躲他。她的恭敬有礼,她的矜持回谢都是在彼此之间划下界线,为她自己划地自限,也限制他的靠近。
她是他梦中那个如幻影一般的——鬼花魁。她却不是失去记忆的鬼花魁,而是拥有“青见”的记忆与灵魂的另一个人。
他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可是她任何的改变都在剜割他的心。他想补偿,想安慰她却又无从入手,只能在一旁看她在月下独自徘迴。如果她认为他不再存在于她的生命与生活之中她会悠游快活的话,他也能做的就只有如她的愿。
离开。
“虢公子—……”青见几乎是震惊的,她看向他半闭着的眸,想进一步求证,然而一无所获,她看到的只是一幕空白。他终于决定放手了吗?辟哥哥……分开五年,熟悉又陌生。他是因为愧疚吧。想装作不认识他,是因为五年前那个月如遥星然后山洪如虎的夜里决定此生相见成陌路了。他的好叫她不忍令他沾上污点。
终究他还是会离开她,正如五年前他说的:恩断义绝。他一再守在她身边,原来是想补偿,她一直不理会他就怕他是怀着弥补之心,怕他已经抹去他对她的爱。
“见儿!”皇上感到她全身僵硬,直觉到一股衰痛之声透着脊背直捣心窝。所谓父女天性,他读得懂女儿眼中的空洞。
青见擦走泪痕。泪已干,心也变成灰烬了。昔日君寄情,明日花作尘,无望东风。“我答应。可是,我还想回怀城一趟,虢公子我们还会见面吧。谢谢你的照顾。”
“太好了!”皇上从地上跃起,跳着舞。
虢辟深深凝睇着青见,审视着她眼底的空洞。他的青见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个唤他辟哥哥,唤他少爷的青见已经消失在天地之间!化为飞灰化作落尘!一股悲怆涌上他的心头势如海潮猛如狂龙翻江。收起黑眸中隐隐的星光,虢辟悄悄地转身回答:“会的,不客气,届时欢迎到府中坐坐。”想不到五年以后,他们的对话竟是这般地客套清淡,陌生遥远。
他们会再见,可是原来的灵魂都已经不存在了。
都已经不在了。